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個等待探監的犯人

這有點欺負人了吧?

秦念皺了下眉頭。

顧辭原地站了一會,吸着牛奶,走了進來,默不作聲自己扶起課桌。

收拾東西的時候,他同桌終于起身搭了把手,一邊幫他撿書,一邊小聲嘟囔了句:“不是我弄的。”

顧辭平靜應:“哦,謝謝。”

秦念看了他半天,沒看出個所以然來,轉頭低聲問同桌:“龍川和顧辭吵架了嗎?”

龍川就是不慎撞倒顧辭桌子的人,秦念記得,他倆之前關系還算可以的。

同桌搖頭說不是,一副一言難盡的模樣。

“什麽意思?”

”沒有啊。他估計是被吓到了,怕顧辭知道是他弄的,會生氣,聽到人來就趕緊躲起來了。”

“啊?“

秦念的第一反應是:顧辭的大地主身份被曝光了。

緊接着又覺得不對,還有人因為自家錢多就被歧視的嗎?至于怕得躲起來?顧辭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啊。

見秦念還是不懂,同桌壓低嗓音,丢出一個大消息:“你們小區的人沒聽說嗎?那個混子劉成,他爸爸自殺了。”

秦念心頭猛跳:“啊?”

同桌用手擋住嘴:“我爸不是在看守所工作嘛,知道一些內幕。劉成之前打人被抓進去過一次,打的人就是顧辭,他們就是因為這件事鬧上的。劉成他爸為了把劉成從牢裏撈出來,在外面借了一筆高利貸。而且你猜怎麽着,一個多月前,劉成被一群黑社會打成了殘疾,癱了。他是單親家庭,他爸欠了一大屁股債,又要負擔一個癱瘓的兒子,受不了就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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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市就那麽大,東南西北四條街,多小的事都可以傳得街頭巷尾盡知,更可況還是這麽一件死了人的大事。秦念印象中,H市這樣非正常死亡的事件是很少很少的。

“可他爸自殺和顧辭有什麽關系?顧辭不是受害者嗎?”

“不覺得太巧了嗎?劉成和顧辭不對付,那段時間又沒事就來找顧辭的麻煩,沒幾天就被一堆人打成殘疾了。我爸說,他一個小混混哪裏能去得罪黑社會?而且那群黑社會是外地來的,本地可沒有這麽一夥人。”她一字一頓,說得有鼻子有眼,“那劉成,是得罪了權貴。”

權貴?

秦念想到顧辭家裏的大別墅。

閉嘴了。

更何況,她依稀記得曾從小區大人們的口中聽到過确切的消息,說顧辭家裏有京都高層的人。

劉成欺負顧辭,學校很多人都見着了,包括秦念。

劉成被拘留幾天釋放後,就沒再讀書了,時不時騎着單車在校門口晃悠。

也不動顧辭,若是有人走在顧辭身邊,他就騎着單車從那人身邊過去,要不,搶掉他手裏的東西,要不,用車頭不輕不重地撞人一下。

其他小學生不像顧辭,被高年級的人欺負了,除了哭別無他法。

劉成從不和顧辭多交鋒,打了人,便立刻騎着單車一溜煙跑遠了,一路回頭,嬉笑着辱罵,用各種污穢言語問候。

誰能對付這樣的賴皮?

這麽折騰兩回之後,就沒人敢同顧辭一起走了。

顧辭孤零零一個人回家,劉成一次見了,湊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賤兮兮又陰狠地說:“咋了,這回不告你爸媽把我抓起來了?”

顧辭看了他一會,說:“我爸沒住在這個家。”

劉成覺得他是在挑釁和炫富,舔了舔後槽牙:“那就告訴你爺爺奶奶。”

顧辭:“好。”

再然後,劉成就出事了。

時機是很巧。

不管劉成是多讨厭的一個人,把人活生生打殘,以暴制暴,聽上去太可怕了。

尋常同學不知道劉成和顧辭之前的恩怨,卻知道他多次挑釁顧辭,與他不和的事實,再加上混子們私底下傳播的流言,進而捕風捉影地猜測起一些事情。

他們這個年紀,自主判斷的能力非常之低,很容易被人帶偏思緒。不會趨炎附勢,卻知道不能和麻煩的小孩一起玩,容易惹禍上身。

不用太多證據,寧可信其有。

然後,跟風般明哲保身地對顧辭敬而遠之。

秦念對顧辭沒有多了解,加起來就說了兩句話,只是因為他生得好看又時常帶着笑,言行舉止教養極好,而對他略有些好感。

作為一個旁觀者,她不相信顧辭真的對劉成做了什麽。

就好比今日的事情,若是放在她身上,哪怕她是內向溫吞的性格,也忍不住會想發火。但顧辭沒有,甚至沒有半點追究的意思,可見他的脾氣好到了什麽地步。

但他們不熟,陌生人一般的關系,以後也不會有深刻的聯系。秦念沒有為他說話的立場,沒有說服力,也不敢冒這個頭。

只好趁着班裏重新熱鬧開的混亂,默默給無人理會,正獨自攤着書曬幹墨水的顧辭塞了一包紙巾:“老師的辦公室裏有香皂,你手上弄髒了可以去洗洗,不然等回家很難洗掉的。”

顧辭頭也沒擡,低着頭,接過紙巾說:“好的,謝謝。”

秦念點點頭,顧不上他态度冷淡,說完趕緊溜。

溜到一半想起來件重要的,又退回來,慫頭慫腦指了指他的書,補充道:“也不是我弄的。”

“……嗯。”

顧辭恹恹地垂着眼,濃密的睫在瞳中投下淺淺的陰影,臉色無端蒼白。

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擦拭着書上墨跡,一邊回應着她的話,心不在焉的模樣,落在秦念的眼裏是正壓抑着酸澀與委屈,佯裝而出的若無其事。

秦念一時熱血上頭,忍不住說了句預期之外的:“別傷心了顧辭。”

俯下身,在他耳邊悄聲忿忿道:“欺負你的人,我會在紀律本上把他們的名字統統記上,幫你扣他們星星!”

顧辭終于擡起頭來,詫異地看她一眼,秦念因此瞥見他另半邊臉上沾染墨跡的指痕。

暈染開的墨,映襯着他眸底耀黑,同色的對比,高地立判。呆板的顏料,遠不及他眸底那般鮮活。

原來黑色也可以流光溢彩,清潤細膩,一時把她看愣了。

兩人就這麽呆呆互看了好一會,顧辭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眸底劃開漣漪,唇邊露出小小的虎牙,臉上的神情剎那間生動起來。

“謝謝班長。”

他其實并不傷心,書都是學過的,留着用處也不大,只是不能就這樣撒着不管了。

一碼歸一碼。

顧辭凝望着一臉不忿,為他出頭的大班長秦念,順杆子上爬:“能麻煩你多扣他們兩顆星星嗎?”

秦念想了想,欺負同學是重罪,肇事不認罪加一等,點點頭,铿锵有力:“行,那你別難過了。”

“好的。”

顧辭眯了眯眼,笑吟吟地,将女孩懵懂正直的模樣收入眼底,像看到了一只天真軟綿的小羔羊。

“班長你人真好。”

“啊?應該的、應該的。”

……

寒假到了,秦念這次考得好,48色水彩筆重新回到了她的懷抱。

至于畫畫班,還是沒去成。

爸媽正投資做了新的生意,又是過年,置辦年貨的錢都是借的,她實在沒好意思開口。

秦念家裏一本入門學畫畫的書都沒有,想學畫畫,她就只有自己對着課外書上的圖,或是電視上的動畫片描畫。

線條和構圖都沒章法,只是畫一畫內心想要表達的東西。

這天,秦念作業寫完之後,翻開圖畫本發現本子已經用完了,便帶上存錢罐裏的幾枚硬幣,上街去買本子。

H市是南方的城市,前幾天剛下過雪,冷起來無處可躲。

秦念裹着圍巾和厚厚的衣服,瑟瑟發抖沿着靠安置小區這邊的街走,冷不丁一個擡頭,看到街對面,坐在花壇上顧辭。

他還是和第一次見面時那樣,雙腿卡在栅欄裏晃悠着。

只不過這次戴上了圍巾和手套,穿着一身雪白的羽絨服,眼巴巴朝外張望的模樣,像是一個等待探監的犯人。

秦念看了他幾眼,怕會惹得他看過來,警醒地收回了目光,低下頭快步離開。

走去正街上,買好本子折回來,他還是坐在那。

秦念為了避免不熟的同學見面打招呼的尴尬,回來的時候也特地是走的安置小區這一邊,和他隔着一條街道。

沒想到他出聲喊她,用雙手在嘴邊做擴音喇叭:“秦念~”

秦念倏然停步,沒想到他會忽然這麽直接主動地招惹她,扭頭看過去,一下子不知所措,呆呆道:“啊?”

“你想不想打乒乓球~”

乒乓球?

這是安置區小夥伴們最常玩的團體活動之一,秦念很喜歡,但是她太小,沒人會陪她。

秦念不想說謊,支支吾吾:“我、我不太會。”

他得到回應,開心得眸子都亮了,沖她招手:“你來,我陪你練~”

秦念後腦一木,一瞬間覺得他就像是是迅哥兒說的美女蛇,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千錯萬錯,她不該這個時候出來買本子的。

兩個不熟的人,湊一起打什麽乒乓球?

結果還是去了,原因無他,她慫,不會拒絕別人。

顧辭給她開門,雙手抄在口袋裏,原地上下小幅度蹦跶着。

秦念奇怪地看他一眼,他自己先笑吟吟解釋:“坐久了,腿冷。”掃到秦念手中的袋子,主動問,“那是什麽?圖畫本?”

他滿眼暖意洋洋的笑意讓秦念放輕松不少,小聲:“嗯。”

“你喜歡畫畫?”

說到喜歡的東西,秦念聲音大了點:“嗯,不過就是自己胡亂畫的,沒有上課學過。”

秦念還是第一次走進別墅的內部。

從前從家裏陽臺往這邊眺望,印在眸子裏的是一幅園林山水畫,親身走進來更能體會到那份滄古與寧靜。

清幽竹林間鋪灑着一條石子小路,沿着一直走,便能繞過玄關——顧辭并沒有帶她走正門,從側門和建築外部的臺階直接上到了二樓。

別墅這一角正對的是一片平整的草坪和花園,似乎是顧辭的個人空間,擺滿了小孩的玩意,譬如秋千、蹦床和丢在草地裏沒人理會的足球。

秦念暗自驚嘆,東張西望,沒留神腳下絆到一個東西,踉跄了一下。

“滴哩滴哩,陌生人。”

一個機械地聲音從腳邊傳來,似乎還有阻力,往外推着她的膝蓋,秦念驚得往後退了幾步。

那是一個白色的小機器人,才她的大腿高,長得像個甜筒,腦袋上竟然還戴着一頂黑色爆炸頭假發,剛才撞她一下,歪了。嘴巴是用紅色的蠟筆畫上去的一道弧線,眼睛上也被畫了三個又粗又黑的睫毛,怎麽看怎麽滑稽。

顧辭注意到秦念被“點心”纏住了,立刻彎腰抱起它,“不是,她是我朋友。”又拿指尖點了點它拼命伸出來、準備攔住秦念的“手”,“你怎麽不在房間裏?還被畫成這個樣子了?”

秦念驚呆了,他這是在和機器人說話?

點心的手縮回去:“哥哥畫的。”

顧辭抿了下嘴,不說話了。

秦念探頭探腦地湊上來,新鮮地盯着眼前模樣怪異的機器人看:“它真能聽懂你說的話?”

顧辭幫點心擦掉它臉上鬼畫符的眼睫毛,“實現人機間自然語言通信是很困難的,現在的人工智能技術尚且處于“弱智能”階段,并不曾擁有與人類等同的智慧。”

“你幹嘛說人家弱智?”秦念頗不贊同地看了顧辭一眼。圓溜溜的眼睛澄澈無瑕,興致勃勃又問了一遍:“那它能聽懂你說的話嗎?”

顧辭:“……”

“能聽懂一些不太複雜的句子。”

“哦~”

早這麽說不就好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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