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爛泥爬上牆

榮府的宴席可謂豐盛, 南北美食大雜燴。

一半是從東省地賣回來的山珍，熊掌, 麂子肉，飛龍肉，鹿肉, 傻狍子，香獐子, 野豬, 雪兔。

金陵的水好, 夏季正是吃魚的季節。清蒸魚, 魚頭湯, 酸辣魚、香辣魚, 椒香魚、紅燒魚, 糟魚片，松鼠魚。

金陵的美食清炖雞, 鹽水鴨。

然後才是京都口味，烤鴨、黃焖魚翅、水晶肘子、清蒸燕窩、清炖海參, 糟鵝掌。

然後，石梅力主，整治了十二個素菜：蒜泥香菌、蒜泥茼蒿、醋香木耳、涼拌藕片、鹽炒枸橘芽兒、清炒百合芹菜、清炒小白菜、清炒黃金芽兒、清炒莴苣絲兒、清炒高筍絲兒、清炒空心菜尖、清炒番薯嫩葉尖兒。

這日宴客也是按照宮廷宴席的模子, 一人一張長條餐桌, 實行分餐制，免得互相吃口水。

每位大人面前都是三十個拳頭大小的袖珍菜碟。

對于素菜，石梅做了解說：“這些菜都是臣婦三年來最喜歡的素菜, 覺得美味可口又滋養。故而，今日獻醜，還請各位大人不要嫌棄。”

忠靖王跟榮府沒有多少來往，笑道：“早就聽說榮府的菜肴最是美味，今日有幸嘗到，真是名不虛傳。”

北靜王卻跟榮府有交情，賈代善曾經一天奔襲以千裏馳援，兩府一直交情不錯。

據他所知，賈母這人文學素養品味還是很不錯，喜歡收藏名家字畫，為此不吝千金。

從未聽說過她善廚藝，倒是聽聞賈母喜歡琢磨些養顏美容的菜譜，諸如清蒸紫河車，蒸乳牛，蒸羊羔這些沒見天日的東西。

他是不敢恭維。

不過，北靜王沒有戳破，倒是跟着忠靖王附和幾聲。

這些都是本主史老太君的口味。

石梅對此一無所知，若是知道，肯定喊冤。

石梅這人不吃一切動物內髒，大多數人喜歡的豬肝也不吃。

腥味大的肉類也不吃。像是羊肉，蛇肉、狗肉，麂子肉，樟子肉，她是一概不沾。

到了紅樓，她唯一吃過的野味就是飛龍肉。

不僅如此，人家吃這些腥臊的東西，她能捏着鼻子躲出八丈遠。

但是，石梅也不是素食者，雞鴨魚豬肉牛肉還是很喜歡吃。

尤其喜歡吃魚。

水煮魚、香辣魚、麻辣魚、酸菜魚，香酥魚，糟魚片，魚丸子，魚糕都喜歡。

這一日的宴會很成功，賓主盡歡。

這日北靜王有些喝得多了，告辭的時候，竟然大着舌頭說：“想當初，本王在四川被困，若非國公爺馳援，本王這把骨頭只怕能打鼓了，當時，本王曾允諾，要跟國公爺介個親家，沒想到啊，你家女兒有了 ，我那兒子卻沒着落，還不容易本王有了兒子，國公爺卻不在了……”

然後，北靜王似乎想起什麽傷心事，頓時哭了：“代善兄啊，本王對不住你啊……”

石梅吓了一跳：“王爺，您吃醉了！”忠靖王甚是機敏，左手扶上北靜王的後勁脖子，用力一掐，北靜王頓時斷片了。

腦袋擱在忠靖王肩膀上。

忠靖王左右一瞧，幾位欽差老爺都跟這兒瞧，遂沖着石梅拱拱手：“國公夫人見諒，北王喝醉了，這兒女婚姻大事怎麽能在酒宴上提呢，回頭本王說他，不過嘛，一本王看來，這樁婚事未必做不得。”

石梅心下驚愕，嘴上卻是抹稀泥：“王爺這話折煞臣婦，臣婦縱然想高攀，也攀不上呢，臣婦的小女兒都十八了，婚期頂在明年五月

，到時候王爺可要來喝杯酒啊！”

石梅說着話給兩個兒子使眼色，讓他們把忠靖王北靜王簇擁出去了。

忠靖王未必想要促成這樁婚事，只不過，他與北王關系好，不想北王禍從口出，故意把北王的失口說成失禮。

石梅拒絕忠靖王到放心了，若是石梅順杆上，反而被人瞧不起。

賈政還是一個白身，他的女兒想做王妃還差那麽一點兒。

且石梅從來沒想過要把孫女嫁進王府去。

榮府的富貴已經有了，缺少的人才。石梅的理想親家是張家杜家林家這種書香門第。雙方可以互補，榮府也能掐得住女婿，免得姑娘委屈。

賈母不喜歡賈代善的安排，石梅覺得賈代善此舉可謂高瞻遠矚。

只可惜，他自己與林如海都短命，前世安排的改換門庭之路沒走通。

石梅準備按照賈代善的既定方針走下去，争取讓榮府從富貴之家完美過度成為書香門第。

她就不信了，等到賈政賈珠都成了進士了，誰還敢不承認榮國府是書香門第？

客人都喝醉了。

然後，榮府三代人卻一個比一個清醒。

石梅針對北靜王酒後失态，召集兩個兒子與大媳婦商議對策。

石梅叮囑兩個兒子：“倘若有人問起來，一定要咬死了 ，敏兒當年原本是你父親酒後戲言，指腹為婚許給北王府的媳婦，結果他家王妃流産了，後來北王妃多年無孕，這事兒才不了了之。這回，北王吃醉了酒，想起了這樁陳年往事，你父親又仙逝了，她覺得失信故人，這才失态，可記住了？“

賈赦擰眉：“兩家真的有過結親之意？達成不是不能結交王公嗎？”

石梅也不知道究竟，說道：“或許因為你父親得陛下信任，從來沒人覺得你父親跟王公大臣來往有什麽不對吧。”

張氏說道：“這樣說會不會對四妹妹不好？”

石梅道：“也不是見人就說，這是針對皇帝的應付之詞。北王府也沒有跟你四妹妹年齡相當的小王爺，想來無妨，怪只怪你們父親當年不該酒後許婚。”

這般時候，有丫頭禀報，說是賈玫求見。

石梅讓賈玫進來說話，張氏忙着從後門回避了。

賈玫是來告訴石梅胡尚書交代他的一些事情。

卻是胡尚書明日就要起身回京，但是，他卻留下了三十名庫兵任憑賈玫指揮，并交代賈玫說，從明日開始，番薯園裏的番薯，不在屬于賈府，全部屬于戶部了，讓賈玫負責起挖晾曬，作為推廣所用的種子。

賈玫覺得這是應該通知一下石梅，畢竟他不知道石梅是如何跟戶部溝通。

石梅知道，胡尚書這是保證戶部的絕對掌控權力。

虧得石梅精明，之前就采挖了三畝地的番薯。

之前送出了幾千斤給金陵的親戚朋友嘗鮮，手裏還餘下三千斤。

東省地送了兩千斤，讓黑山頭試種，手裏還有一千斤番薯。

石梅安慰賈玫：“不用替我不舒服，原本也沒有準備私賣這些番薯，如今甘肅陝西河南若是栽種番薯，這種子舊的從咱們這裏出，胡尚書如此緊張也在情理之中。

且陛下已經答應會另外補償，你就安心的跟着胡尚書幹吧。等這一陣番薯推廣風潮過去了，用不上你了，你也不虧，別看是八~九品司務，大小是個官身，今後你家裏的土地也不用擔心那些苛捐雜稅了，孩子們也有了去京都讀書的資格，你父母也可以去京都逛逛去，這是好事，你先顧好自個，別擔心我們。我當初所言，你如同我榮府的兒子一般，這句話永遠不會變。你今後遇上什麽困難，只管上門，榮府的大門永遠替你開着。”

一番言辭，說得賈玫感激涕零，然後，眼淚婆娑的告辭了。

他的奉命回去看守番薯園，明兒起要開始起挖番薯種子了。

賈赦頓時有些惱怒：“這個胡巍真是小人之心。”

石梅道：“所以他才能做到之尚書的位置。”

張氏知道府裏還有多少番薯，因問：“府裏的這些番薯難道也要交給戶部嗎？胡尚書會不會向我們追讨？”

石梅說道：“應該不會。我雖然把番薯種植技術上交給了朝廷，難道就不許我們繼續種植不成？我想胡巍是個聰明人，不會在這個時候，為了幾斤番薯跟我們翻臉。”

石梅留下不分番薯也是有所考量。

賈赦這次進購了幾十匹馬駒子，京都還有賈代善的幾十匹戰馬。

石梅預備用番薯藤作為草料，既可以不間斷番薯的種植，也有了養馬的草料。

石梅不準備要嘉和的皇家果園，這種果園被內務府那些太監把手幾十年，榮府即便接手，還能把這些人從中撕裂出去不成，不夠白白罪罷了。

石梅已經想好了，榮府後面的二百多畝稻田，是榮府開府之後榮府陸續購買過來，餘下還有幾百畝的河流湖泊，湖泊後面就是翠善的餘脈。大約也有二百畝左右的山坡地帶。

石梅預備辭掉千畝的果園，改而向陛下讨要位于榮府後面的翠微山脈。

平日不好大手筆買進山脈，如今皇帝陛下要了石梅番薯園，正好借此機會，把翠微山餘脈收入榮府的管轄。

翠微山脈有山泉，正可在山上修建消夏別墅，山下修建跑馬場，把整個山脈整理成為榮府的後花園子，用以府裏的婦孺們夏日游逛消暑。又有湖泊又有河流，方便孩子們夏日戲水，冬日溜冰坐冰船。再好不過的娛樂場所。

這樣無需花費幾百萬修院子，依然可以享受這些好山好水。也免得他他日被旁人觊觎，貼着榮府修園子，那才是惡心人了。

然後，再把隔壁的幾座私宅買下門面房買下，與後面的翠微山脈鏈接起來，形成一個閉合的私人空間。

這樣子，即便将來榮國府被朝廷收回，賈府的子孫只消把行李往旁邊院子裏一般，依然是好山好水好居所。

這些都是石梅的打算，賈赦賈政馬上面臨考試，她不想用這些庶務耽誤他們。

翌日，榮府一家送走了欽差一行，賈政賈赦全身心投入到考試準備之中。

石梅這邊開始歸置東西。

這一次來置辦了不少東西，石梅不預備帶回進度。

像是瓷器桌椅板凳這些，總歸日後用得上，全部入庫封存起來。

餘下棉麻衣物棉絮被褥這些，放着也是生黴，帶回京都也用不上，打包起來分送給族人。

石梅想着，這一輩子除非死了，再不會再回金陵了。

因此，石梅把這幾年置辦的衣衫鞋襪整個都送給賈玫的母親了。

石梅的衣物除了顏色深些，并無半點損傷。

只是，石梅彙金之後，為了兒子孫子的前程婚事，肯定要回到貴婦圈。

賈母雖然是寡婦，卻是有孫子的祖母，是個兒孫滿堂的全福老太太。

雖然再不好意穿戴貴婦人喜歡的石榴紅，卻可以往褚黃紫色寶藍秋香色這些富貴大氣的顏色上打扮。

石梅收拾的差不多的時候，便到了八月初七。

初八寅時就要入場，考生們根本不敢入睡。

這日，石梅親自替賈政準備三天吃食。

考場也發炭火，考生可以自己做飯，但是，賈政這人你讓他做飯，估計要餓死了。

石梅曾經想讓賈政學習烤番薯，他次次都是外面烤糊，裏面夾生，這種東西吃了補營養，還作氣。

石梅只好替她準備了三樣食物，頭一日是鮮肉包子。第二天準備炸饅頭。炸饅頭兩天之輩不會腐爛。第三天就只能吃炒面了。也就是京都人吃的面茶。

面茶需要燒水。辛虧賈政喜歡喝茶，燒開水他還是會的。不然，只能幹吞了。

然後準備菜肴。

青菜肯定不成。

石梅替他準備三個小罐子，一罐子八寶香，就是用花生黃豆綠豆花轎辣椒合為作料，幹煸瘦肉丁。

再一罐子牛肉醬。

再有一罐子榨菜絲兒。

賈政比較麻煩，來回折騰三回，要考試九天。

每次回家都是蒙頭大睡一天，道夜半寅時再入場。

賈赦就簡單的多。

頭一場考試射箭。站着不動，百步穿楊，你就過了。

第二場考試就難度大些，你的騎馬，在奔馳中射箭，三趟發射九支箭。至少要射中靶心三支，否則淘汰。

這第二場考試既要考試你射箭的準頭，還要考試你禦馬的功夫。你不能直不愣登，你得在奔跑中控制身軀，要快準狠，才能過關。

第三場考試策論。

考試策論的時候，就跟文舉差不多，頭一日寅時入場，三日後出場。

文舉武舉的時間都是九天。

文舉寫文章費時間，但是關在號子裏，一個人可以監考許多人。

武舉是在演武場。你得一批一批的考試。上千的考生呢，看似簡單，卻耽誤時間。

先考完的也不能先走，你得等大家考完了，結果出來了，你過關了，才能拿到第二場的考牌。不然，你就當場淘汰了。

別看後面考試比較輕松，武舉的入門考試很坑人。

你得背着将近六百斤的米袋子走上二十以上，才能過關。

賈赦為此練習了三年。從剛開始背着二百斤腿杆子打顫，到如今背着六百斤走路。

石梅當初不知道武舉是這樣坑人的考試。

去年三月賈琏說漏嘴，石梅才知道，當時吓着了。

那個時候，賈赦已經能夠背起四百斤行動自如。

不是金山一直稱贊賈赦進步大，保證賈赦沒問題。

石梅真是害怕賈赦把腸子掙斷了。

八月十六，賈政賈赦同時出場，兩人回家都是蒙頭大睡。

賈政賈赦出場之後三天，戶部胡巍再次來到金陵，同時前來除了甘肅巡撫，山西巡撫，還多了河南巡撫。

這一次來就是瓜分番薯種子。

胡巍給賈玫帶來了吏部的正式任命書，賈玫由嘉和帝親簡，賜予正八品司務。專管番薯種植的推廣。

然後，胡巍将三十戶雇農全部瓜分，分給甘肅山西河南的巡撫。

他們家的孩子卻依然留在周家村。

孩子留下是三十戶雇農的請求，因為甘肅河南山西是災區，不知道去了是什麽情況。

且他們只是去推廣番薯種植，不會在這些貧窮的地方紮根落戶。

他們向石梅提出要求，希望榮府能夠繼續替他們照顧孩子。

因為這些孩子在金陵只需要在春耕秋收的時候，每日參加半天勞動，就可以上義學。直到他們年滿十五歲為止。

這時石梅在番薯種植成功後，給予雇農們的報答。

十五歲是族裏對于免費族學的年齡要求。

石梅照顧這些孩子，也不能越過本族的族人！

而且，這些孩子若是十五歲之後沒有能力去外面務工，或者返鄉生活，還可以繼續留在番薯園種植番薯。

這是胡巍給予這些雇農的優待。

因為番薯園做種植工，每月都有一兩銀子的月例。

這個待遇可是不低。

石梅當然滿口應了。

養育三十幾個半工半讀的孩子，榮府還能負擔得起。

九月初一。

貢院放榜。

榮府同時接到兩份喜報。

賈政考取金陵府第十八名舉人。

賈赦的名刺卻比賈政好，賈赦考了第三名。

這可是意外之囍。

再沒想到，賈赦這攤爛泥，竟然真的讓她扶上牆了！

石梅看着喜報不敢相信。

半晌，才在張氏的呼喚聲中回神。

石梅道：“你說的什麽？”

張氏道：“媳婦想問母親，夫君二叔的報子們該封多大的紅封？”

石梅聞聽這話，頓時笑出聲來：“自然是最大的紅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