11

當衆得罪游熙,京海和雷亞同時被突如其來的書面工作給淹沒。

将摞在一起的三個文件箱“哐”地砸到京海的辦公桌上,雷亞憤然質問對方:“不是說天塌下來你扛着麽!?為什麽我輪完二十四小時的通班還要弄這些狗屎!?”

京海側過頭,示意雷亞看看堆在地板上的八個箱子。其中有兩個本該是雷亞的,他确實替對方扛了。這是一隊和三隊成員近一年來的工作日志,游熙要求他們三天之內對照系統重新核查所有的出勤記錄。他會抽查,哪個隊員的出錯就罰誰整月津貼——擺明了是要讓他們體會一下錢的威力。

問題在于日志這種東西一向亂寫,反正系統裏都有數據,紙質文件不過是老家夥們留下的傳統。也就只有京海這種幹任何事都一絲不茍的人,才會在填寫工作日志時将出勤記錄精确到秒,即便是他的隊員也很少有人認真對待這種古老而無用的文件。

雷亞那隊人就更甭提了,有的工作日志上畫的全是塗鴉——反正也沒人會看。他本來想讓隊裏人自己對自己的,結果發現後臺權限只認他的虹膜數據。而且裏面涉及很多高級權限的保密文件,這要讓底下人看見,游熙更有理由掐死他了。

“你睡兩個小時,十點我喊你。”

京海沖旁邊的沙發擡擡下巴。他也熬了一天一夜了,眼中布滿血絲。如果放在平時游熙突然把這種浪費時間又沒實際意義的工作壓下來,到他這就直接被拒了。可鑒于游熙應允把他們的意見如實反饋給聯合議會并争取大家都滿意的結果,他還是選擇成就對方的高壓威名。

雷亞沒客氣,躺下去把兩條長腿往扶手上一架,抱臂于胸找好姿勢閉眼睡覺。盯了十二個小時監視屏,眼都要瞎了,剛去張星那蹭了人家半管眼藥水。

很快,平穩的呼吸聲傳來。京海側頭望向已經陷入熟睡的人,視線在被燈光朦胧籠罩的線條上游走:作為常年混跡于動作派Alpha堆裏、隔三差五還得玩個命的Omega,雷亞身上沒有一處和柔軟能沾得上邊,即便是睡着了,整個人依舊散發出銳利的氣息。

像只為下一次出擊而養精蓄銳的獵豹。

相識七年,他未曾像今天這樣有機會安安靜靜地觀察過雷亞。以前沒這個意識,但是經過那場夢境,他發現自己總會在不經意間凝視對方。也許是林寰留下的記憶過于深刻,他覺着,難以描述的心動之感始終盤踞在腦海之中。

還有那炙熱羞澀的告白,如果不是“親耳所聞”,京海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他所認識的雷亞能說得出口,甚至懷疑自己是震驚過度才得以從夢境中掙脫出來。

有點做噩夢吓醒的意思。

十點整,雷亞被肩膀上傳來的輕拍弄醒。擡手搓了把臉,他感覺有什麽東西從身上滑落下去。睜眼側頭,發現是件藏藍色的制服外套,看肩章應該是京海的。

他把制服從地上拎起來,抖了抖挂回衣帽架,問早已坐回辦公桌後的京海:“我打呼嚕了沒?”

京海目不轉睛地點了下頭:“聽第一聲以為打雷了。”

“……”

“開個玩笑,你睡覺很安靜。”

——平常連說語氣助詞都嫌浪費時間的人居然會開玩笑了,被書面文件折磨瘋了吧這是?

雷亞抽着嘴角望向自己搬來的三個箱子,略感絕望。游熙根本就是故意整他和京海,可他要敢不從,隊員真被扣津貼了也是個麻煩事。

領導不好當啊,不知道現在遞交辭呈還來不來得及。

京海站起身,對坐在沙發上捧着工作日志眼神卻飄向碎紙機的雷亞說:“我這邊弄完了,可以再幫你弄一箱。”

“兩箱行麽?明兒請你吃飯。”雷亞伸腳把另外兩個箱子朝京海那邊踢了踢。其實他壓根不想對京海示好,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就知道雷亞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京海随即應道:“吃飯免了,我明天不在局裏。不過得用你的虹膜數據在我的電腦上登陸,我剛一直用自己的還要多跳轉一層頁面,浪費時間。”

起身走到辦公桌後面,雷亞睜大眼睛盯住攝像頭進行虹膜識別。等電腦屏幕刷新到他的登陸界面後又坐回到沙發上,拉出腕表終端的虛拟屏幕幹自己那份活。

京海掃了眼屏幕,從盒子裏拿出一份日志,剛翻開忽然又将視線重新投回到登陸信息上。記錄顯示,雷亞曾經訪問過血族DNA數據庫,但被系統因權限不足而拒絕。看日期,正是在廢棄基地遇到強化獸人那天。

稍稍錯開視線借由屏幕的遮擋望向雷亞,京海仔細回憶着當天的每一個細節。想起江宇送來的半管樣品,他的眉間陷出深深的紋路,起身朝雷亞走去。

手中的日志本被忽然抽走,雷亞不免搓火,仰臉瞪着京海問:“幹嘛啊你?”

京海擡手劃過虛拟屏幕,使其退回到登陸初始頁面,指着那條血族DNA數據庫訪問記錄,反問:“你想查什麽?”

“随便看看不行啊?”盡管心虛,但雷亞的語氣依舊強硬——那天忘了抹掉訪問記錄,失誤。

“廢棄基地裏帶出來的樣本,你只上交了半管。”京海的語氣驟然犀利,“你從裏面分離出血族樣本了?這事還誰知道?張星?”

雷亞騰地站起身,低吼道:“跟星星沒關系!你別去找他的麻煩!”

“知不知道你們在幹什麽?”京海的怒氣幾乎具象化了,他一把揪住雷亞的衣領将人拽至跟前,臉壓着臉警告對方:“你不用再查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那是一項早已被禁的技術,如果落到不法之徒手中将會帶來巨大的災難!”

“——”雷亞錯愕地瞪起眼,不是因為京海透露的信息,而是對方的話外之音,“你以為我帶樣本出來是為了賣錢?聽着,京海,我雷亞這輩子都不會做那種下三濫的買賣!”

說完,他狠狠推開京海,憤然拽平被揪皺的衣領。被推得倒退了兩步,京海稍稍冷靜了一點。比起那半管應付差事的樣本,雷亞訪問血族DNA數據庫的事實讓他異常焦慮,然而這股焦慮源自何處他卻毫無頭緒。

可眼下不是糾結內心感受的時候,京海深吸一口氣壓下莫名的焦躁,沉聲道:“我沒有質疑你人格的意思,雷隊,廢棄基地裏帶出來的樣本,與樣本有關的紙質及電子文件必須全部銷毀,并且知情人員都要接受問詢。”

“問詢?”雷亞冷嗤,“你不如直接開除我算了,何必給自己麻煩。”

好容易壓下去的怒氣值又直線上升,京海一巴掌拍到桌上,防爆鋼化玻璃頓時裂成蛛網狀——“我沒跟你開玩笑!搞不好你會因此而坐牢!”

雷亞稍稍一怔。從來不發脾氣的人居然會氣到拍碎桌面,怎麽回事?片刻後他得出一個自己也不太确定的結論:“你……是在擔心我?”

京海的表情瞬間凝固。

“看來阻斷劑沒生效啊……”雷亞完全不擔心自己的處境,反倒是京海現在的狀态讓他倍感糾結。剛京海吼他的語氣和肢體姿态簡直是林寰的翻版,就好像每一次得知他與死神擦肩而過之後緊張他的樣子。

然而他并不喜歡在林寰以外的人身上看到這些。

“要不再讓星星給你打——”

“跟林寰沒關系!”

脫口而出打斷雷亞的話,京海自己也愣住了。真的沒關系麽?最好是有,要不然他的氣生得根本毫無道理。之前雷亞違規帶回的超級冠狀病毒放倒局裏半數同僚他都沒生過一絲一毫的氣,只是覺得該給對方必要的懲罰。

但是現在……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氣中無限發酵,四目相對,彼此的眼中都映出對方緊繃着的表情。

京海率先錯開視線,将話題拉回到工作上:“雷隊,這一次你踩到了紅線,有可能會連累整個特勤處被調查。作為負責人,我不希望自己所管轄的部門被高層用放大鏡盯着看,明白?”

雷亞在心裏冷嗤一聲——原來是擔心自己烏紗不保,切。

“你把樣本和資料全部上交,剩下的事情我來解決。”京海倒是沒指望能得到回應,路過堆在一旁的箱子時又說:“你還有其他的麻煩要處理。”

見他要走,雷亞問:“你幹嘛去?不是說好幫我弄兩箱?”

“……去找張星談話。”京海一字一頓地說道。眼看都到這種時候了雷亞還能惦記讓自己幫忙幹活,他運氣之餘不免服氣對方的神經橫截面積。

“我說過他跟這事沒——”

“雷隊。”京海沉聲打斷他,“這是工作,請不要摻雜私人情緒,另外你把樣本交給他的時候,就該知道會讓他惹上麻煩。”

“我承擔一切後果。”

“你承擔不起。”京海背對着他搖了搖頭,“據我所知,當年進行強化獸人研究的相關人員已全部死亡。”

雷亞聞言擰起眉頭。

進食堂吃早餐,雷亞碰到跟自己頂着同樣碩大黑眼圈的張星:一個熬了一宿弄日志,一個被京海通宵訓話。

倆人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面對面吃早餐交流信息。張星沒雷亞心大,挨了領導的批還能轉臉就抛諸腦後。聽京海的意思,如果按規定直接把他和雷亞交出去,他們倆下半輩子都別想從牢裏出來了。

水太深,一不留神便會泥足深陷。

“你聽他的?純粹是吓唬人玩。”對于張星的憂慮,雷亞嗤之以鼻,“就京海那種人能替咱倆扛雷?”

“你是對他有成見,雷亞,我覺着京海人還是不錯的,至少作為一個領導來說,哦對,前兩天不還為你頂撞游熙?”張星說完灌了自己半杯咖啡。合成咖啡再難喝這會也是救命法寶,至少裏面含有貨真價實的咖啡/因,能抵抗熬夜過後的困倦。

“誰為誰啊?那天我要不出頭,特勤處的牌子就得換成保安處了,他不過是順水推舟撿個便宜。”雷亞的表情活像看見湯裏有只蒼蠅在洗澡,“我覺着啊,樣本的事撐死了算他還欠我的人情。”

張星善意地提醒道:“你之前上交那半管的時候,他并沒把你賣了。沒錯,你出事他也有連帶責任,可頂多是監管不利,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性質就不一樣了——包庇掩蓋,如果上頭追責,他跟咱倆是共犯。”

“聽我的,把心揣肚子裏。”雷亞傾身靠近對方,将聲音壓得極低,“你不幹外勤,好多事兒都不知道。真要像媒體說的那樣所有異變生物都是核輻射的結果,咱們就該待在地下三百米深的基地裏過不見天日的生活,要不早都異變了。京海他們一隊幹的淨是替上面擦屁股的活,這件事要被捅出去,別說他,連局長都得跟着一起背鍋。”

張星眉頭微皺:“既然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你幹嘛還一次又一次的挑戰他們的底線?”

雷亞凝住眼神,置于桌面的手緩緩攥握成拳,少頃松開手換上副輕松的語氣:“放心,我以後不會再給你找麻煩了,星星。”

“你什麽意思?不信任我?”張星是真有點生氣了。這些年他幫雷亞少說做過幾十份樣本分析,全是違規操作。一開始是覺得有趣,畢竟雷亞帶回來的東西是研究室裏見不着的,可慢慢地,他發現雷亞并非單純的好奇而是像在毫無頭緒地探尋什麽東西。只是每次他提出疑惑,雷亞就開始顧左右而言他把話題岔開。

“不是——”雷亞表情複雜地搖搖頭,“是我太自私了,星星,京海說對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在把樣本交給你的時候就該知道會讓你惹上麻煩……我只是……只是不能再拖累你了。”

“操!”

張星低聲罵了一句。他很少說髒話,除非氣急,而雷亞現在的态度着實讓他搓火:“不說是吧?行,你以後別來找研究室找我,我不想跟一個不信任我的人交朋友。”

見張星起身要走,雷亞立刻伸手拽住他的手腕,朝周圍看了看,确認沒人注意他們後低聲解釋道——

“我想查出林寰到底是怎麽死的。”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求包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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