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宮宴前夕

“那個滿文篆書……”雍正不知道該怎麽跟珠錦說。

連一個三歲小孩子都教不了，虧他還是皇瑪法，虧他還是皇帝！

珠錦還以為他看到了新鮮東西，想研究一下，說：“那個呀，讓皇瑪法失望了，篆書我還不用學。嬷嬷讓我先把最基礎的學好，如果以後還有精力，就再學點別的。”

雍正松了一口氣，“确實應當如此。貪多嚼不爛，你年紀尚小，若是學得太深晦，怕也難以理解。”

“皇瑪法教我滿文吧，額捏總是講漢話，其他幾種我都不懂，皇瑪法教教我吧！”

原來只是想學滿蒙語言，雍正在心底唾棄自己，把一個三歲小姑娘的心思想得太深沉了。

“好吧。”

雍正剛同意，就看到珠錦從桌子上翻出一本書，封面上寫着《內則衍義》幾個滿字，珠錦指着書名，“咱們從這裏開始吧！瑪法，這幾個字念什麽呀？”

雍正：“……”果然還是要教她女子學的那套嗎？

新年臨近，臘月廿九，課業繁重的皇子們開始了難得的三天假期。宮裏一派祥和景象。

珠錦把下人打發得遠遠地，陪着雍正逛禦花園，共同感受新年的快樂。

珠錦知道，乾隆爸爸最愛看海清河晏、國富民強那套，底下的官員也不願在喜慶時候報上不好的消息，在皇宮裏看到的大清天下第一，富麗堂皇，實際上還不知道是什麽樣子。

雍正這些天一直教珠錦語言，沒留意過乾隆那邊。就算他有心留意，應該也看不見，地方的官員根本不會報上來。雍正也被這樣的表面繁榮欺騙，對珠錦感嘆，“大清交給弘歷治理，倒也是個好的決定。若是祖宗泉下有知，也該安心了。”

珠錦突然想到一個詞，“含笑九泉！”

話是這麽說，不知道為什麽，被珠錦講出來就感覺怪怪的。雍正有些無奈，“大過年的，不可胡說！”

過年大家都說吉祥話，求個好兆頭，哪裏有把這個挂在嘴邊的？雍正覺得大概是沒人教給珠錦，他就解釋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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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錦懵懵懂懂的，“可是皇瑪法都在我身邊了呀。”

身邊跟着一只鬼，難道不是最壞的兆頭嗎？

雍正沉吟道：“你說的也是，有皇瑪法在，陰晦之物無法害你。只是該留心的還是要留意，不然叫別人聽着了，心裏不舒服。”

“我記住了，謝謝皇瑪法。”

“十格兒，你在跟誰說話呢？”十七阿哥穿了身新的衣裳，整個人打扮得很喜慶，“是無聊了嗎？十七哥帶你玩！”

以往的宮宴上，珠錦都會找哥哥玩，其他時候基本上見不到面。

珠錦覺得自己和哥哥們一點都不像親兄妹，反倒像是遠方親戚家的孩子。

“十七哥你又長高啦，我都快認不出你啦。”珠錦踮了踮腳，對比一下自己和哥哥的差距，“我好矮哦。”

十七一把抱起她，如果不是他今年只有不到十三歲，臂力比成年男子差一截，估計會舉着珠錦，直接讓她起飛，“比去年長高很多了，也重了很多。十格兒長得真快。”

珠錦趴在他身上放聲大笑，伸手咯吱十七哥哥的腋窩。永璘也大笑起來，但還是用力抱住她，沒有松手，“妹妹別鬧，我們找十五哥去。十五哥最近愁得很，師傅布置的功課很難，估計還在書房琢磨呢。”

“十七哥的功課難嗎？”珠錦問。

“不難，一點都不難。你十七哥聰慧無雙，什麽能難得到我啊？”十七阿哥大言不慚地在小妹妹面前吹牛，朝遠處珠錦的幾個嬷嬷擺了擺手。

雍正沒跟上來，他看得出來，珠錦想和兩個哥哥玩。他一個大人在旁邊，孩子們會放不開。他站在原地，目送十七阿哥抱着珠錦遠去，突然想起了曾經的阿哥生涯。

那個時候，他們兄弟幾個，似乎也像這些孩子一樣，吵吵鬧鬧地一起玩耍。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針鋒相對的模樣？

幸好十格格是女孩子，倘若弘歷的皇子為了皇位争奪不休，至少不會波及她。她可以一直做哥哥的好妹妹。

阿哥所是不能随便進的，十七阿哥也不太想把珠錦交給十五哥的福晉，便陪着珠錦在外面等待，派遣身邊的小太監進去喊人。

珠錦第一次來阿哥所，看着窄窄的胡同，一點都沒有翊坤宮大氣。她問十七阿哥，“裏面也是這麽小嗎？”

“裏面的院子可大着呢，別看門口不大，這裏可住了将近十個阿哥，阿哥們還娶了福晉、側福晉、格格，她們又生下小孩，再加上身邊伺候的太監宮女兒，都能住得下。”十七阿哥年歲不大，身邊除了太監，就沒幾個能說話的人。

皇貴妃去世後，珠錦有意關照兩個哥哥，只是十五哥被秘密立儲，汗阿瑪要格外培養他，沒什麽機會見面，倒是十七哥整天吊兒郎當的，能跟珠錦玩到一起去。

十七阿哥想做個好哥哥，看着珠錦哪裏都好，恨不得把天上的太陽都摘下來給她當球踢。

十七阿哥說：“你要是想見見啊，咱們現在就去！”

沒幾個公主會來阿哥所閑逛，珠錦現在年紀小還好說，等以後年紀大了，更不可能來了。

“算了吧，要是只有我一個人倒也還好，可是那麽多下人，一進去排場就起來了，讓人怪心煩的。”珠錦找了個石頭，用手帕擦了擦上面，“十七哥過來坐！”

“你也不嫌涼。”雖是這麽說，永璘還是坐在了珠錦旁邊。

弟弟妹妹過來找了，十五阿哥自然不能再窩在書房裏。他很快帶着從小門裏出來，身後還跟着他的貼身太監，手裏拿着一個食盒。

已經成年的阿哥，個頭比兩個小豆丁高了一大截，氣質也沉穩可靠。他眉毛細細的，看起來很溫柔，比上次見面清瘦不少，看到擠在石頭上的兩個人，露出無奈的笑容，“快起來，地上涼。大冬天的，也敢坐在這裏。”

接着看向十五阿哥的貼身太監，“你是怎麽伺候主子的？”

烏摩什連忙跪下：“奴才有罪，請主子責罰。”

十七阿哥拉着珠錦站起來，又一把提起小太監的後領，把他提溜起來，“你跪什麽跪？哥，這也不能怪他啊，我讓他進去喊你之後才坐這兒的，關他什麽事兒。你這個盒子裏裝的是什麽？”

永琰管不住這個弟弟，向來拿他沒辦法，十七阿哥這麽一說，他也只能把這事兒翻篇了，“一點熱湯，給你們暖暖手。”

鄂羅哩打開食盒，端着甜湯過去，給阿哥格格一人一碗。

珠錦還以為這麽久沒見面，會和這個哥哥感情生疏，沒想到十五哥哥這麽細心，用一碗湯就拉近了距離。

十七阿哥兩口把湯喝完，将碗遞給了鄂羅哩。珠錦看着特別豪氣，有一種在水泊梁山大碗喝酒的潇灑，也學着他的樣子猛灌。

永琰哭笑不得，“慢點慢點，妹妹可別學他，這樣不好。”接着溫聲訓斥永璘，“你瞧瞧你，這麽大的人了，也不好好給妹妹做個表率。”

十七阿哥也不攔着珠錦，笑着說，“這說明我和十格兒是一路人，對胃口！是吧小妹？”

珠錦忙點了兩下頭。

喝完之後，她的身上也熱了起來，擡頭看向十五哥，“是我要坐在石頭上的，不關十七哥的事！”

“喲呵，你還挺講義氣。”十七阿哥情願給妹妹背鍋，沒想到她竟也反過來護着自己。

“好了好了，又不是什麽大事，我知道了。”永琰有些頭疼。

十六阿哥剛落地就殁了，宮裏就屬他和十七年紀最近，又是同母所生，小時候一起玩的日子也多。如今他長大了，十七也成了小少年，只是依然黏着他，跟他最親近。

如果只是十七倒也還好，珠錦竟然也黏他。十七平日裏雖說不穩重，愛玩鬧，跟珠錦在一起之後，智能就好像退化了似的，比這個小妹妹還像三歲小孩子。永琰覺得自己就像個照顧孩子的奶嬷嬷。

好多地方，沒有長輩跟着，女孩子不适合去。永琰帶着兩個孩子去了禦花園，正好伺候珠錦的下人在這邊候着，還沒有離開，見到珠錦和阿哥們過來，連忙上前行禮。

永琰道：“起來吧，十格格身份尊貴，出不得差池，你們幾個當好好看護她。日後就算是十七阿哥來了，也應該跟惇妃額捏說一聲，怎能讓她獨自離開？”

“奴婢知錯，請阿哥責罰。”珠錦的宮人也跪了一片。

十七阿哥湊到珠錦身邊，小聲說，“你看看他，總是把規矩挂在嘴邊，煩都煩死了。”

永琰看着他一眼，十七阿哥立刻閉嘴。

“我也讨厭好多人跟着。”珠錦說着，突然想起了以容妃娘娘為原型的那個故事，她揮舞着手臂，“我想要自由，我想要快樂，想變成一只美麗的蝴蝶飛飛飛！”

她完全記不得容妃是哪一年去世的，也不太清楚，容妃的死因。

這個皇宮沒有宮鬥劇裏那麽可怕，裏面的人依然是人，沒有變成妖魔鬼怪，處處都能看到溫情。

只可惜，珠錦知道他們會死，除此之外，一切都無能為力。

永琰和永璘笑出了聲。

永璘一把攬住她，“你變成蝴蝶飛走了，還要不要哥哥啦？”

珠錦說：“哥哥跟我一起化蝶！”

永璘想想那個場面，肩膀一顫一顫的，笑得肚子都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