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

車門被重重關上, 雨水拍打的聲音隔絕在外。

車子一路往山下開去,簡微獨自坐在後座。

心緒紊亂之際,她已經無暇顧及此番上了秦瑾舟的車, 又欠了他一回, 自己要付出什麽。

簡家如今出事, 她大概再也沒有了當初說輸五十萬就輸的底氣。

其實好像只要面對的是秦瑾舟,她一直都是輸不起的那一個。

車子抵達京市。

才知道原來這裏也正在下雨,陰沉的天氣壓得人喘不過氣, 前路風潇雨晦。

漫長的車程,總算開到了目的地。

京西看守所。

簡微看着那幾個大字,心情是說不出的複雜。

司機自将簡微接上車後,全程就再說過一句話。

這時才恭敬開口:“簡小姐,秦總已經為您辦理好手續,您可以直接進去探望。”

簡微去開車門的手一頓。

司機先她一步下車,替她撐傘将她送至門口。

簡微沒想到自上次一別,再見簡騁會是在這樣的地方。

簡騁比上回她在書房看到的那次臉色還要疲憊,老邁龍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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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大意了, 裴歸祎早就給我設好了圈套,我本以為認識這麽多年, 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 沒想到再多的情分,也比不上利益二字。”

提起裴家, 簡騁愧疚道:“當初讓你跟裴言聯姻,我知道,是委屈你了。”

簡微看他蒼老的樣子, 心裏很不是滋味。

簡騁說對不起她, 但當初聯姻是她親口同意的, 她從不後悔自己做下的任何一個決定。

“現在這樣也好,至少,能還你一個自由了。”

言罷,他又是一陣長籲短嘆地看着簡微:“孩子,記住,你從來都不欠簡家什麽,是我跟你媽媽欠了你的才是。”

簡微一怔,沉默半晌,“您身體怎麽樣?”

簡騁道:“沒事,這兒不會讓我的身體出任何狀況,你別擔心,讓你阿姨和妹妹也別擔心。”

探視的時間很短,簡騁被帶了進去。

看着那道步伐沉重的背影,簡微忽然覺得眼前的視線變得好模糊。

她緩緩仰頭,盯着頂上那道白熾燈看了許久,眼底逐漸恢複清明。

看守所位于京郊,外面就是山脈,浮岚暖翠漂浮其中,透着虛幻。

就像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那麽不真實。

簡微沒有傘,也沒有司機的聯系方式,不知道他把車停在了哪裏。

她定定站在門口,看着潑天大雨,寸步難行。

沉默之際,一輛車停在眼前。

裴言撐傘下車,神情着急地走到簡微跟前。

他解釋道:“微微,我爸做的事我不知情的,我對你是真心的。”

簡微沒回應,更沒有看他一眼。

仿佛眼前根本沒有這個人存在一般。

“微微,你信我,我會說服我爸,只要你願意,我們還是可以——”

裴言看了看簡微的神色,猶豫片刻道:“雖然暫時不能訂婚,但我會照顧好你的。”

簡微這時才有了反應,她緩緩擡眸,眼中冷若冰霜。

“怎麽照顧?跟你那些女伴一樣,給我安置一套房子,高興了就過來睡?”

裴言驚得瞪大了眼睛,“微微,你。”

他難以置信:“原來你早就知道……”

簡微撇開臉,看他一眼都嫌累,轉身欲走。

裴言也冷下了臉,一把拽住她手臂:“等等!”

簡微看着被他觸碰的地方,眼裏升起厭色,寒聲道:“放開。”

裴言不由一怔。

他從沒見過她這般疾言厲色的模樣。

所以從前那些溫婉柔情都是虛假的。

裴言嘲諷一笑,幹脆也不裝了。

“簡微,你別不識好歹,我自問對你也不差吧,是,我是早就知道我爸要對付你爸,但我也做過補救的,是你當初沒答應我的求婚,要是你當時答應了,我爸怎麽也不會下重手。”

“還有,就算我外邊有再多女人,娶回家裏的我也一直都認定是你,而且像咱們這樣的人,誰外面沒有幾個女人逢場作戲?”

簡微眉眼盡是冷意:“我說放開!”

裴言憤憤咬牙,手上發了狠,用力将簡微往車裏拽去。

簡微被他扯得跌跌撞撞,她怒道:“這裏有監控,你要幹什麽?!”

裴言一愣,殘存的理智回神,手臂猛地收力的同時下意識推了她一把。

簡微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在地,脆弱的手掌擦過水泥地板,刺痛傳來,她咬牙悶哼一聲。

沒了遮蔽物,雨水從天而降将她澆濕。

裴言眼裏閃過不忍,但見她眉間依舊冷色,那點不忍瞬間湮滅。

他居高臨下地望着她,如同望一只自己輕易就能踩死的螞蟻。

“微微,只要你像以前一樣乖順,我保證會好好對你,簡氏已經落敗,現在,除了我,沒有人能幫你。”

“誰說沒有。”

忽然一道沉音在背後響起。

裴言轉頭一看來人,他眉毛一抖,驚得差點不會說話:“秦……秦總?!”

秦瑾舟緊鎖眉頭大步走到簡微面前,彎腰單手将她從地上扶起來。

簡微渾身濕透,眼睫毛上沾着水滴。

她輕輕眨眼,水珠墜落,宛如晶瑩清淚。

即便如今正是夏季,被這麽一遭雨淋,再吹上山間穿透的風也會着涼。

她只是很輕微地瑟縮了一下,秦瑾舟卻感知到了。

立刻伸手攬住她的肩,将她整個人圈進懷裏。

“傘拿着。”

他的聲音罕見溫柔。

簡微茫然看着他,沒有動作。

秦瑾舟又耐着性子重複說了一遍。

簡微才伸手去抓傘骨。

這一擡手,秦瑾舟就看到了她擦破滲血的手心,和被抓出一道明顯紅痕的手腕。

男人眸色變得凜冽,斜眼看向裴言。

裴言頓時心虛不已,腳跟不自在地往後退了一步。

秦瑾舟迅速将身上的西服外套脫下,披到了懷裏人的肩上,将她整個人包攏住。

簡微身體側躲了一下:“不用。”

反正都濕透了。

秦瑾舟摟着她肩不讓她動:“又不是沒穿過,披着。”

他的外套很大,将她整個人罩住的同時,也将她周身的冷意給覆蓋了下去。

好暖。

簡微順從下來,任他披上衣服一動不動。

一旁的裴言在簡微和秦瑾舟身上不停打轉,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震驚之意不言而喻,更多的是憤怒,可這怒他全然不敢對着秦瑾舟,看簡微的眼神卻淬着怨。

秦瑾舟接過傘,攤開簡微的手掌心,望着上面觸目驚心的傷。

他看向裴言,下颌線條緊繃,眼裏閃過狠厲,一字一頓道:“裴二少,你傷她的這筆賬,我記下了。”

司機将後座車門打開,秦瑾舟扶着簡微把她帶上車。

裴言看着車子揚長而去,站在原地呆愣許久。

他憤恨握緊雙拳。

原來平日裏在我面前裝清高,背地裏早就跟別的男人勾搭上了。

簡微,你敢送我綠帽子,我就讓你爸這輩子都別想出來!!

車內有暖氣,簡微将外套脫下遞還給秦瑾舟。

看着上面的水漬,她道:“弄髒了,我會賠。”

“但只能幹洗。”

她現在是買不起他的高定西服的。

秦瑾舟淡淡挑眉,“我缺你一件衣服?”

“哦不對,是兩件。”

簡微:“……”

“行了,衣服而已。”秦瑾舟接過衣服,随意丢到了副駕駛的位置。

司機眨眨眼,看着幾十萬的高定跟抹布一樣滑落。

“手伸過來。”秦瑾舟道。

簡微沒動。

他便直接上手,避開她發紅的手腕,将手心翻了過來。

細白的掌心擦到水泥地面,破了幾道,摻雜着雨水滲出了小血珠。

手上就算長倒刺都比其他部位的痛感要明顯。

但她都傷這樣了,臉上卻不見任何疼痛的神色,連眉毛都沒皺一下。

反倒是秦瑾舟越看她手越将自己臉上兩道眉擰得死死的。

他擡頭吩咐司機:“路過藥店停會車。”???

司機忙說好。

看到藥店,司機将車停在路邊。

買好藥,上車後遞給秦瑾舟:“秦總,都是塗外傷的藥,您看看還差什麽。”

秦瑾舟接過塑料袋,打開逐一翻看,“齊了,開車吧。”

他将消毒水擰開,一股不太好聞的味道襲來。

沾了棉簽,把簡微方才悄悄縮回去的手重新拉了過來放到他的膝上。

“傷口進生水了,得先消毒。”

他聲音放緩:“會有點痛,忍着。”

簡微沒言語,也沒什麽表情,仿佛一點都不在意接下來的事情。

但濕潤的棉簽碰到傷口時,她的唇色還是一瞬間泛白。

秦瑾舟輕笑:“還以為你會硬撐到底呢。”

簡微:“……”

他動作一再放輕,“怕疼又不丢臉。”

男人低着頭,眉眼認真,動作溫柔。

簡微靜靜盯着他,眼裏蘊藏的光明明滅滅,不知在想什麽。

上好藥,紗布将她手心裹了兩層。

大少爺出身金貴,想來身上不可能見傷,沒想到這給人上藥包紮的手法卻純熟。

“……謝謝。”

她生硬道謝,扭頭避開他追來的目光。

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陌生街道,簡微有一瞬間的愣神。

立刻轉頭道:“我要回簡家。”

秦瑾舟轉着話題:“你現在這副狼狽模樣回去,不怕把你妹妹吓着?”

“她膽子大。”

“車子已經上高架了,回去得繞路。”

“那把我放在路邊,我自己回去。”

行吧。

秦瑾舟嘆聲,只好使出殺手锏,“你就不想知道你爸這案子最後會怎麽判?”

簡微嘴唇一動,沉默了。

她緩緩低頭,濕潤的發絲從肩膀滑落,遮住了半張臉,臉上的情緒稍顯低落。

秦瑾舟瞧她這副可憐樣兒,暗忖自己是否過火了。

便聽她再次開口:“停車。”

秦瑾舟意外:“你真不想知道?”

“我要買套衣服。”簡微道。

她身上都是濕衣服,濕答答緊貼着肉,很不舒服。

秦瑾舟松了口氣,不由道:“我能缺你衣服穿?”

簡微撇開臉:“我不穿你的。”

秦瑾舟笑着看她,妥協:“行。”

随即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送全套的女士服裝過來。”

“什麽風格?”

秦瑾舟扭頭問簡微,“要什麽風格的?”

簡微道:“随便,我身上這種就行。”

秦瑾舟點點頭,一本正經地對電話裏說,“粉色的,可愛風,越可愛越好。”

簡微:“……?”

請問他的眼神是有什麽毛病嗎?

她的T恤和牛仔褲哪裏就可愛了?

電話一挂,男人眼裏閃過促狹,“衣服一會兒就送到,這下可以跟我回去了?”

簡微咬牙,“……謝謝。”

秦瑾舟冁然一笑。

他傾身靠近,貼着她耳朵啞聲開口:“你這聲謝,跟剛才的那聲比起來格外勉強啊。”

近在咫尺的溫熱氣息傳來,簡微不适地繃直身體。

想到司機還在前頭,一擡眼便會看見這暧昧一幕,她連忙手握成拳抵禦在他身前,咬牙切齒:“你坐回去!”

“這座位太小了。”他聲音懶散,格外地不講道理。

“……”

簡微快被逼着挨到車玻璃。

冗長的拉扯對抗,她只剩無奈,偏過頭,克制紊亂地呼吸。

秦瑾舟見她耳垂被逼得泛出一點紅,他沉沉笑了聲,心情極好,就像贏得一件極其有趣的樂事,慢悠悠地挺直腰坐回去。

強勢的壓迫感蕩然無存,簡微手掌撐開壓着座椅,面上是松了口氣,心裏卻在打鼓。

車子停在山海園,別墅花園,地段寸金優越。

朝南的三層別墅依山傍水,正面是視野開闊的綠草坪,左面有一灣瑩澈的碧湖。

這是簡微第一次走進一個成年男人的家裏。

“衣服送來了。”進了門,秦瑾舟将一個白色紙袋子遞給她,袋子上面印着某奢牌的logo。

秦瑾舟給她指了指方位:“我的浴室在樓上,樓下也有一個空置的浴室,随便你去哪個都行。”

簡微接過袋子,直接進了一樓拐角的浴室。

秦瑾舟挑眉一笑,這結果還真是意料之中。

走進浴室,關上那扇磨砂玻璃門。

雖然是閑置的浴室,但空間依舊很大,灰白簡約的格調,該有的洗漱工具也很齊全。

隐私性很好,也安靜。

踏進這兒,反而沒有剛才那股站在空曠客廳的手足無措感。

“記得傷口別沾水!”外頭冷不丁響起一聲。

簡微這會兒衣服剛褪到一半,立刻緊張的縮了回去,手上一下子使力,反而弄到了手心的傷處。

她忍不住“嘶——”了聲,很輕。

但秦瑾舟就挨在玻璃門邊上站着,自然也被他聽了去。

他立刻揚聲:“是不是弄疼了?我這剛囑咐完你就弄傷自己?怎麽,叛逆期故意的?”???

簡微:“……”

隔着玻璃門,男人雙手撐腰,門上映出他朦胧卻高大的身影。

“算了算了,等你出來我再給你重新上藥,你好好洗吧。”

聽着腳步聲走遠。

簡微等了會兒,繼續将半褪的衣衫緩緩解下。

溫熱的水柱澆在身上,緊繃了一天的情緒在這一刻得到了纾解,白淨小臉也恢複了紅潤。

二十分鐘,水聲停息。

簡微站在鏡子前,看着剛換上的這一身及膝連衣裙。

純棉嫩粉色,娃娃領,領子中間還綁上了精致蕾絲的蝴蝶結帶子。

“……”???

那個男人的審美真是。

簡微扶額,無形滑下幾道黑線。

心态裂了,但也沒完全裂。

再怎麽說,也比濕衣服強。

她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但安慰歸安慰,當她從浴室出來,穿着這一身走回客廳,撞上秦瑾舟那跟狼看見食物發光的眼神,她渾身立刻不自在,甚至想回去把自己的濕衣服穿上。

秦瑾舟直勾勾盯着她,小姑娘剛洗完澡,粉嫩色襯得她小臉如桃花紅潤。

卷長的睫毛輕眨,半幹的濕發随性披散在肩上。

裙下雙腿肌理勻稱,筆直細長,腳上踩着一雙寬大的黑色男士拖鞋,雙腳如玉小巧。

男人喉結上下滾動,聲線晦澀難測:“過來。”

簡微沒動,垂在兩側的手抓了一下裙擺。

秦瑾舟拿起桌子上那瓶藥水朝她晃了晃:“過來給你上藥,快點。”

他這架勢,就跟大灰狼拿蘋果誘惑小紅帽開門似的。

簡微咬着唇,不情不願挪動步子。

除了商業活動,她在生活中就沒穿過這麽短的連衣裙。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內衣褲都給她準備了,卻沒給她準備安全褲。

她穿過膝的連衣裙習慣了一定要穿安全褲。

現在這樣,讓她很沒安全感……

她走過去,坐到了秦瑾舟旁邊的沙發上。

秦瑾舟看着兩人中間堪比銀河的界限,他不滿挑眉,自覺挪動過去,貼着她坐一塊兒。

他道:“手給我。”

簡微手伸過去,懸空擡起。

秦瑾舟直接拽着她手放到了他膝蓋上,“放我這兒就行,直愣愣擡着也不嫌累。”

簡微:“……”

上好藥,紗布重新包紮。

簡微直入正題,“我父親的案子會怎麽判?”

秦瑾舟道:“裴歸炜那老狐貍在商場上是出了名的精明,不過這種事就算做得再幹淨也會留下證據,只要能拿到關鍵證據,你父親就有轉機。”

簡微松了口氣,轉念一想又覺得沒有這麽簡單,“就算能找到證據,他還是需要負一部分責任的嗎?”

秦瑾舟颔首:“對。”

“那會怎麽判?”

“這個要問專業的律師,我給你約了一位,他對這種經濟糾紛案十分擅長,一會兒等他來了,你想知道什麽都可以問他。”

秦瑾舟擡手看了眼腕表,“他大概一小時後之後到。”

從父親出事,簡微幾乎亂了分寸。

她再怎麽樣都只是個學生,能力有限。

況且她從不過問簡家生意上面的事情,更無從處理。

是秦瑾舟把所有的事情都給她妥善安排着。

心中思緒複雜,沉默半晌,擡眸看向他:“你為什麽幫我?”

簡微在浴室只将頭發擦到半幹。

秦瑾舟盯着那滴從耳後滑落下來的小水珠,看着它從雪白的脖頸慢慢往下,勾人似的即将滑入了被衣領遮住的地方。

他緩緩擡手,水珠沾在了他修長的指尖,被他輕輕碾滅。

“你覺得呢。”他聲音喑啞,說得直白。

簡微脖頸一僵,細長的睫毛一抖,聲音有些發顫:“我對你沒興趣。”

“沒關系。”

男人低低一笑,胳膊一擡,将她從沙發抱到了他腿上,一手锢着她的腰身。

另一只手挑開她擋着頸間的發絲,動作強勢地掌控着她的後頸,指腹力道卻很輕地摩挲其中,嗓音低啞難抑,“我對你有就行。”

簡微渾身溫度急劇攀升,白淨小臉變成酡紅,神經末梢連帶腳趾頭都死死繃緊。

可只要她稍微一掙紮,掐着她腰的手便收得更緊,似要将她整個人嵌進他懷裏。

反抗無效,她幹脆一動不動,任他擺布。

“怎麽不說話,生氣了?”

他貼着她耳朵,薄唇幾乎快要觸碰。

炙熱氣息鑽入,簡微整個耳垂瞬間通紅。

她敏感地偏頭躲避,氣息有些不穩,“不是。”

生氣已經不足以形容,更多的心底那股無計可施的慌亂。

秦瑾舟掰着她臉轉回來,“那就是不願意?”

簡微垂眸不語,避開他的眼神。

秦瑾舟低頭一看,發現她下巴被他捏紅了一點,他松開,眼神沉沉看着她,像久居蟄伏終見獵物的猛獸:“簡微,我不強迫你,但我相信你是個聰明人。”

他伸手,指腹稍用力地摩挲着她雪白的側頸,薄唇挂上玩世不恭的笑,“這麽好的機會,你得抓住。”

機會……

簡微一陣恍惚。

還記得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是在她很小的時候。

救助院的阿姨掐着她骨瘦如柴的手臂罵,“你這賤丫頭,有錢人領養這麽好的機會怎麽就落到你頭上了。”

從那以後,她總是暗自在努力,努力抓住這些所謂機會。

可事實卻一次次向她證明,那些原本就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終歸會像漚浮泡影般失去。

說是努力,不過是妄圖。

秦瑾舟對她是什麽心思,她也猜得出來。

大少爺從小到大要風得雨,她卻屢屢拂他意。

他想要她,不過是自尊心作祟。

簡騁出事,她一個人什麽都做不了。

唯有在秦瑾舟身邊,簡家才有一絲生機。

她這樣的人,頂着別人的名頭活了一場不屬于自己的人生已是奢侈。

如此,倒也沒什麽不好。

她一貫想得開,可當他冰冷薄唇貼上鎖骨的那一剎,簡微心口還是猛地一顫。

她睜大了眼睛,雙手十指抵在他肩上,幾次張開又蜷縮,指甲嵌進手心。

炙熱濡濕掃過鎖骨,陌生又危險的感覺。

她身上沐浴露的香味是他慣用的,骨子裏惡劣的占有欲被勾了起來,吻越發用力,似要将軟肉吞噬入腹。

像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耳邊傳來粗重的炙熱呼吸聲:“那天給你戴項鏈的時候,我就想這麽做了。”

簡微全身燒成通紅,整個人被迫貼着他堅硬滾燙的胸膛,鎖骨處酥麻陌生的感覺傳來,她再忍不住,伸手推拒,“你……夠了。”

“別怕。”

男人眼神漆黑,聲音嘶啞壓着沉欲,骨骼分明的手掌一下下安撫在她後背,“我不會傷你半點,我保證。”

簡微面上無波無瀾,顯然是不信他這話的。

或者說,是不在乎他許的這個諾。

秦瑾舟心頭閃過一絲挫敗,大少爺頭一回說這樣酸溜溜的情話,結果人壓根不當回事兒。

他不由懷疑了一下自己現在的做法,會不會變相地将她推離得更遠。

但轉念一想,像簡微這樣的性子,只有逼着她,強硬地闖入她的世界才是最奏效直接的辦法。

否則她只會封閉自己,戴上溫柔的假面具,不對任何人産生信任。

秦瑾舟捏了捏她軟乎乎的側臉,觸感愛不釋手,“不鬧你,先跟我去把飯吃了。”

“我不餓。”

簡微用手背擦了一下臉,低下頭,默默将被他扯開的衣領扣子給扣回去。

盡管表面看起來平靜,但那綁得醜了吧唧的蝴蝶結還是暴露了她此刻的心緒。

秦瑾舟将那兩條被她弄得皺皺巴巴的蕾絲帶子解救出來。

帶子纏繞在他手上,手指靈活轉了幾圈就綁好了一個蝴蝶結。???

他又順勢給她理了理衣領,“真不餓?”

簡微偏頭,“嗯。”

“行。”男人低笑了聲,手指纏上剛綁好的蝴蝶結,慢條斯理威脅:“你要不餓我也不吃了,我們繼續做剛才的事兒。”

簡微眉心一跳,壓着他手,“你等等——”

“嗯?”

“我想吃飯。”

“可我現在不想了。”

他又開始裝腔拿調,面上不為所動,摟着她腰上的手卻開始不安分。

簡微咬着唇,停在他肩上的手指很輕很輕地撓了他一下。

“我真的餓了。”

裝溫柔如水那套她早就表演自如,但在這個男人面前卻怎麽都使不上勁,态度是擺出來了,語調卻生硬得很。

服個軟還這麽敷衍。

但架不住秦瑾舟就特別吃她這套,并且還品出了一絲撒嬌的意味。

他心情大好,直接将簡微公主抱了起來,大步往餐桌那邊走。

身體驟然騰空,簡微吓了一跳,雙手下意識鈎住他脖頸。

“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她身上的裙擺本就短,兩節玉骨似的細腿騰空晃蕩。

秦瑾舟瞟了一眼,眸色微暗,“你受傷了不方便。”

簡微順着他目光望過去,才驚覺自己的裙擺不知何時上移,竟到了大腿根,她倒吸一口涼氣,伸手往下拽。

她冷聲控訴:“我傷的是手不是腳!”

秦瑾舟慢條斯理:“哦?是嗎~”

就這麽争論兩句,男人已經邁到了餐桌,彎下腰,将簡微穩穩放到了餐椅上。

他伸手拉過遠距離的另一張椅子,放到她身旁,坐下。

簡微:“……”

吃個飯也要貼這麽近,他到底有什麽毛病。

飯桌上擺的都是家常菜。

秦瑾舟吃的是精米,給簡微準備的是五色糙米。

擺的離簡微比較近的也是一些蛋白質高不含脂肪,營養均衡的菜系。

秦瑾舟是星光的總裁,也是娛樂圈的人。

他自然知道女演員平時都吃什麽。

但知道歸知道,他這樣給她細心準備,卻有些出乎簡微的意料。

一頓飯吃得格外安靜。

秦瑾舟這人對她雖然混,但大少爺在餐桌上卻是一副食不言的儒雅派頭。

也就這會兒像個人。

吃完飯,律師剛好也到了。

來人西裝款款,戴着一副銀邊眼鏡,容止高雅。

簡微看他格外面熟,試探性問道:“請問您是陶桃的哥哥嗎?”

許言隽微笑颔首:“我是,簡小姐,你好。”

“您也認識我?”

“我在桃桃的朋友圈看過你的照片。”

簡微了然的點了點頭。

這時秦瑾舟從廚房出來,手裏端着一杯熱牛奶遞給簡微。

“先把這個喝了,剛才飯都沒吃多少。”

簡微不喜歡喝牛奶,但秦瑾舟就站她面前盯着,大有一副不喝就不讓她說話的氣勢

她只好接過,喝了大半。

許言隽一看兩人這互動,朝秦瑾舟抛去一個求知的眼神。

秦瑾舟笑笑,朝許言隽叮囑一句:“盡心點。”

許言隽骨節分明的手指推了推眼鏡,意有所指道:“難得啊……”

秦瑾舟混不吝一笑,伸手拍了拍簡微的肩,“我一會兒有個視頻會議,你有什麽想了解的盡管問他,問完了,上來二樓書房找我。”

簡微沉默着點了頭,至于照不照辦就是後話了。

許言隽從随身帶的手提包裏拿出資料。

開始給簡微分析當下境況。

“只要能證明簡董對事實的經過沒有參與進去,這案子就有轉圜之機。不過這個證據收集起來恐怕需要時間,簡小姐要做好心理準備。”

簡微颔首:“我明白。”

許言隽的聲音清潤沉穩,讓人不自覺地就對他産生信任,進而安心下來。

許言隽繼續問道:“簡小姐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沒有。”簡微言簡意赅:“下次開庭請提前通知我。”

許言隽:“……”

額,看來父愛是有,但應該不多啊。

“這是自然,開庭前一周我就會通知簡小姐。”許言隽道。

簡微想起一事,“對了,許律師不是陪陶桃去M國度假了嗎,這是提前回來了嗎?”

許言隽笑笑,“是我還沒去,前陣子比較忙,讓她等我一陣,結果小丫頭鬧脾氣,自己一個人跑去了,”他語氣雖是責怪,可眼底卻滿是寵溺的笑,“現在又接了簡小姐的案子,恐怕也沒時間去找她了。”

簡微略有歉意:“麻煩您了。”

許言隽溫和一笑:“在其位謀其事,應該的。”

過了一陣,秦瑾舟從旋轉樓梯下來,見客廳只坐着許言隽一個人,他走過去坐在沙發上,眼神卻只往廚房方向看。

許言隽見秦大少爺這副罕見如望妻石的模樣,不禁搖頭失笑,“我還以為老宋說笑的,沒想到你這是來真的。”

秦瑾舟也跟着笑了,沒說話,算是默認。

“不過……”許言隽話鋒一轉,“人小姑娘不是自願的吧,乘人之危這事兒要是讓你家老爺子知道,他老人家得搬出家法來吧?”

老爺子指的是秦瑾舟的親爺爺,今年九十歲,身體硬朗。

老爺子年輕時一身傲骨闖蕩,為秦家掙下偌大基業,退休後過起了養花喂魚的養生日子。

即便現在已經不管事了,但對小輩的教育依舊極為嚴苛。

秦瑾舟小時候基本是跟在老爺子身邊長大的,也是老爺子唯一親手帶大的孫子輩。

秦大夫人常說,幸虧她這兒子是跟在了老爺子身邊。

否則憑着秦瑾舟自己那三歲就上房拆瓦的桀骜頑劣性子,将來怕是會跟秦家二房那幾個小輩一樣變成無所用處的纨绔二世祖。

秦瑾舟長這麽大也就挨過一次家法,那會兒叛逆期犯渾也算是活該,生生在床上躺了小半個月。

如今再提,他倒不懼。

反而老神在在地跷着二郎腿,“誰說我是乘人之危?”

“不然?”

“我們這叫兩廂情願。”

許言隽眯眼看他:“我信?”

秦瑾舟挑眉:“許律師該下班了,慢走不送。”

“……行吧,”許言隽提着公文包起身,想着簡微跟陶桃的關系,他還是忍不住叮囑兩句,“別怪我唠叨,你要是來真的就好好處,別玩出什麽火葬場自個無處後悔。”

秦瑾舟瞪他,“別說這麽吓人的字眼。”

大少爺那神情誇張的就差沒捂住自己的小心髒。

許言隽:“……”

況且——”秦瑾舟收斂玩笑,轉頭看向廚房,眼裏顯露柔和光芒,“我怎麽舍得傷她。”

“……”

許律師打工人實慘,這一趟不僅一杯熱茶沒喝上,反而被塞了一頓狗糧。

挺好啊,這就是友情。

簡微端着熱茶出來,一看客廳只剩下秦瑾舟,她納悶,“許律師走了嗎?”

秦瑾舟道:“嗯,走了。”

簡微只好将茶杯放下。

秦瑾舟順勢握住她手腕将人往懷裏一帶,“不是叫你上來找我?怎麽沒來。”

他一手環着她腰,另一只手伸到她臉上想捏她臉頰。

簡微不自在地扭頭躲了開來,“我忘了……不是,我怕打擾到你。”

她一急謊話都說不圓。

秦瑾舟笑笑,手指落在她耳側,挑起一縷秀發,不想觸感竟然還是濕潤的。

他将她抱到一旁的沙發上,起身就快步往浴室去,出來時手上拿着吹風機。

插上電,站到了簡微身後。

簡微忙起身,“我自己吹。”

秦瑾舟一把摁住她肩,“乖乖坐着。”

“……”

溝通無效,她只好重新坐了回去,背脊挺直,整個人都不自在。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穿過發縫,挑起落下,不知是否故意,總是會碰到她後頸。

她耳後肌膚尤其敏感,只好瑟縮着躲避。

好在她頭發本就幹得差不多了,秦瑾舟吹了兩分鐘就關掉了吹風機。

簡微如釋重負,轉身仰頭看着他,“我得回簡家。”

“行啊,我送你回去。”秦瑾舟答應得很爽快。

車子停穩在簡家別墅外面。

簡微去解安全帶,手卻被握住。

秦瑾舟替她解開,溫聲叮囑一句,“手上傷還沒好,自己多注意。”

“嗯。”

“有事別自己硬撐,我會幫你。”

“知道了……”她語氣難得溫軟。

秦瑾舟看着她乖順的臉,喉嚨莫名發癢,指腹在她手背摩挲兩下,聲音克制低啞:“進去吧。”

簡微抽出被他揉搓到發燙的手,推門下車。

進了客廳,就聽到柳玥正焦急地打電話多方聯系。

可她當了家庭主婦多年,社交圈早就不濟,現今社會人情本就淡薄,簡家一出事,那些人更是避之不及。

柳玥挫敗地挂斷電話,聽見門口動靜,一回頭,驚喜道:“微微你回來了!!”

簡微道:“我去看過爸了。”

柳玥心頓時揪住,連忙問:“你爸爸怎麽樣?身體還好嗎?”

“他沒事,讓你也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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