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珠錦捧着銀耳蓮子湯慢慢地喝。

自從菡萏被惇妃打過之後,

整個人都小心謹慎起來，以前她還挺活潑的，現在話越來越少。

菡萏今年二十歲,

已經在宮中生活了五年,

再過幾年就可以離開皇宮自由婚配了。

珠錦出生前，她是在翊坤宮裏服侍惇妃的。現在跟了珠錦，又成為珠錦身邊的大宮女,

對于她來說，就沒那麽容易離開了。

珠錦看着她悶悶不樂的,

自己也受到了影響。依照她和菡萏的關系,

裝乖賣癡太說不過去，珠錦只能拿出主子的架勢，“你是哪裏不高興嗎？還是家裏出了什麽事兒？”

“小主恕罪，奴婢沒有不高興,

家裏人也都好好的。”菡萏跪在地上請罪,

顫顫巍巍的,

好像害怕珠錦再說出什麽話來,

把她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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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錦把蓮子湯喝完,

碗放在桌上，翹起二郎腿：“那是有別的太監宮女欺負你？”

“沒、沒有……”

“難道是額捏又罰你了？”

“小主！惇妃主子待奴婢恩重如山,

惇妃主子即便有罰，也是奴婢做錯了事兒,

都是奴婢應得的。”

珠錦皺了皺眉,

還真的是惇妃在罰她？

可是這麽久了，她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過。最開始菡萏被罰，還有嬷嬷過來為她求情看……好像不對，嬷嬷之所以為她求情,

是因為珠錦主動詢問的，如果珠錦不清楚，嬷嬷是絕對不會告訴她的。

“你做錯了什麽事兒？”珠錦問。

“奴婢手腳粗苯，心思也愚鈍，伺候主子伺候的不盡心，多虧有惇妃主子教導，奴婢才能留在小主身邊。”

“哦。”

珠錦分得清親疏，不會随便允諾什麽，看到菡萏這麽說，她也不覺得菡萏可憐，反倒有一股淡淡的違和感，“那就好，等我做完今日的功課，就去謝謝額捏。”

菡萏聽到珠錦這麽說，一下子沒跪穩，稍稍偏移，用手臂支撐了一下，迅速伏在了地上，她微微顫抖，“小主開恩，奴婢求小主看在昔日情分上，不要告訴惇妃主子……”

“再說吧。”珠錦越看越覺得菡萏可疑。

她之前和惇妃敞開心扉地聊過，無論感情上如何，理智上珠錦知道惇妃就像普通的母親一樣，無條件愛着自己。有什麽隔閡矛盾，都可以對惇妃說，還能免除很多誤解。

珠錦回到書房裏，魏嬷嬷也一起進來。

“嬷嬷，菡萏之前做錯過什麽事兒啊？”

珠錦剛才詢問菡萏的時候，沒有讓其他宮人退下，大家都聽到了他們兩個的對話。

魏嬷嬷道：“奴婢本不應該在小主面前嚼舌根子，小主已經問到了，奴婢不得不多說兩句。小主顧念舊情，一直沒調動身邊伺候的人，留着菡萏做大宮女。但是菡萏姑娘，卻是個拎不清的。”

珠錦靜靜注視着她，鼓勵她繼續說。

“早些年菡萏在小主跟前伺候的勤快，奴婢幾個見她手腳麻利，心思也細膩，倒是放心。直到幾個月前，惇妃主子從木蘭圍場回來之後，突然徹查了小主身邊的人，奴婢幾個才知道，主子先前為小主做的事兒，竟然全被她瞞下來了。主子為小主做的荷包、衣物，給小主特意準備的點心、甜湯、酥糖，還有小主您平日用的書本、筆墨紙硯，都是主子親自準備的，可這些事兒，都因為菡萏那丫頭的隐瞞，您一件兒都不清楚。”

竟是如此！

珠錦記起來了，十七阿哥見着皇瑪法之後，她閑得無聊，只能在帳篷裏跟惇妃一起玩兒，在旁邊看着惇妃做刺繡。

那個時候她第一次見到惇妃的繡工，誇獎過幾句，惇妃的表情就變得不對勁了。當時珠錦沒細想，想來心裏知道哪裏不太對，所以才把那個場面記得這麽清晰，輕易就回想起來了。

“原來是因為菡萏……”

怪不得珠錦覺得惇妃對十格格很冷淡，竟是她的心意，全都沒有傳達到。

“也不知道菡萏怎麽想的，膽敢做出這種事情。”魏嬷嬷嘆了口氣，“惇妃主子心裏在意小主，怕小主與菡萏主仆情深，沒有大張旗鼓地發落她，只是敲打警告了幾句，這事兒就這麽算了。”

惇妃知道真相後，心裏也清楚，如果珠錦沒感受到她前幾年的愛意，跟她的感情大概也是不怎麽深厚的。她心裏有些忐忑，寧願維持現狀，也不想把情況變得更糟糕。

至于菡萏每次服侍珠錦都會把惇妃拉下的毛病，打一打就長記性了。

再者說，宮裏還有其他嬷嬷在，惇妃留意着讓其他人傳達，也是可以的。

至于珠錦出嫁之後，菡萏的下場，那就是惇妃自個兒說了算的了。

“你們竟然都沒有告訴我。”珠錦驚訝過後，只覺得憤憤不平，“我是那種人嗎？做錯了事兒就該罰，我怎麽可能因為菡萏跟額捏疏遠。”

魏嬷嬷替惇妃說好話，“主子也是太在意您了，寧願保險一點，也不想跟您生分了。”

“既然今兒我清楚了前因後果，就不能坐視不理。再怎麽說，菡萏也是我跟前的人。”

珠錦現在深刻理解了特權階級的弊端，她整天接觸的人就那麽幾個，萬一這些下人合起夥來欺騙自己，就算她再聰明，也會被蒙在鼓裏。

珠錦還以為自個兒不怎麽倚靠身邊的宮人，沒有放給她們太多權力，也不會少了哪個就過不下去。

現在想想，簡直是癡心妄想。

“就把菡萏降為二等宮女吧。”珠錦仔細思考着，從犄角旮旯裏提出一個名字來，“以後的大宮女，就由水芝來做。等今兒功課結束了，勞煩嬷嬷把我身邊的下人都喊過來，宣布這件事情。”

“是，小主明察秋毫，必定人心安穩。”嬷嬷說，“要是惇妃主子知道了，肯定會高興的。”

珠錦抓了抓頭發，哪裏安穩了！分明都是她自以為是的安穩。

現在珠錦終于意識到，什麽叫做在父母的庇護下生活了。要不是惇妃和乾隆都時刻關注着這邊，依照珠錦的性子，還不知道下人們會亂成什麽樣。

她一直在逃避這種奴役別人的行為，卻不知道逃避一點用處都沒有，反而會把自己的生活也變得很糟糕。

珠錦嘆氣，以後她也得拿出封建奴隸主的架勢來，該賞的賞，該罰的罰，給下頭這些人緊緊弦兒，不然他們還以為自己年紀小，好欺負呢。

結束了今天的功課，高海在院子裏搬來一張椅子，珠錦坐在上面，面容嚴肅，魏嬷嬷站在她的身後，同樣嚴肅地等待珠錦這邊的人都到齊了，整齊地跪成一排，聽候旨意。

魏嬷嬷代替珠錦宣布了人事更疊，菡萏降為二等掃撒宮女，負責院子的打掃工作，水芝升為一等宮女，可以近身伺候。

菡萏聽完旨意，惶恐不已，膝地而行，往珠錦跟前爬，“小主——小主開恩！”

高海和高祿警惕地上前，制住了她，沒讓她離着珠錦太近。菡萏哭着掙紮，“奴婢知錯了，求求小主再給奴婢一次機會吧！”

“又不是把你趕出翊坤宮去，用得着這麽大反應？”珠錦奇怪地看着她，“你好好做自己的差，幹得好了，我自然看在眼裏，等時候到了，你還是有機會回來的。”

珠錦已經決定賞罰分明，自然要給宮人們上升的空間，這樣他們才會有危機感和競争力。要是一直保持一個職位，永遠不會變動，那根一潭死水有什麽區別？

菡萏的掙紮漸漸變弱，高祿松開手，看着高海沒離開，也站旁邊謹防她發瘋。

菡萏跪在地上，“奴婢明白了，多謝小主開恩。”

她雖然實在謝恩，話語裏的悲傷失落清楚得很，顯然沒被珠錦安慰到。其他人也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珠錦宣布完這件事兒，讓衆人解散，帶着新上任的大宮女水芝，還有高海和魏嬷嬷，一起往惇妃那邊去。

她有些不解，“菡萏為什麽這麽害怕被降為二等宮女呀？”

水芝做了這麽多年的二等宮女，對這個問題深有感觸，只是她從前沒有接觸過珠錦，又在不久前見到了珠錦的威嚴，半點不敢輕視這個還不到五歲的小主子。她沉默着沒敢說話。

高海積極答道：“二等宮女看似沒什麽不好的，實際上跟一等宮女差得可遠着呢。小主您想啊，菡萏往日在您跟前出現過幾回？其他宮女，又出現過幾回？”

水芝小心翼翼道：“小主能記得奴婢的名字，奴婢真是受寵若驚。”

珠錦：“……”

這麽一說珠錦就懂了。

确實除了身邊伺候的幾個人，其餘的她都沒記住。能知道有水芝這個人，還是因為她的名字聽起來很鮮嫩可口，實際上珠錦根本沒法把名字和樣貌對上號。

看來又是她想當然了，以為自己能掌控全局，把所有的宮人太監都管理好。現在想想，這裏頭需要耗費的力氣可大着呢。

來到翊坤宮之後，珠錦看到惇妃就覺得親切，“額捏，我來找你吃飯啦！”

“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惇妃從裏屋走出來，看到珠錦旁邊的水芝之後愣了一下，笑着說：“換人了呀，看來咱們小格格也長大了。”

珠錦跑到她身邊，讓後頭跟着的幾個人都下去，蓮香也很有眼色地帶着其他的宮女太監出去。

珠錦心疼地呼嚕她的毛，“額捏你受了這麽大委屈，怎麽都不告訴我？我要是早些知道，肯定會替額捏讨回公道，哪裏能讓你受苦。”

惇妃聽着覺得很不對味，“好好的話從你嘴裏說出來，怎麽跟個登徒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