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這是一間大約三十平米的狹小房間,具體用途未知,內部沒有采用任何塗裝和全息投影,四周的牆壁都是原始的金屬灰色,除了固定在地面上的一張金屬椅子、搭載了控制臺的辦公桌和兩張方便人取用的折疊椅之外沒有其他任何陳設,從天花板上投下的強烈光源給裏面帶來了一絲沉重的壓迫感。

金屬椅子上現在坐着一個人。

或許用‘坐着’這樣的暧昧詞彙來形容并不貼切——白發的男人并沒有自我意識,僅僅是兩只手被拷在椅背上而強迫保持了坐着的姿态,他的手腳都沒有力氣,頭部也以正常人看來會十分難受的角度低垂着,粘稠的血液從他額頭上留下來,染紅了一側的臉頰,并且在地面上留下了鮮明的痕跡。

“我說,一直到現在已經過去三個小時了吧?連一點反應都沒有會不會是不行了?您那一下再怎麽說下手也太重了,人的大腦很脆弱哎。”有着柔美金發的女人繞着一方通行轉了一圈,末了用纖細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臉頰,試圖靠這種刺激喚醒他,然而并沒有任何結果。

“閉上你的嘴安靜給我呆着。”坐在其中一張折疊椅上的垣根帝督罵了回去。

“啊。好兇。”被狠狠責罵了的心理定規皺起眉:“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不管怎麽樣您還需要從他嘴裏問出消息吧?萬一踢壞了大腦裏的哪個零部件說不了話怎麽辦?”

“從剛才開始就羅裏吧嗦的吵死了!”焦躁堆積到了頂點的垣根帝督一邊站起來一邊大聲吼道:“怎麽?你喜歡他那張臉?等他死了要不要把屍體送給你?”

“不要。怪惡心的。雖然相處了這麽久但第一次知道您有鞭屍的癖好。”

“你他媽——”

被指使着出去跑腿的譽望萬化在此時十分不湊巧的推開了門,一手抱着礦泉水和黑咖啡的他在被垣根帝督怒目而視時縮了縮脖子。

怎麽了?

又在發瘋而已。

兩名執行官無聲的交換了一下眼神。

垣根帝督懶得去理會他們那些小動作,快步走過去從男人懷中劈手奪過了中寶特瓶的礦泉水。

“喂你幹嘛?那可是我的水。”心有不甘的心理定規小聲提醒道。

“咖啡給你了。”

“誰想要那種東西啊……”

完全不想再同女人嗆聲的垣根帝督沒有說話,将手中的礦泉水擰開後走到了仍昏迷不醒的一方通行背後,抓住那頭白色的短發強迫他将頭仰起,握着寶特瓶的手則移到了他的臉部正上方,将裏面的水傾倒下來。

仰起頭的姿勢很輕易的讓水倒灌進鼻腔和氣管,接連不斷的嗆水終于使一方通行有了反應,他的雙腿用力的踢踹着,被拷在一起的雙手也不斷掙動,但是早已被固定在地面上的椅子卻沒有分毫的晃動,只是殘忍的将他禁锢在原地。

“你還不清醒過來可是會死的哦?”

感覺到了一方通行的掙紮,垣根帝督的手掌更加用力的攥住他的頭發向下壓,一邊用爽朗的語調說出冷酷的話,一邊開懷大笑起來。

男人就是在玩耍,像小孩把蝴蝶的翅膀撕掉、把幼貓從樓梯上抛下去一樣,殘忍又不帶絲毫殺意的玩耍着。

心理定規與譽望萬化對視了一眼,都沉默着将臉從眼前的景象中別開。

如果有一天淪落到必須與垣根帝督為敵的情況下,恐怕等待他們的也就是這樣的結果吧。

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在心裏想着。

将礦泉水全數倒盡的垣根帝督把寶特瓶随手扔到了一旁,悻悻地松開了一方通行的頭發,任他弓起身子幹嘔和咳嗽。

“是不是沒想到你也有這麽一天?”垣根帝督蹲下身,饒有興趣的看着頭發和衣服皆被水濕透、狼狽不堪的一方通行。

他在……說什麽?

嗆入氣管的水引發了無法止住的幹咳,繼而變為了仿佛整個胃部被人反複擠壓的嘔吐感,因痛苦全身顫抖的一方通行麻木的盯着面前的男人,卻完全不能理解他究竟在說些什麽。

像是被丢到了正準備起飛的飛機引擎旁,尖銳的耳鳴在大腦裏轟然作響,使他根本無法聽到除此之外的一點點聲音,視野一直在不停的旋轉和搖晃,仿佛沒有好好對焦的鏡頭一樣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折斷的手臂随着幹嘔的動作被反複拉扯,但是這樣‘簡單’的感覺完全抵不上太陽穴附近撕裂一般的疼痛。

這裏是哪裏……

對了、屍體……為什麽沒有逃走……那個白癡……禾生壤宗……刀……

腦海裏充滿了碎片化的、完全無法銜接到一起的思緒,無論怎樣去集中注意力、怎樣去思考都無法得到想要的結果。

這間沒有玻璃窗的屋子沒有白天與黑夜的區分,只有頭頂的白熾燈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輸送着光源,一方通行根本無從得知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也無法知曉外面究竟發生了些什麽。

“現在只有早上八點鐘。你有好好休息了三個小時呢。”從他轉頭的動作中了解了包含的意思,垣根帝督臉上堆滿了虛假的笑容:“但是接下來的幾天裏,恐怕沒辦法讓你休息了。”

這樣難道可以稱作休息?

從耳鳴聲中好不容易聽到了對方話語的一方通行在心中嘲笑着。

“好啦。提問時間到了。”垣根帝督抱起手臂,放松的靠在桌子上問道:“那麽請問老師這次親密無間的殺人夥伴,到底是誰呢?”

一方通行的嘴唇動了動,垣根帝督卻并沒有聽到他說出來的究竟是什麽。

已經虛弱到連話都說不出來的程度了嗎?

心道麻煩的垣根帝督只能探過身湊近了試圖聽到他的那句話。

“同樣的話聽四次難道你都不會嫌膩的嗎?我說——”傳達到他耳邊的,是與人名、線索毫不相幹的話:“你這垃圾!”

在辱罵的話語被理解的同一時刻,一方通行擡起腿用力踢向了垣根帝督的下巴,完全沒有料到對方還有剩餘體力的男人被踹的猛地後退,差一點就要翻到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沒防備意識了吧?你是烏龜嗎?翻開肚皮就只能做出這種程度的滑稽表情?”一方通行仿佛一點也不知害怕為何物似的倒在椅子上狂笑不止,好像面前是個多麽搞笑的場面一樣。

讓垣根帝督吃癟這種事的确讓人覺得十分爽快,連心理定規和譽望萬化這種同屬二系的成員都會覺得很高興,但眼前的場景卻讓人完全笑不起來。

他是搞不清楚現狀還是瘋了?即使不說話也完全可以保持沉默避免激怒對方。難道之前吃的苦不足以讓他長個教訓?

不對,他清楚現狀。

若是仔細想就知道,一方通行沒有一點勝算。除了這樣微不足道的反抗他什麽都做不到。他自己也清楚這一點,即使失去形象的誇張大笑,他的眼神裏也沒有一點笑意。

但是即使知道這一點,他也毫不猶豫的出手挑釁了。

因為他根本就不在乎。

心理定規用看着怪物一樣的驚恐眼神看着一方通行,在她的眼裏,已經異常到極點的垣根帝督此時倒像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

“哈……”垣根帝督摸着被踢中的下巴直起身子,也跟着笑了起來,“很好,太棒了。我就說你怎麽可能會那麽順從嘛!太讓人高興了!我可完全不想挑戰沒有難度的目标!你能這麽有服務精神真是太好了!”

一方通行歪着腦袋自言自語道:“以為你全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鐵塊所以根本沒辦法踢倒,結果再怎麽改造還是把人類的腦袋保留下來了啊?全身百分之七十以上損壞卻還是能活下來,真是旺盛的生命力。啊,但是有點惡心。好像打僵屍一樣,不把腦袋完全破壞掉就完全死不了,說實話我不是很喜歡看腦漿迸裂的場景。”

“在構想什麽美好未來呢?你覺得你有機會活着走出這間屋子?”垣根帝督嘲笑他的癡人說夢。

“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嗎?”一方通行完全不理會他的嘲弄,自顧自的抛出了問題。

短暫的靜默後,他自己解答道:

“蟑螂。”

垣根帝督眼角的肌肉不自然的抽動了一下。

“就是廢棄區劃裏那種好像怎麽殺也殺不淨,在肮髒的地面上爬來爬去,就算沒了頭也可以活上好幾天的惡心蟲子。對了,就沒了頭也可以活這點來說,它們搞不好還比你——”

一方通行喋喋不休的話被強迫性的截斷在了中途,不是他并不想繼續說下去,而是由于某些物理上的原因——

垣根帝督的右拳深深陷入了他的腹部,沉重的金屬義肢像是要将他整個人都刺穿一樣全力擊打在人類身體上最脆弱的部分,髒器受到猛烈沖擊的疼痛讓一方通行有一瞬間停止了呼吸。

沒錯。就是這樣。被我激怒吧。

在如此緊張的危機感下,一方通行笑了起來。

他這樣自讨苦吃的行為換做普通人來看可能就像個有勇無謀的白癡,但事實卻并非如此。

垣根帝督想要從他的口中得到需要的情報,勢必會想盡一切辦法折磨他,如果僅僅是單純的毆打并不需要過度擔憂,但如果對方真的想起并采取了諸如西班牙宗教裁判所使用的水刑或者靠強光和噪音使人數天不眠不休的疲勞戰術,即便最後一方通行真的什麽都不清楚,也會在理智崩潰的情況下說出些無中生有的話來。

這并非是意志力的問題,刑罰的目的便是使人屈服,即使能夠敵得過拷打帶來的疼痛,也無法避免心理防線被摧毀,這是擁有感情和智能的動物無法避免的劣勢,誰都一樣。

他絕對不能讓垣根帝督恢複平靜,保有理智的人類往往會想出一些超乎尋常的殘酷手段。

這樣哪怕最終被折斷手腳、甚至丢掉什麽重要的器官也還能有一線生機,但是一旦從精神上被瓦解,一切就都晚了。

“所以……你就是、這種低等生物。”

一方通行咬緊牙關,對面前的男人挑釁的笑了起來。

“沒關系。”

垣根帝督對之報以更加冷酷的笑容:

“新的一天才剛剛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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