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二更)
說好了元旦和秦肆一起跨年。
12月31號當天,紀璇還要去兩個裝修現場,秦肆推了一個出差日程,從下午開始等她。
直到六點多,他和陳烈一起在4s店喝了第十七杯水,還沒收到紀璇的消息。
她一忙起來就跟人間蒸發了似的,這點秦肆跟她說了很多遍,工作狂實在改不了,只好作罷。
銷售小哥第四次來休息間找他:“秦先生,您的車膜和車衣貼好了,幫您開到門口停車場嗎?”
“謝謝,不急。”秦肆看了下手表,“我一會兒自己去開。”
“好的。”
又等了半個小時,紀璇電話終于打過來。
對面卻不是她的聲音,而是一個陌生男人,語氣無比焦急:“您好,是紀小姐的男朋友嗎?”
秦肆整個人一慌,握緊了手機:“我是。”
“紀小姐在工地受傷了,現在正趕往第一人民醫院,您方便的話能過去一下嗎?”
陳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見他接了個電話,就起身飛快地跑出去,連桌上的新車鑰匙都忘了帶上。
陳烈把鑰匙拿過來,掂了掂,望着背面高調閃光的三叉星LOGO,嘆了聲:“紅顏禍水吶。”
秦肆一路闖了八個紅燈,到醫院的時候救護車也剛到,看見擔架車擡下來的女孩,他紅着眼一通狂奔。
見她臉上好好的,人也沒暈,心底暗松了一口氣。
似乎是疼哭過,眼圈泛紅,秦肆順着她嬌氣的目光看見小腿一片血肉模糊,心髒頓時揪起來:“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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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小心摔了一跤,沒事。”紀璇忍着疼沖他笑,“醫生說了,應該不用縫針。”
秦肆眼睛變得比她更紅:“你還想縫針?”
紀璇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冷靜。
進了急診室,值班醫生幫她仔細檢查了一下,說的确不用縫針,但傷口裏有一些玻璃渣,需要清理出來。
清創是很痛的,但這傷口也沒到用打麻藥的程度,秦肆走到床邊把她抱住,胳膊送到她唇邊:“疼就咬着。”
紀璇眼眶一熱:“那你不疼嗎?”
秦肆摸着她的頭,認真道:“我不疼。”
哪有人會不知道疼的。
紀璇還想說點什麽,突然感覺到酒精消毒的刺痛,眼淚一下就飙了出來,忍不住一口咬在他胳膊上。
她疼得額頭冒汗,人都快暈了,并不知道控制力氣,只是本能地用牙齒咬他。秦肆卻一邊咬牙承受着胳膊上的劇痛,一邊強忍着不去抓她的頭發和衣服,讓她知道自己也很疼。
後來清創完了,他胳膊上留了兩排深深的牙印,滲出血來。
紀璇半條腿都疼麻了,包紮的時候已經沒感覺,看見他轉身要出去,噙着眼淚問:“你去哪?”
秦肆擡了擡胳膊上帶血的牙印:“去打個狂犬疫苗。”
“……”
這話當然是逗她玩的。
他出去推了把輪椅進來,等她包紮完傷口,再把她放到輪椅上推出去。
傷口上了藥又開始疼,紀璇忍着不哭,轉過頭,順着他推輪椅的手往上看,那排牙印被他用袖子遮住了。
她隔着袖子摸了摸:“這個會不會留疤?”
“留疤挺好。”秦肆懶懶地笑了聲,“以後誰問我,就說是我老婆咬的,多有面兒?”
紀璇甕聲道:“誰是你老婆?”
他大言不慚:“你早晚是我老婆。”
晚上的急診樓很熱鬧,但不是人所樂見的那種熱鬧,充斥着各種哭喊,疼痛,還有絕望。
人類很強大,強大到以一己之力站在食物鏈頂端,占據着這個龐大的星球,俯瞰芸芸衆生。
但人類也很弱小,弱小到每一個生命随時都可能面臨病痛和死亡。
“以前也受過傷嗎?”
突然聽見男人的聲音,紀璇微微一愣。
秦肆把輪椅停在急診樓大門一側,不遠處是剛開進來的一輛救護車,拉着生死攸關的警報聲。幾個醫生從後門推下來一張擔架床,那人身上似乎插着鋼筋,血染紅了潔白的床單,還不停地往地面上滴。
秦肆問她,嗓音有些微的不穩:“幹這行,很容易受傷?”
“沒有啦。”紀璇撇開眼不去看那副驚心的畫面,語氣輕松,“設計裝修又不是蓋房子,危險系數小很多,今天确實是我自己不小心,王工也小題大做了,非要叫救護車。”
她擡起頭,目光盈盈:“吓着你了?”
“嗯,吓到我了。”他望着她,眼眸深邃,“怕你出事,怕你哭,怕你……”
他抿起唇,咽下剩餘的字眼。
紀璇握住他被自己咬過的那只手,輕輕地十指相扣:“秦肆,你知道我為什麽會選這行嗎?”
秦肆無比認真地問:“為什麽?”
紀璇遙望着遠處的萬家燈火:“所有人都覺得我學習好,乖巧懂事,以後就該從事一份安穩普通的工作,或者争氣一點,當醫生,或者做科研。高考結束的時候我們老師讓我學金融,說這個專業很熱門,未來就業也會很好。”
“從來沒有人問過我喜歡什麽,那麽多年,我自己也快忘了自己喜歡什麽。”紀璇低下頭,自嘲地扯了扯唇,“我的第一份志願寫了江大金融系。”
“後來,在籃球場看到學弟打籃球,突然就想到了你。”沉浸在美好的回憶裏,她眼中逐漸溫暖,“你說,你爸不喜歡你打籃球,他丢一個,你就買一個,你只活這一輩子,憑什麽要按照他的想法去活?”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很諷刺,好像我努力那麽久,都努力錯了方向。”紀璇輕輕摩挲着衣角的印花,是一棵小雛菊,飽含希望的金黃色,“我忘了我小時候喜歡用紅磚在地上畫房子,每當有鄰居蓋房子,我都會去湊熱鬧,還會在小本子上畫裝修方案。我喜歡把一個空房子打造成我想要的樣子。
“我以為那只是小時候的游戲,但它其實一直在我心裏,只不過我為了獲得所謂家人的認可,把它藏了起來。我告訴自己我只愛學習,告訴自己要考第一,未來要出人頭地,體面風光。”
“可我其實更想成為的是你。”
“做喜歡的事,追喜歡的人,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和想法。他們以為你是在井底掙紮,但那是你給自己創造的桃花源。”她笑起來,眼裏帶着釋然,“所以,我也給自己造了一個桃花源。”
“我學了一個他們不能理解的專業,看上去似乎沒前景。畢了業,從一個公司底層開始往上爬,好像混得也很差。
“但那又怎麽樣呢?每次我想到你,就覺得這個決定沒有錯。我只活這一輩子,只用在乎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我即将奔向的終點,是我自己想要的終點。這樣即便再累,再辛苦,人生也還是有盼頭。”
秦肆走到她面前,蹲下,握着她的手,像繁星璀璨的眸望着她眼睛:“那你知道我為什麽去哈佛嗎?”
紀璇笑了一聲,答:“因為我成不了劉亦婷?”
高中時她偶然讀了本課外書,叫《哈佛女孩劉亦婷》,那是她崇拜的偶像,和她真正向往的大學。
但她成不了劉亦婷,她沒有優秀到能拿着全獎去哈佛,家裏也絕對供不起她出國念書,向往永遠只能是向往。
“我這個人呢,本事不大,有點小錢。”秦肆揉着她的手指,仰頭對她笑了笑,“所以你想去但去不了的地方,我會替你去。你想看的風景,我幫你帶回來。”
紀璇怔怔地看着他拿出手機,打開一個雲端相冊,然後遞給她。
“這是John Harvard雕像,據說摸了它可以考高分。”
“看,圖書館晚上燈光很美。”
“這是我在Lamont最喜歡的一間,尤其是雨天,窗外面煙雨蒙蒙,有種在江南的感覺。”
“Annenberg食堂,氛圍很好,但我不太習慣那邊的口味,後來都是在外面吃。”
“還有查爾斯河。”
……
他一張張翻看着,給她介紹那些風景。有校內的,也有他在周邊游玩拍下的風景。
照片裏一串一串的紫藤花順着美式房屋的屋檐垂下來,還有不知名的滿樹粉紅色的花,枝丫裏露出紅磚覆蓋的房屋一角,是和這裏截然不同的異國風情。
“波士頓的春天很漂亮,我想帶你去看看。”
看着這些數不清的風景,紀璇心裏充滿了向往:“那我們明年春天去吧。”
秦肆握着她的手,眼神鄭重得像發誓:“好。”
輪椅是要還給醫院的,秦肆把她攔腰抱起來。
越過停車場,在路邊打了輛出租車。
紀璇問他:“你車呢?”
男人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後座,然後繞過去打開車門,從另一邊坐進來:“闖了8個紅燈,再開出去怕交警來追。”
紀璇眼眶一熱,握住他的手晃了晃:“傻子。”
司機問去哪,秦肆報了個陌生地址。
紀璇愣了愣:“不回家嗎?”
“不回家。”秦肆轉頭望着她,勾起唇,“帶你去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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