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不至于不至于。”珠錦看到紀曉岚僵硬的表情,

連忙緩和氣氛，“死人也未必知道陰間的事情呀。”

紀曉岚汗顏：“……是臣無能。”

乾隆說那句話的時候，沒有其他意思,

只是覺得紀曉岚又不是神仙,

不懂這個也是應該的。看到紀曉岚的惶恐的表情之後，才反應過來那句話裏還有深意。

他正打算安撫紀曉岚幾句，又被珠錦搶了白,

想明白珠錦話裏的意思，頓時覺得無語。

他知道珠錦指的是雍正自個兒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可這話怎麽聽着就這麽別扭呢？

乾隆安撫了一下他,

“朕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最近十七阿哥總是問這些亂七八糟的，你們也都知道，十七阿哥有多調皮,

吵得朕心裏鬧得慌。十七阿哥總說,

你對這些神怪之事多有了解,

朕便找你問問,

省的以後再被他煩。”

Advertisement

珠錦沒想到乾隆會直接把十七阿哥拖出來頂缸,

仔細一想又覺得理所應當。

就是十七阿哥惹出來的事兒，要不是十七阿哥半夜去烤肉,

雍正怎麽可能被他撞見？要不是他咋咋呼呼，鬧得所有人知道,

這事兒還有和平過度的階段。

最重要的是,

就是十七阿哥推薦的紀曉岚，永璘也确實對這件事很感興趣，想知道真相。

紀曉岚之前看乾隆帶着十格格一起，還以為不是什麽大事兒,

可是他回答完之後，乾隆的反應太篤定了，倒像是見到過鬼似的。

可皇上都這麽說了，他也不能給人挑刺兒，“臣确實見識有限，沒能親眼見過。不過要是按着皇上的說法，說不準這世間的鬼物當真能夠修行，時日越久，修為越發精深。”

乾隆比較關心的是另一點：“你說要是真的有鬼，他會不會突然去輪回轉世了？或者直接就沒消失了？”

紀曉岚搜刮肚子裏的墨水，絞盡腦汁貼合乾隆的思想：“《禮運》曾寫：‘氣歸于天，形魄歸于地。’古語也曾有雲：‘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魂為人之精神，亦是人之陽氣，附于人身後，才有思維念想。依微臣看來，鬼氣實則為人身之魄，應屬陰氣，留于人間若能采集陽氣或者陰氣壯大自身，倒也不是沒有可能生出魂體，凝實精神，得道成神。”

乾隆不想聽到鬼魂時間久了會消失在世間，那他就得反着說，告訴乾隆，鬼魂可以越來越強大，還能變成神仙，一直享受香火供奉。

人老了都怕死，紀曉岚也怕。但是他不會跟乾隆似的，從另一方面尋找安慰。

紀曉岚雖然聽說過很多奇妙的故事，終究沒有自己親眼見過，他自己就是書生，當然知道書上寫得再細，也不過是筆者的一面之詞，當不得真。

紀曉岚不能确定這東西存在，也不能确定不存在。他對天地心存畏懼，也從不追求不切實際的東西。

乾隆這個樣子，肯定是受到十七阿哥的影響，踏上他父親的老路了。

世宗皇帝臨終前就愛吃丹藥提神，他為人節制，不會像宋朝皇帝那樣寵信道士，也沒跟明朝嘉靖似的，直接修道。

可要是放在乾隆爺身上，那就未必了。

紀曉岚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不敢胡亂說話。

萬一再多說幾句，煽動皇帝求仙問道，按着乾隆的年紀，未必能活很久，那他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珠錦看了看沉思的汗阿瑪，又看了看唯唯諾諾的紀曉岚，“紀大人，如果鬼魂想要修行，那該怎麽修呀？”

紀曉岚聽着她童稚天真的話語，額頭上都是細細的汗珠，蹭得有些癢。

紀曉岚沒有擡手擦，微微低着頭，對這位得寵的小格格說，“回公主的話，微臣見識短淺，不敢說的太滿，只知道有些鬼怪可以對月修行，還有一些吸人精氣，或者享受香火供奉。”

珠錦看向乾隆，應該就是供奉吧？

其他的祖先死亡後都消失了，只有雍正留在這裏，拿到了自己後輩的香火。

乾隆摸了摸她的後腦，“紀昀說的不錯，等回了宮，朕大大有賞。”

“多謝皇上。”紀曉岚聽到乾隆這麽說，并不高興。

他總覺得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似乎拐了個彎，朝着奇特的方向發展了。

算了，一切等回宮之後就知道了。

再不濟還有桂中堂、劉侍郎他們，輪不到他這個小小的翰林院侍讀學士管。

三人散了會兒步，乾隆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珠錦也勉強接受了這個結果——不接受還能咋樣？他們沒有更多獲取信息的途徑了，只能信任紀曉岚的學問。

乾隆之前被珠錦哄得心情還可以，回來之後更是高興，直接喊了官員們過來，翻身上馬，一起去打獵。

珠錦也跟着乾隆溜了一圈，乾隆怕她身體受不住，第二趟就把她放下了，送到豐紳殷德那邊，交給和珅看管。

和珅為人嚴謹周密，知道珠錦和乾隆關系好，沒有因為她是小孩子就胡亂打聽。他面帶微笑，坐在一旁，看着兩個孩子玩耍。

豐紳殷德來到珠錦面前，臉頰有些許泛紅，他從袖子裏掏了掏，拿出一只繡工精致的荷包，荷包是鵝黃色的，上面繡着淡粉色的芙蓉花，“公主，這個給你。”

“給我的？這裏面是什麽？”珠錦好奇地接過來，感覺裏面有些沉，她打開荷包一看，發現裏面是一枚玉兔模樣的瑩白色玉佩，泛着淡淡的溫潤光芒。

珠錦把玉佩拿出來，觸摸了一下，發現手感十分細膩，冰涼涼的，與現在的溫度區別很大，應該是上好的白玉。“你從哪裏弄的？”

“是……是皇上賞賜的。”豐紳殷德低下頭，又拿出了另外一枚，“皇上賞了奴才一對玉，奴才一個人用不着戴兩只墜兒，就想送給十公主，跟十公主一起戴。十公主要是嫌棄，不戴也可以的。”

要是個成年人說出這種話來，珠錦肯定在心裏罵他裝委屈，道德綁架。可是眼前這個，是個年僅四歲的小朋友，個子還沒自己高，模樣漂亮，白白嫩嫩的，性格好還懂禮貌。

珠錦問：“這是你阿瑪教的嗎？”

“啊？”豐紳殷德眨了眨眼睛，茫然說，“十公主為什麽每次都會這麽問呢？”

“因為我想跟你做朋友，不是跟你阿瑪做朋友。”珠錦說，“如果是你真心對我好，我會很高興，那說明你心裏念着我。如果是你阿瑪教的，我就不那麽高興了。”

豐紳殷德似懂非懂，“為什麽呢？”

“因為這樣做，我就看不到你的心意了呀。”珠錦說，“你看看我，我汗阿瑪就從來沒有逼迫過我跟你玩，我幫你就是因為想幫你，跟你說話，就是因為想跟你說話，我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想這麽做。如果你自己不想，你阿瑪非要讓你這麽幹，你肯定會讨厭我，我收了你的東西，心裏還很感激你，到最後肯定要出問題的。”

“那我該怎麽辦呢？”

“你不要把我當成十公主就好啦，你只需要把我當做你的好朋友，你阿瑪讓你做不高興的事情，可以跟我說，我會安慰你。你阿瑪要是讓你做的事兒，你自己也願意做，那我們就一起分享快樂。我也會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告訴你，你說好不好？”

豐紳殷德猛點了兩下頭，“好呀。”

珠錦拿出雕刻成小兔子的玉佩，問他：“那這個墜兒是你自己想送給我的，還是你阿瑪教的呀？”

“是我自個兒想。”豐紳殷德的兒化音竟然很标準，“十公主送了我小兔子，我也想把我的小兔子送給十公主，這樣我們就都有啦。”

珠錦這才反應過來，乾隆的賞賜可能是早就準備好了的，不然哪裏有現成的玉佩賞？還恰好是一對兒，恰好是兔子模樣？

木蘭圍場兔子很多，想獵到兔子并不難。她和豐紳殷德是小孩子，其他的動物都不溫順，兔子剛好合适。

就算珠錦沒帶着豐紳殷德去玩兔子，接下來的幾天，一定會有機會接觸到，說不準乾隆直接就賞她和豐紳殷德兩只兔子。

……他們可真是費盡了心機撮合自己與豐紳殷德啊。

珠錦倒是沒有覺得不舒服，這種動作太隐晦了，如果她真的是四歲小孩子，現在應該很開心，她與豐紳殷德的關系也會更好，對以後的婚事沒有壞處。

珠錦心裏有些酸酸的，她吸了吸鼻子，“豐紳殷德，謝謝你送我兔子，我很喜歡。”

“公主不必道謝，您喜歡就好！”

珠錦說：“我還有一個請求，希望你能答應。”

豐紳殷德眨了眨眼睛，純良無害，“您說。”

“你別叫我公主了，直接喊我名兒吧。”珠錦拉住他的手，謹防他跑掉，“之前我跟你說的是小名，其實我還有個大名，我喊你豐紳殷德，你也喊我的大名，那才叫公平。你要記住了，我叫索朗班吉卓瑪，千萬不能忘記。”

豐紳殷德呆住：“珠錦……”

珠錦怔了一下，沒想到他竟從這個長長的名字裏一下把握到了自己的真名。

豐紳殷德有些苦惱，“公主，奴才沒有聽清楚，您能再說一遍嗎？奴才保證記住。”

“算啦。”珠錦摸了把他的小臉，就像乾隆捏她臉時那樣，“你喊我珠錦就可以了！要是你能改口，這世上就有人這麽喊我了，想想還挺高興的。”

“公主高興就好。”豐紳殷德笑了笑，“珠錦！”

珠錦聽着他這麽喊自己，好像和十公主的身份徹底分開。豐紳殷德眼裏只有自己，再也沒有“十公主”這個身份。他自始至終看到的都是自己。

這樣的話，最終的結局應該會有所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