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宋溪亭出了屋門後, 下的第一個命令,就是找人将靜王府上下所有狗洞都給封了。

先前梅雪嫣是打算鑽狗洞逃跑的。

而之後,他将梅雪嫣當成了一個護身符般, 走到哪帶到哪, 便是上朝都帶着, 丁派陣營的一位谏議大夫還就着這事參了宋溪亭一本。

那位谏議大夫估摸着是仗着自己官職,是專司給皇帝谏言的谏官,宋溪亭也不敢毫無名目地動他,竟也是大着膽子公然在上朝之時,矛頭直指宋溪亭。

崔躍本是要同那位谏議大夫唇槍舌戰一番, 卻被宋溪亭一個眼神制止,那個谏議大夫的意思是宋溪亭如此枉顧朝綱,要罰宋溪亭的俸祿半年。

宋溪亭搖了搖頭,谏議大夫以為宋溪亭是目無法紀, 不願領罰,剛想再次發作, 哪知宋溪亭擡了擡眸, 淡聲道。

“我的貓, 可不只值半年俸祿。”

最後, 宋溪亭自己加籌上貢了一顆價值連城的鷹紋墨玉珠。

小皇帝本就對這胖橘貓新奇, 宋溪亭既然難得順下臺階, 自領懲罰, 他還白得一顆鷹紋墨玉珠,小皇帝高高興興地默許,丁派一時竟也找不到阻攔的理由。

自此後, 宋溪亭便日日帶着梅雪嫣上朝議政。

梅雪嫣倒是捶胸頓足好幾日, 覺得宋溪亭敗家, 那顆鷹紋墨玉珠不知道能換多少錠金元寶了。

但她因先前逃跑的事,現在宋溪亭每日每日都對她冷臉,這事她都不好多說什麽。

日子好像跟從前一樣,除了宋溪亭跟看眼珠子一樣看着她,十二時辰皆不離身。

梅雪嫣有些高興和意外,宋溪亭竟真的如此喜歡她,但另一方面又犯起了愁,她的逃跑大計似乎遙遙無期了。

想到自己控制不住逐漸淪陷的內心和兩人無望的未來,一時,梅雪嫣的貓臉慢慢愁苦。

金銮殿上。

梅雪嫣已然跟着宋溪亭上朝有一段時日,從一開始的惶恐驚奇,到現在的悠閑度日。

梅雪嫣自己都佩服自己的适應能力,不愧是能适應連着一個月加班到淩晨四點,還不抱怨的當代女青年。

只是悠閑歸悠閑,她卻因為心事,時不時總不自覺唉聲嘆氣。

又是一聲輕嘆。

朝臣們不論丁派還是溪派,餘光都不自覺掃在了梅雪嫣身上。

在一衆紫緋綠青的官服中,這一抹橘色顯得分外亮眼。

尤其這橘貓好似能聽懂人言一般,不論丁派還是溪派的官員發言,只要說到胖橘貓感興趣的,她就會豎起貓耳朵,眼巴巴地看着那位說話的官員,有時候這官員說到興起,提出了不少針對性的良策,那胖橘貓還會瞪大貓眼,一臉崇拜地看向提出良策的官員,更甚者,還會忍不住拍起小貓爪。

溪派的官員暫且不論,丁派的官員多為守禮文臣,這次數多了,倒是被看得頗有幾分不好意思。

這群丁派官員本因為梅雪嫣是宋溪亭的貓,而對她帶有先天偏見,諸多挑剔,甚至一開始這消息流進上京的時候,還有一些文人墨客對宋溪亭口誅筆伐,說他不成體統,有失官儀,連帶着梅雪嫣也跟着遭罵,說她是禍亂朝綱的妖貓,仗勢欺人的惡貓。

這話沒過多久便傳到了去文人聚會上評賞的某位丁派官員耳中,那位文人墨客是想讨好這位丁派官員,所以在言語上還多誇張了幾分,哪知,這位丁派官員在文人墨客說宋溪亭的論詞上一聲不吭,但在他說那只胖橘貓的論詞上卻是黑沉下了臉,甩袖不滿道。

“諸位皆未親眼見過此貓,怎能如此妄下判斷?”

“此貓性情溫順良善,眼神真摯,通達人性,乃是本官平生所見最為靈巧聰慧可人的貓,實是百年難遇。”

“靜王是靜王,靜王的貓是靜王的貓,二者不可同日而語。”

銅板落地還想聽個響兒。

作為朝臣,上朝奏議,自是希望自己所言所論,能得到賞識認可,但小皇帝是個中庸的,有宋溪亭壓着,便是認可丁派官員的獻策,也不會大肆誇贊表揚,朝臣們也多是文雅含蓄,在金銮殿上也不會直接表露。

獨獨那只胖橘貓特立獨行,她欣賞認可你,便會十分明顯的表現出來,也因為她是靜王最寵愛的貓,靜王也是縱着寵着,沒有阻攔過她。

這讓這些丁派官員十分受用,有一種間接壓住了溪派官員氣勢的感覺。

之後,兩派官員還會比較胖橘貓給對方勢力拍了多少次貓爪,暗自較勁兒,自然這是私下的話。

眼下,朝臣們瞧着梅雪嫣唉聲嘆氣,不由注意力也分着過去,看完小貓咪,目光便有些灼熱地看向宋溪亭。

明晃晃地懷疑宋溪亭是不是虐待他們可愛的小貓咪了。

可聯想着先前宋溪亭對這只貓價值的評估,又覺不太像。

這事興許有另外一種可能——

小貓咪不喜歡宋溪亭。

丁派的官員自是不可能傻到沖上去質問靜王,但眼神中蘊含的懷疑譴責讓宋溪亭的神色越來越難看。

這情況一直持續到宋溪亭下了江南。

田巡受重傷一事,宋溪亭本該立馬去江南調查,但不巧的是,西邊的鄰國漠國突有使臣來訪,漠國是一邊陲小國,但礦産豐富,這些年也算是被北梁武力鎮壓,所以不敢造次。

宋溪亭留下來應對漠國使臣,乃是因為漠國有專屬的漠語,這種語言生僻難講,整個北梁也就宋溪亭會,所以,宋溪亭耽誤了一段時日,才動身前往江南,調查田巡受傷一事。

自然,梅雪嫣也被拎着後脖子一起去了江南。

只是,宋溪亭眼下并不高興。

他目之所及,能看見梅雪嫣将貓貓頭探出了馬車窗,一個勁兒地往後看。

【程聽也跟着我們去江南耶!】

程聽是丁派朝臣要死要活加上去的人,一來江南富庶,宋溪亭勢力已然龐大,若是再有什麽金錢助力,為其鋪陳造反之路,豈不是更為有利。

二來,程聽也算是知曉田巡案子的人,丁派朝臣是想讓程聽過去盯着宋溪亭,免得他借着此事,扣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放在丁派官員身上。

不過,即便丁派朝臣要死要活,宋溪亭不想帶,依舊可以不帶。

但想到田巡,宋溪亭還是難得允了一次。

快馬行進江南,約莫得有個七八日。

這幾日,宋溪亭依舊十二時辰不離梅雪嫣,可梅雪嫣滿腦子都念着程聽。

【程聽跟着我們來了江南的話,那我女兒女婿那邊該怎麽辦?沒有程聽觀測天象,他們打仗還能順利嗎?會不會有什麽不測啊。】

梅雪嫣心底閃過些許不安。

宋溪亭抿唇,從暗屜裏拿出一張信紙,提筆一揮,墨跡還未幹之時,他抱起梅雪嫣看向那張紙。

梅雪嫣還在想程聽和女兒女婿的事,冷不丁被宋溪亭抱起,愣了愣。

貓眼盯着宋溪亭指尖那張信紙,紙上寫着——

【宋溪亭】

【宋溪亭幹嘛要寫自己的名啊,是在教她認字嗎?】

梅雪嫣有些不解地看向宋溪亭,卻見宋溪亭抿唇不答,将那張寫有自己名字的紙放在矮桌上後,便抱着梅雪嫣,微微阖眼,像是在小憩。

只徒留梅雪嫣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宋溪亭這什麽意思?】

【寫他自己的名字幹嘛?是有什麽暗語?我沒看懂嗎?跟此次下江南有關?】

閉眼靠着金絲軟塌的宋溪亭,腦海裏浮現的女聲每一句都說着他的名字。

宋溪亭心情好了些。

***

江南東道,餘杭郡。

踏入此地後,梅雪嫣倒是一反先前頹勢,貓耳直豎,整個人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眼神一直在左右觀望。

雖然她現在同宋溪亭關系有些微妙的尴尬,但事關宋溪亭性命的事,可容不得她馬虎不在意。

早先她背着金元寶逃跑之前,也因着這事,專門在宋溪亭的書房留了小紙條,讓他千萬留心他的三個爪牙,甚至将自己所知的三個爪牙後續故事都寫了上去,好讓宋溪亭提前防範,不過,後續她沒逃跑成功,這小紙條,她也快速去回收,幸而宋溪亭還沒看,不然她就要被當成妖貓了。

“早已看過”的宋溪亭眼觀鼻鼻觀心,心情好似又更好了些。

不過下一刻……

“靜王等等。”

【程聽!】

宋溪亭臉色瞬間覆了寒霜,與此同時,程聽已然快步走到了宋溪亭身旁。

程聽見宋溪亭神色冰冷,不自覺摸了摸鼻子,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麽惹了靜王不喜,這一路走來,靜王不與他同住,不與他同吃,除了馬車行進方向一致,兩人根本就不像一路人。

程聽本也不想上杆子熱臉去貼冷屁股,但事關朝廷命官的性命一事,程聽還是有話要說。

“程聽雖只是司天臺的一個小官,也不知靜王您平素如何查案,但先前程聽也在江南呆過月餘,對此地還算有些了解,不如讓程聽為靜王引路講解,也好為靜王您分憂。”

“不必。”宋溪亭冷聲打斷。

程聽似還想說什麽,宋溪亭腳步卻壓根沒有停留,進了城後,拐進了個巷口,便消失了蹤影。

梅雪嫣一開始也以為宋溪亭是不喜程聽,才不讓程聽給他引路,直至她發現宋溪亭拐進暗巷,又快速用輕功飛掠過幾戶人家,待到四下無人之時,他步入了一處民宅的側屋,裏面備着一件平民百姓的灰衣。

宋溪亭快速換上,然後從袖子裏抽出一物。

梅雪嫣眼尖,瞧着那薄薄一層,心裏浮現一個猜測……

過了會,宋溪亭将那物貼在臉上,一個容貌平凡的男子便出現在了屋內。

梅雪嫣這是第一次見識易.容.面.具,等到宋溪亭轉頭看她時,她正張着貓唇驚詫地看向宋溪亭。

宋溪亭眉梢微挑,戳了一下梅雪嫣的額頭。

“別光顧着驚訝,你也要喬裝。”

梅雪嫣一愣,不知自己怎麽喬裝,難道有貓能用的易.容.面.具不成?

梅雪嫣擡眼看過去,卻見宋溪亭目光落在自己先前戳梅雪嫣那根手指上。

梅雪嫣眨眨眼,後知後覺反應,這是兩人冷戰僵持一個月來,宋溪亭第一次友好親昵。

梅雪嫣小心翼翼地看向宋溪亭。

【宋溪亭是不是沒有那麽生氣了?】

看着梅雪嫣有些可憐的眸子,宋溪亭彎了彎手指,停頓片刻,過了會,他朝梅雪嫣伸了伸手,似乎想去摸梅雪嫣的貓貓頭。

哪知,他手剛起,梅雪嫣又道。

【可我還是覺得我應該離開宋溪亭才對,诶。】

宋溪亭動作一頓,手拐到了旁邊桌上的小包袱裏,他丢給了梅雪嫣一塊布。

【诶喲!看不見啦!】

布匹太大,梅雪嫣好一會都沒能從裏面鑽出小腦袋,宋溪亭看着她掙紮片刻,眉心輕蹙,似乎更煩躁了幾分。

下一刻,他快速上前,将梅雪嫣從布匹裏解救了出來。

梅雪嫣頭頂的貓毛,被布匹弄得亂亂得,宋溪亭擡手輕輕給她順了順,然後又從上到下掃了一下梅雪嫣,似乎在看她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梅雪嫣似有所察,抿起貓唇盯着皺眉頭的宋溪亭。

等确定梅雪嫣身體無事後,宋溪亭視線才同梅雪嫣對上。

兩人大眼瞪小眼有一會。

正當梅雪嫣以為宋溪亭不會說什麽的時候,宋溪亭卻忽然出聲。

“外面真的有那麽好嗎?”

梅雪嫣一頓,沒吭聲,當然她便是吭聲,也只會喵喵喵。

宋溪亭聽見梅雪嫣沉默的心聲,他神色似乎更有幾分難看,之後,他便不再言語。

給梅雪嫣喬裝好後,便再次抱着梅雪嫣出了屋門,走向鬧熱的街市。

餘杭郡地處江南水鄉,冬日有曬醬鴨的習俗,自也是吸引游客的特色,打頭的第一件攤鋪便是懸挂着一排色如紅木,油潤酥香的醬鴨。

腰間懸着白布的胡子壯漢正哈着白氣叫賣着,忽然一道高大的身影停駐在他攤前,問着他醬鴨怎麽賣。

口音不似餘杭郡人,胡子壯漢眸光微轉,比了個一。

“一百文。”

那人也不跟他砍價,點點頭:“來兩只。”

胡子壯漢咧開嘴角,忍不住笑開。

平素一只醬鴨,他只賣五十文,這回是瞅準了此人是外地人不知行情,便翻了個倍,未曾想,還真是個冤大頭。

一上來,就讓他多賺了整整一百文。

多收了一百文,胡子壯漢便多說了幾句:“客官這麽幹脆,我這還有自家娘子做得一包糖,便一并贈與你。”

胡子壯漢瞧着這人懷中抱着一個嬰兒,想來家中已有妻室,這些個娘們最是喜歡吃這些甜口之物。

灰衣男子笑着收下,在胡子壯漢處理醬鴨之時,灰衣男子輕輕拍了拍懷中嬰兒的背,似随意問道。

“大哥,這條街上怎麽似乎有好些店家皆為女子?”

女子行商,在北梁并不少見,但也不多見,一條街上有那麽兩三個便差不多,且大多女子行商都有些小心謹慎,畏手畏腳,不像這條街上,幾乎一半全是女子商戶,且個個大方熱情,并不露怯,旁邊的男子商戶也對她們十分友好。

胡子壯漢朗聲笑道。

“咱們餘杭郡,或是說整個江南東道不比旁地,民風更為開化些,早些年,田大人便鼓勵女子行商,且沒事便差人組織商戶聚會,講着做生意這個事,本就該是擰在一條繩上使勁兒,不分男女,能者居之,與其在那介懷性別,耽誤時間,不如大夥齊心,一起把這生意做大做強。”

“你們沒人反對?”

“那不是,一開始推行的時候,自是有不少男子反對,并不想讓女商戶同他們平起平坐,但田大人設了一個什麽雲流會,在這些重要街道,都派遣了士兵維護治安,男商戶們也不敢有什麽小動作,後來這雲流會又同城中商會聯系上,弄了一個散集出來。”

“哦?這散集是什麽?我可從未聽過。”

“你是外地人,自然沒聽過,這玩意估計就我們江南東道有。”胡子壯漢頗有幾分驕傲。

灰衣男子眸光閃過好奇,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胡子壯漢更挺了挺胸脯,大方講解道。

“散集,顧名思義便是募集咱們這些小商戶或是普通百姓的金銀,登錄在冊,然後等到哪些店鋪需要集資入股時,便會在商會發出通知,想要入股的小商戶或是普通百姓,便可通過散集投入金銀,如若賺錢,定期便會給予相應的回報,投的多,回的便越多,如若虧錢,也是自認倒黴的事,畢竟也是自己選擇的,但有雲流會做擔保,咱們這些小商戶也不怕被那些大財主坑錢。”

“而且,很多女商戶真是頗有幾分真本事在身上,就說那城東的錢七娘,那一手杭繡針法,馳名整個北梁,巧奪天工,多少外地人慕名去看她,她那個店,我早先小投了一點,還賺了不少呢。”胡子壯漢得意洋洋。

“所以,這些女商戶獲利,也會讓入股的男商戶獲利,自然,這些男商戶也不會像別的地兒那般不喜女商戶了。”

灰衣男子笑笑點頭,接過店家包裝好的兩只醬鴨,繼續往前走,那些女子商戶所賣的東西,他也看了兩眼,喜歡的就買上點,不喜歡的就路過,但總歸都同店家搭上了一會話。

後來,灰衣男子又去了餘杭郡最為熱鬧的茶館,有些意思的是這裏的說書先生是個女子,講的是江南才子同富家千金的愛恨情仇,故事很老套,還沒有上京城裏的話本子新鮮,更別說見慣了現代言情小說套路的梅雪嫣,如果不是怕暴露自己,梅雪嫣都想打個哈欠。

此時她卻不敢動,裝成小嬰兒的模樣,窩在宋溪亭懷裏,也就是先前那個提着兩只醬鴨的灰衣男子懷裏。

未曾想,那塊布的作用,竟然是她的襁褓。

梅雪嫣擡了擡貓眼,掃過宋溪亭易.容後的平凡面容,每每宋溪亭查案之時,她都不怎麽能看懂,不過,經過崔躍的事後,梅雪嫣知道宋溪亭自有其用意。

一時,梅雪嫣只覺宋溪亭周身好似閃過“高智商”的光環。

她心跳又不自覺漏了幾拍。

有貌有錢有權有才有智商……

還專一忠誠不花心潔身自好……

這要是放在她那個時代,聰明的女孩子早就把這樣萬裏挑一的男孩子收入石榴裙下,不會讓他流通在婚戀市場上。

所以,當代女性随着年齡增長,越發感慨自己遇不到正常的男孩子,還不是因為好男孩早就被人下手搶了先,僅存地那一丢丢,就要靠運氣去碰了。

如果她也是個人,自然也不會放手。

梅雪嫣下意識把臉埋進了宋溪亭懷裏,貓耳朵泛着些許紅意。

可惡的宋溪亭,這麽吸引人幹嘛?!

宋溪亭垂眸,看向懷裏的梅雪嫣,微頓。

如此安靜,困了?

但很快梅雪嫣整個身體便動了動,她還是有些好奇宋溪亭為何來這個茶館。

再者,她雖聽說書先生講得犯困,但來喝茶的大多是男子,女子柔柔的聲調,搭配着這故事,興許在這群男子看來,是別有一番雅趣。

旁邊那桌的有個穿成藏青長衫的男子好似也是外地人,同他的友人道。

“你們餘杭郡倒是新鮮,讓女子來當說書先生。”

旁邊的友人便是在冬日也裝着風雅,搖搖折扇:“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咱們田大人說了,這有些故事由女子講述,比之男子更為細膩動人,打動人心,還別說,這位說書先生,前幾日講的一個故事,當場便說哭了好些男子。”

“哦?确實有幾分意思,那你們餘杭郡還有什麽有別于旁地的嗎?”

友人搖着折扇繼續:“咱們餘杭郡女子可以同男子一般去蹴鞠打獵,飲酒作詩,女子還可以開設文擂,同人比拼才學,且對手部分男女,對了,女子還可以休夫……”

穿着藏青色長衫的男子吃驚:“這都是那位田大人應允的?”

友人頓了頓:“也不說全部,但大多都是,其他自發的,田大人也沒攔着。”

旁邊兩人的對話,梅雪嫣自然也聽了個全,他們嘴裏的田大人應該就是田巡。

聽起來,這田巡倒是一個為民,尤其是為女子辦事的好官,就是有些不符合他所屬的反派陣營的身份。

不過,眼下梅雪嫣對宋溪亭都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觀,他手下這五大爪牙,梅雪嫣自也不會直接貼上“反派”的标簽。

過了一會,宋溪亭放下茶杯,丢了一粒碎銀在桌上,便一手抱着梅雪嫣,一手拎着那兩只醬鴨起了身。

等宋溪亭再次抱着梅雪嫣出現在田府門口時,一人一貓已然卸下了僞裝,恢複了剛進城時候的模樣。

門口的幾個下人,一瞧見宋溪亭,趕忙迎了上來。

“靜王快請進。”

繞過影壁的時候,有幾個身着綠色官服,腰佩銀帶的官員也快步迎了上來。

“恭迎靜王。”

程聽緊随其後,臉上帶着恬靜的笑,絲毫沒有因為宋溪亭冷臉相待而有什麽異樣,不過,程聽本以為宋溪亭不會搭理他,卻沒想到宋溪亭抱着貓進來後,便徑直朝他走來,直至走到他跟前,才淡聲道。

“田巡現下情況如何?”

程聽有些受寵若驚,但正事當前,他很快答道。

“雖不至于昏迷,但身子虛弱,還需靜養,白日醒着的時候不多,若是要問話的話,恐經受不住太久。”

宋溪亭微微颔首:“莫老怎麽說?”

莫老先來江南一步,替宋溪亭看田巡的身體,現在也在田巡身旁看護着,程聽看出莫老精通岐黃之術,便道。

“莫老所言,同先前大夫所言如出一轍,田巡的傷,是由重刀插入心口所致,只是偏離心口三寸,才僥幸留了性命。”

“靜王現在要去看看田巡否?”

宋溪亭搖了搖頭,走到主屋,讓程聽一人進來,其他官員在外候着。

門關上後,程聽乖覺:“靜王有何事想問?”

宋溪亭看了他一眼,大手将梅雪嫣看向程聽的腦袋轉了過來,摁在懷裏,這才繼續。

“早先田巡出事的那日,你也在田府吧。”

程聽點點頭。

“将那日你所知的情況同本王講講。”

程聽拱手稱是,之後神色一整,倒是一五一十全都同宋溪亭交代了個全。

程聽本是游歷到餘杭郡,他同田巡有過幾面之緣,算是君子之交,早先也有去信給田巡,說要來拜訪,所以,便打算在田府小住幾日就走,田巡出事的那一日,程聽記得田巡說近日得了新酒,邀他品嘗,于是,兩人便在田府的養神閣把酒言歡,程聽喜酒,田巡拿的又是他沒喝過的梨花春,他也多貪了幾杯,程聽記得那一日,他和田巡都喝的爛醉如泥,他被田府下人扶回了房,而田巡則是被他的夫人領了回去。

田巡遇害的現場,倒屬平常,他被半夜打更的下人發現倒在血泊裏,快速找了大夫才被救下,而彼時窗戶大開,窗邊留有一個鞋腳印,但卻是尋常男子大小,其他半分線索沒有。

這個刺殺田巡的兇手,來的時候悄無聲息,走得時候同樣毫無蹤跡。

田巡此人在江南聲望極高,雖在宋溪亭麾下,但治下公正嚴明,體恤民情,又推行了不少惠民惠利的政策,頗受江南百姓和官員的推崇和愛戴。

他幾乎沒有樹敵。

這突如其來的刺殺,讓程聽毫無頭緒,不過等程聽見到靜王後,倒是有了那麽一點頭緒。

“靜王,下官有一個猜想,還望靜王莫怪。”

宋溪亭:“你說。”

程聽:“田大人本身與人為善,從不樹敵,您說……會不會有一種可能,這場刺殺其實是針對您,有什麽人想斷您一條臂膀?”

朝中風雲複雜,程聽本不想多摻和,但事關田巡性命,他也不得不直言不諱。

宋溪亭眉梢微挑,過了會,他淡淡道:“也許吧。”

……

宋溪亭這一晚便在田府住下,也沒去看田巡,一夜安眠,第二日用膳的時候,聽說田巡醒了要見他,宋溪亭這才慢悠悠飲下魚湯,抱着梅雪嫣,朝外走去。

作者有話說:

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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