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祭祀

早在乾隆十三年，他就恢複了允禵的郡王爵位。

十四阿哥允禵，雍正的同母弟弟，和八阿哥一條心，時時與雍正作對，康熙去世當日，群臣拜見新皇，所有人都磕頭行禮，唯獨允禵不肯下跪，不認這個皇帝。雍正繼位後，十四阿哥先是被圈.禁在湯泉行宮，後來又被派去看守皇陵，直到乾隆給他恢複爵位，從重新入朝。

七年之後，允禵去世。

乾隆十三年發生了很多事情，乾隆也從一個溫和的君主變得手段嚴酷起來。允禵年老，哪怕進入朝堂也沒什麽作為，記得他的人反而不是很多。

相較而言，宮裏人更在意的是在西藏敗兵，打了敗仗，乾隆皇帝大發雷霆，還有孝賢皇後南下出巡時溺水身亡，皇長子永璜、皇三子永璋因為在葬禮上不夠悲傷，被永遠剝奪了繼位的可能。

富察皇後是乾隆心中的白月光，比起那拉氏更加提不得。

珠錦觀察了一下雍正，發現他只因為八阿哥和九阿哥的事情惱怒，從來都沒提過十四阿哥，可以确定他不是一直都在紫禁城，至少是在乾隆十三年之後過來的。

“皇瑪法，很快就要給他們追封爵位了，你真的什麽都不做嗎？以後反悔就沒有機會了。”珠錦學着十七阿哥的模樣，吊兒郎當地翹起二郎腿，只是她的年紀太小，腿很短，看起來有點可笑。

她自己并不知道這一點，神态表情都十足得放松，像是在看戲一樣。她素來喜歡玩鬧，又是個不到四歲的孩子，雍正只以為她不清楚這件事背後的含義，倒也沒有生氣。

“他想做就做吧，朕是管不了了。”這是雍正深思熟慮之後的結論。

最開始知道這個消息時，他非常生氣，簡直想拽着弘歷的辮子，把他揪過來問一句“你是不是對朕有什麽不滿？”

可是一想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五十多年，弘歷也已經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八弟九弟的孩子早已不在人世，他的怨氣一下子沒了發洩的地方。

雍正去世之後，渾渾噩噩地不知過了多久，等他意識清醒，就已經在翊坤宮外面了，沒過幾天十格格出生。對于雍正而言，他和十格格一起來到這裏，有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

對于他來說，距離自己去世才過了三年，所以最初才那樣憤怒。等弄清楚狀況之後，雍正才真切得想明白，如今已經是五十年之後了。

五十年的時間有多長？

雍正從出生到離世，也不過五十六歲。這五十年就是他的大半生啊……還有什麽放不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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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錦跑過去，捏了捏雍正的臉，“皇瑪法心胸寬廣！智慧仁厚！”

“沒大沒小！”雍正抓住珠錦的兩條手臂，輕松把她制服，“別給朕戴高帽子，一邊誇朕一邊冒犯，你把朕當成什麽了？”

“瑪法呀，我聽到話本子裏講，爺爺寵愛調皮的小孫女，任由她拽胡子。瑪法又沒有胡子？”珠錦手臂被雍正禁锢，動彈不得，食指張開，做了個虛抓的動作。

雍正笑道：“也就你生得晚，若要早出生個幾十年，朕早就讓人把你抓起來，打你的屁股。”

“瑪法壞壞。”珠錦指着他的鼻子說。

雍正很少被小孩子這麽親近，哪怕是他的親生兒子、女兒，也沒有一個像珠錦這樣的。他骨子裏是個嚴肅刻板的人，把規矩看得最重要，什麽事兒合了禮儀形制，他才能高興。

珠錦這個性子，是他最不耐煩的，可是看久了珠錦和弘歷的相處，他心裏竟生出幾分羨慕。知道珠錦在自己這兒調皮，是因為打心眼裏親近他，那股惱怒便消散了。

雍正看着珠錦可愛的笑顏，漸漸走神。

剛才珠錦說他“心胸寬廣、智慧仁厚”，雍正這輩子背負的罵名不少，被人誇獎的次數也多，但大都是雷厲風行、行事果決，被罵也是因為手段嚴酷殘忍，從來沒人說過他仁厚。

康熙萬年松散暮氣的朝政，注定讓雍正做一個不近人情的帝王，若是有機會，他何嘗不想當一個賢明寬仁的君王？

雍正把所有的期待，都寄托在了弘歷身上。給他鋪好了路，留下了施展身手的機會，大清國庫充盈，實力雄厚，朝臣們也都煥然一新。

雍正看向珠錦的眼神變得慈祥和藹，“你覺得皇瑪法是個怎樣的人？”

珠錦道：“英俊！”

雍正：“……”

新年宴會很快樂，珠錦和十七阿哥玩了個夠，又鬧了乾隆好一會兒。惇妃坐在遠處，含笑看着珠錦跑來跑去，等珠錦玩夠了，才叫嬷嬷把她帶回來坐好。

“你也真是的，十七阿哥是男孩子，他頑皮一點倒也說得過去。哪個格格像你似的？當心以後嫁不出去。”惇妃翹着蘭花指，長長的指甲看起來就富貴，也很礙事，她端起茶碗，遞到珠錦嘴邊，“渴不渴？喝口水吧。”

珠錦就着她的手喝了兩口，“謝謝額捏！”

“跟額捏還客氣什麽？你要是能在你汗阿瑪面前客氣一點，額捏也就不那麽提心吊膽了。”惇妃看着她與乾隆肖似的面容，道，“我是管不了你，皇上也不管管你，就這麽放任着，哪天再闖了大禍，你讓額捏該怎麽辦？”

珠錦不是小孩子，當然聽得懂惇妃的言外之意。

她覺得自己太顯眼了，乾隆的寵愛可能是一時興起，不會持續一輩子。哪天乾隆不那麽喜歡自己了，到處都是錯，随便哪一條都能治她個罪。

公主和後妃不同，不會被冷落，最多打發出去，嫁到西藏蒙古那些地方，與和卓成親，全了大清和其他民族的情分。

不過惇妃也想錯了一點，她不是乾隆的老婆，而是親生女兒。哪裏有父親會對子女的愛不長久的，乾隆疼愛她，又不是看她的容顏？除非她做個白眼狼，不知感恩，不然他們父女兩個，有來有往，感情會越來越深厚。

“可是汗阿瑪就喜歡我呀。”珠錦趴在惇妃懷裏，抱住她軟軟的身體，“汗阿瑪還說，等我長大了，他就帶我學騎射！汗阿瑪都答應了，額捏就不能通融一下嗎？”

珠錦乖乖巧巧的，跟其他孩子一樣，整日循規蹈矩，戰戰兢兢，乾隆反而不會喜歡了。

看看十七阿哥就知道了，他從前都是在別處鬧騰，乾隆理都不理他。跟珠錦混在一起後，整日在乾隆面前撒嬌打滾，現在可得乾隆疼寵了。

“好啦好啦。”惇妃也不知想明白沒有，溫聲拍了拍珠錦的後背，“這麽大人了，快起來，一會兒讓你十七哥看到，該笑話你了。”

宮宴上大家都忙着應酬，才沒有人注意珠錦和惇妃這邊，就算不小心看到了，也只會以為小女兒在母親懷裏撒嬌，沒什麽值得關注的。

因為前世看到惇妃汪氏仗着皇帝寵愛，殘暴驕橫，将宮女虐待致死，無論她再怎麽溫柔珠錦都覺得只是浮于表面的情緒，看不清她的真實樣子。

她有怕惇妃的狂暴狀态，萬一她連親生女兒也不顧，打死一個四歲小孩子，比打死成年的宮女簡單多了。

珠錦乖乖從她懷裏爬出來，端正坐好，規規矩矩地用餐。

惇妃沒什麽異樣，讓嬷嬷在一旁照顧小格格，時不時地與旁邊的容妃說幾句話，偶爾會關注乾隆那邊，正常極了。

珠錦看着遠處混在男賓裏的雍正，好想把他攻略成自己人，派他去盯着惇妃點。

可惜雍正是個有着貴族傲氣的人，不可能任由珠錦驅使，更不可能盯着兒子的後妃。

宴席結束之後，便是珠錦的四歲生日，四歲生辰不是多麽重要的日子，翊坤宮小辦了一下，給珠錦準備了長壽面，乾隆那裏送了些首飾綢緞就湊合過去了。

接下來便是正月十五，以及後面的封賞大典。

将要被乾隆擡近太廟的先祖都是已逝之人，流程由禮部負責，皇帝昭告天下，其他人只需要按照司儀的吩咐磕頭就行。

珠錦作為愛新覺羅的後代，也跟着一起去了。她作為女孩子，沒有資格混到皇子那邊，一直被惇妃牽着手，容妃、愉妃等人過來打了個招呼，跟珠錦說了幾句話，幾個大人閑聊起來。

珠錦像是從來沒見過這麽多人，視線在衆人身上略過，每個都盯着看了一會兒，有些人注意到珠錦的目光，還會對她露出和善的微笑。

皇子們都穿着金黃色朝服，雍正的明黃色混在旁邊一點都不顯眼，珠錦找了好久才找到他。

她注意到，行禮的時候，雍正也跟着一起向多爾衮、多铎，還有改封的濟爾哈朗、豪格、岳托等人行禮。輪到他那幾個弟弟時，便躲到了一邊，遠遠地冷眼觀看。

典禮持續的時間很長，從早上一直到下午。惇妃準備了一些點心，讓珠錦湊合着吃了，“格格要是渴了，還得忍一忍，等結束時候，咱們回去喝水。”

珠錦乖乖點頭，“額捏也吃。”

容妃羨慕地在旁邊誇獎珠錦乖巧懂事，知道疼人。

後宮裏如今還活着的宮妃，大都是有孩子的，只有容妃，一無所出。她可能身體不太好，早些年在霍集占那裏時也沒有兒女，後來被霍集占休棄。乾隆派兵平定大小和卓叛亂，有人遞了折子，說抓到了霍集占的女眷，他批複下“朕知道了”幾個字，容妃就被帶進了宮。

比小說裏的霸道總裁還要霸道。

珠錦覺得容妃怪孤單的，也過去分了她一些糕點，“容額吉吃。”

“十格格真乖。”容妃笑起來，美貌動人，她把自己帶的食物也分給了其他人，女眷這邊其樂融融。

正在珠錦借着年紀的便利刷宮妃好感度的時候，雍正也知道了允禵早就被赦免的真相，立刻黑了臉。

他以為弘歷等了五十年才赦免那幫子兄弟，是為了給他這個汗阿瑪面子。沒想到早就這麽幹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