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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們都已褪去了昔日的僞裝，成了最真實的自己。颠倒了身份地位，他自始至終流水無情，将她推給別人，毫不猶豫。

他許的長安，從來與風月無關。

從一開始逼婚只是個幌子，他逼她前去的路途，一定會與這個人重逢。

阿翼，你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孩子不是已經在十年前被赤月教害死了嗎……

她忽地一顫，握緊手中劍柄，意識到了什麽。再次從頭到腳打量了郭曜一番：“曜兒……娘親教你練劍！”

曜兒的眼睛明亮，狠狠點頭：“嗯！”

蟋蟀蟲鳴的子夜，門外的布谷叫了三聲。王荷荷回頭看了一眼床上已經熟睡多時的一老一小，悄聲出了門。

“教主！”西門燕拱手，取下身後的一個包裹，“這就是屬下按照您的吩咐挖出來的東西！”

“有勞，”王荷荷接過，并不急于打開，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伸手拍去他身上的沙土輕笑，“你遠路趕來，必是累壞了，好好去客棧歇一晚，披薩的配料已經備好，明日來吃！”

“教主，這……”

“前兩日，有人來給我送了封信。如果我沒猜錯，那孤墳不過是個衣冠冢，”王荷荷撩開包裹，露出一個長方紫檀盒，掀開盒蓋，冷笑兩聲，“果不其然。”

方盒中除了一件她親手做的嬰兒衣裳，什麽也沒有。

“教主，”西門燕看了那墓碑上的字，便已經知道幾分，忍不住偷看她的臉色，“這到底是為何？”

“我被騙了十年，十年！”王荷荷深吸一口氣，一掌将盒蓋拍成兩段，“明天你吃飽了，回教去，召集所有弟兄，我要踏平藥王谷！”

西門燕面露難色，但還是直言道：“教主，只怕不必勞煩弟兄們出馬了。我去的時候，本想讨些丹藥，可那藥王谷已不似當年，器物蒙塵，門庭荒蕪，至少好多年無人居住了。”

“無人居住？”王荷荷盯着西門燕，“你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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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屬下覺得蹊跷，回來的路上特意打探，聽聞藥聖傳人已經隐遁江湖，多年音信全無。”

“好啊，騙了人還想躲，我就不信她能躲過明鏡堂的消息網！”

西門燕連忙應承：“屬下明日吃飽了就去……”

“你為何不問我呢？”

王荷荷和西門燕齊齊轉頭，望着身後的郭子儀。

“你曜兒是你的親骨肉，十年前藥王谷的傳人親自帶來給我。只是你一直不信我，”郭子儀将手中的披風抖開給她披上，“我還知你服了秘藥，可容顏不老……田田，還要與我裝下去嗎？”

王荷荷咬牙切齒：“是孫念念送來給你的？那個……女人？”

“不是，送曜兒回家的那位是位名叫孫飄渺的年輕男子。”郭子儀看見石桌上的方盒，“這是什麽？”

“這對狗男女！”王荷荷恨不能立刻就抓了這兩個人來問個清楚，指着西門燕，“你現在就去，把他們給我找來！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西門燕眼泛淚光：“教主行行好，我餓……”

☆、教主氣得翻白眼

王荷荷嗖的一聲拔出他的佩劍，紅着眼睛兀自走開:“屋裏有泡面！自己燒水泡吧！”

“教主！”

“田田！”

“讓開！”

王荷荷劍指擋在自己面前的郭子儀，“這是我和藥王谷的私仇，與你無關！不讓開我殺了你！”

“怎會與我無關？”郭子儀握住劍身，步步緊逼，“曜兒正是藥王谷的神醫帶來給我的！怎會與我無關？！”

“那個女人騙了我，偷了我的孩子……”王荷荷銀牙緊咬，周身彌漫殺氣，“我要殺了她！”

“田田！”

“教主！”

幾招恍過郭子儀，準備棄劍離去的女子身影像是中了暗器忽然頓住，然後緩緩倒地。

郭子儀連忙扶住她，仔細查看卻并未發現任何受傷的跡象，只是不知她為何呼吸急促，痛苦地不斷吸氣，卻像來到岸上瀕死的魚，嘴巴痛苦的一張一翕。

“完了完了！教主被氣犯病了！”

西門燕急得跳腳，口中念念有詞:“紙袋紙袋……哪裏有紙袋……”

郭子儀抱緊她安撫，不解地問慌亂的西門燕，“你說她這是老毛病？藥呢？”

“藥？不不不不用，教主每次都用紙袋！”

“紙袋是什麽？”

“就是……”西門燕的分筋挫骨手扭曲了半天，還是沒能比劃明白，只得解釋:“就是教主用紙糊成的袋子！”

“田田，沒是，沒事了……”

郭子儀安慰懷中的人，四下張望，“紙袋……雖然我還是不太明白，不過你輕功比我強，快些将她送去西街的醫館吧！這個時辰也就那裏還開着了！”

看西門燕目瞪口呆地呆楞在原地，郭子儀不禁蹙眉:“你怎麽了？”

西門燕呆呆地指着他懷裏的人，難以置信道:“好，好了！教主好了？”

郭子儀低頭一看，果然，剛才還呼吸困難的人已經憨憨睡去。

看見她安穩的睡顏，郭子儀這才松了一口氣，起身将她抱進屋中。西門燕讪讪地拾起自己的佩劍，尾随他們一同進了屋。

将她安置好，郭子儀轉身發現西門燕現在客廳無所适從，擺手示意他坐下，添了銅壺中的水，點燃了碳火。

西門燕看着他打開桌子上的紙包，取出裏面的面塊和調料放到晚中加入新燒開的熱水，再用碟子扣蓋，不禁吃驚:“你居然知道這面的吃法！我還以為這只有教中的人才懂的呢！”

“十年前，她親自做給我吃過。”郭子儀坐在他對面，轉身看到床上的人已經睡熟，安心轉身對西門燕道:“她，這毛病是怎麽落下的？原來她身子很好，并沒有這種怪病。”

“……”

西門燕仔細打量他片刻，緩緩搖頭，“我也不知道，從我認識她起，她就已經得了這怪病，時不時就會犯。藥石罔效，大夫說她這是心病。”

郭子儀将面碗朝他推了推:“辛苦你了，趁熱吃面吧！”

“多謝！”美食當前，早已饑腸辘辘的西門燕也顧不得許多，捧起碗來先咕咚咕咚喝了兩口湯，陶醉地感嘆:“啊，就是這個味！”

郭子儀微笑起身，撩開蚊帳給二人掖了掖被子，手指輕輕地撫摸女子鬓發，取下她頭上的玉簪。

手中的玉簪溫涼，就像觸摸她的肌膚，紋理細膩。

因為剛剛那一幕，西門燕不得不重新打量着郭子儀。教主每次犯病從來沒這麽快就好了，各種事實都在說明，他們二人關系非同一般。

西門燕咽下最後一口面，放下筷子:“你和教主究竟是何關系？”

郭子儀落下幔帳，輕聲收拾起碗筷:“我和她，是夫妻。”

“夫妻？別逗了！”

西門燕剛想說“你這個老大叔怎麽會和我如花似玉的教主是夫妻”，可是轉念一想，教主服用了青春永駐的秘藥，真實年紀還不知道有多大呢！便緘了口。

郭子儀打量他的神情，試探問道:“她容顏不老的事，你也知道？”

“當然！”西門燕照着銅鏡撸頭發，“藥王谷的秘藥真是靈！可惜聽說只對女子有用，要不然我也想來一顆了！”

“……哦，”郭子儀點點頭，“你們教主平日裏都做些什麽啊？”

“也沒做什麽，就是洗洗補補，再做做飯！”

“這些事，請仆人做不是也成？”

“這哪成！”西門燕吧嗒扣上銅鏡，“仆人哪裏做的出教主的私房飯！”

“那洗洗補補呢？”

“嘿嘿，這你就更不懂了！”西門燕指着袖口一道祥雲紋，“教主不但女紅好，而且還能辟邪！好多兄弟們都故意劃壞了請她縫呢！”

“辟邪？”

“是啊是啊，教主命硬，被劇毒的蛇咬過，還被毒蠍蟄過！所有大夫都說沒救了，可教主不但自己沒死，還把咬傷她的蛇蠍毒死了……弟兄們都可佩服教主了呢！”

郭子儀眉頭都擰成川字了，盯着西門燕問:“她，為何會被蛇蠍傷到？”

“唉，還不是赤月教之前造的孽！好多人來尋仇！還有人想奪赤月劍！一群傻逼，教主多好啊！弟兄們才不會讓旁人當教主呢！”

“她平時不練功嗎？”

“練什麽功？有那功夫還不如研究出來個新吃食呢！功會有弟兄們練，教主把飯做好就成了！”

郭子儀哭笑不得，“第一次聽說這樣當教主的！”

西門燕忽然覺得自己話說多了，生怕床上的人跳起來拽他的耳朵，連忙告辭：“夜色已深，我就不打擾了，明日再來探望教主！”

“慢走。”

人影消失在夜幕裏。

郭子儀慢慢鎖好門窗，解了外衫，坐在床沿，伸手試了試她脖頸。

手下的脈動令他安心。

“回到我身邊當教主，不行嗎？可是我比你的教衆貪心，不止想吃你做的飯，還想晚上抱着你。”他摟住酣睡的一大一小，感覺自己好像抱着所有，“回來吧，你給赤月教的人當了十年的娘，是時候回來了。”

翌日清晨。

十年前的記憶紛紛閃過眼前，王荷荷睜開眼，恍惚不知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直到轉過身，看見酣睡的曜兒，她才醒悟，記起昨晚發生的事。

即使她拼命否認，但曾經緊密契合過的身體卻誠實地記得這個男人的氣息溫度。熟悉的氣味環繞安撫，那顆曾經跳動過的心開始找到治愈的端口。如那瀕死幹枯的魚，獲得了一捧清泉。

她睜開眼，剛剛看清，便又被淚模糊了。

她抱緊懷中的孩子，第一次以母親的身份擁抱她的第一個孩子。

☆、教主桃花朵朵開

擀出薄餅小麥面皮，在上面擺滿上新鮮的番茄青筍牛肉柳，最後撒上一層厚厚的自制乳酪，放入泥爐蒸烤一刻鐘，就能聞到香氣。

王荷荷抱着曜兒一邊曬太陽，一邊等着披薩出鍋。

在新赤月教，她開始嘗試做披薩。因為之前研制乳酪就用了一年的時間，所以做披薩倒省了不少麻煩，只需請教中精通燒瓷的師傅做個窯，用來烤披薩就成功了大半。

“娘親，這個叫什麽？”曜兒咬着乳酪好奇地問。

“這是乳酪，”王荷荷的下颌輕輕抵在他頭頂，“是用牛奶做出來的。好吃嗎？”

“雖然味道有點奇怪，但是好好吃！娘親做的都好好吃！”

“以後，娘親還會做很多很多好吃的給你，給你做新衣裳，還會帶你去看好多好看的秀麗山川，浩渺海波，”王荷荷看着爐子裏冒出來的青煙，輕輕地拍着他，“曜兒，娘親帶你離開這好不好？”

“好啊！”曜兒轉過身，抱住她，天真地問：“爹爹一起嗎？”

王荷荷頓了一下，撫着他柔然的鬓發，“你爹爹，他……他很忙，走不開的……”

“誰說我走不開？”王荷荷頭頂突然響起，正要轉頭，就有什麽東西壓在自己頭上，長而有力的手臂圈住她和曜兒，“曜兒希不希望爹爹和娘親都陪着你？”

“希望！”小正太狠狠地點頭，“爹爹和娘親少一個都不行！”

王荷荷忽然喉頭一窒，說不出話來。

“田田，”郭子儀吻了吻她的青絲，“我要走了，今早剛接到了調令，讓我去鎮壓強盜，這就要動身。此行危險，我不能将你鎖在身邊，你如果要趁我離開，帶走曜兒，我就去找你，大不了再找你十年。

你就當可憐我，就算要離開，也告訴我你在哪。別讓我苦等了，再等，我就真的老了。”

曜兒眨巴眨巴眼：“爹爹要去哪？”

“爹爹又要去很遠的地方打壞人，”郭子儀蹲下身，揉着曜兒的頭，“曜兒要乖乖的，要聽娘親的話。”

“爹爹放心吧！”曜兒抱住他，悄聲咬耳道，“我會幫爹爹看住娘親的！”

“曜兒真乖！”

郭子儀用力按了按男孩的頭，起身欲走，突然感覺什麽刮到他的衣袖，郭子儀一驚，反手握住她的手：“不用擔心，我傷已痊愈，幾個蟊賊算不了什麽。”

“我不擔心你，”王荷荷垂下目光，對着烤爐努了努嘴，“只是披薩快好了，吃一塊再走吧！”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拉住他，也許是剛剛舉止太親密，還有點角色混亂，心髒撲通撲通，臉熱得發燒，甩他的手：“你走吧，我就是問問……唔？”

熟悉的氣息撲面，她一愣，唇瓣就被吻住了。

前院集合號角聲和她心裏擂鼓聲一并響起。

郭子儀用手指摩挲她的唇，不舍地附耳道：“等我回來，再做給我吃。”

“爹爹再見！”曜兒不斷朝離去的背影揮手，直到身影消失在門廊，轉身撲向發呆的王荷荷，口對口的親了一下：“爹爹親了，曜兒也要親！”

“當着孩子的面這是做什麽呢，”王荷荷氣嘟嘟地抱住郭曜，望着空空的門廊，笑罵了聲，“老不正經！”

半個時辰後，她剛将披薩端出鍋，西門燕和莫言就突然從天而降，一人手裏端着個碗，目光殷切，笑眯眯地流着口水。

王荷荷無奈地搖搖頭，感覺像喂狗，一人碗裏放一張披薩：“吃吧！”

二人開始狼吞虎咽。王荷荷估計二人待會可能會因為搶食打起來，為了防止誤傷，她撿了一塊肉多的披薩，早早躲進了屋。

小正太正跪在桌臺旁畫畫，臉上一道道的墨水，髒成了小花貓，一見到她進門，就高興地舉起宣紙炫耀自己的畫作。

“這是爹爹，這是曜兒，中間的這個是娘親！”

王荷荷看着宣紙上自己站在中間，被一左一右兩個人親親，就忍不住噗地笑出聲。為了鼓勵孩子，她連連誇贊，給小正太洗幹淨小花臉，笑盈盈地看着他吃披薩。

午時，曜兒吃了披薩，照例午睡。王荷荷将他哄睡着了，這才想起來院子裏二貨，悄悄推門來到院子中。

出她意料之外，這次二人很是和諧，完全沒有動過手的痕跡，還特別懂事地幫她打掃了院子，竹籃裏擇好的菜也洗得幹淨，上面還挂着靈靈水珠。

石桌上一個竹籃裏放着開得正好的秋菊，每一朵都嬌滴滴的惹人憐——一看就是西門燕的傑作。

“哎呦，”王荷荷有點受寵若驚地打量西門燕，“大叔我倒是理解，向來勤勞，西門燕你吃壞東了？一直好吃懶做游手好閑，你還有這功夫？你不是一直嫌花有蟲，不肯替我摘麽？”

“教主，您這麽說，我可真寒心呢！”西門燕蘭花指捏起一朵菊花戴在在頭上，“人家看你又犯病了怪可憐的，這才特意挑好的一朵朵摘，好讓您做菊花小點的！”

“你有心了。”王荷荷憋着笑，看着手中一朵朵各色秋菊，再次憶起昨晚的事，心緒倒平靜了不少，“從大叔給我的個門派的信報來看，教中倒也太平，我暫時不打算回去，還是勞煩大叔代為照看。”

莫言拱手，“教主放心！”

“至于你，”王荷荷目光投向西門燕，見他以為自己又要讓他去挖墳吓得連連搖頭，忍不住嘆了一聲，“你去明鏡堂替我送了信兒，就回教中去吧！你堂堂左護法一直離開也不好。”

“教主，”西門燕眼珠一轉，眯着眼睛看她，“您的郎君要去涉險，我派兩個弟兄暗中相助吧！總不能叫您的娃沒了爹不是！”

王荷荷凝視着西門燕頭上的菊花，覺得很有寓意，一咧嘴：“好啊！不過不用麻煩弟兄們了，你送完了信兒就直接去相助吧！以你的本事，幾個蟊賊還不是手到擒來？”

“啊？”西門燕只覺得眼前這女人眼光猥瑣，卻又不知她猥瑣點在何處，連連拒絕：“我就是覺得他人看起來不錯，但是他又老又醜的，即使是孩子的親爹，你也最好一狠心棄他而去算了！他要是死了，你正好可以帶孩子走，嫁給翼先生多好，翼先生肯定不會嫌棄你帶個拖油瓶……”

午後太陽正足，秋高氣爽，直直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王荷荷被曬得有些發暈，想到郭子儀這次若是被盜賊所殺，她可以帶着曜兒離開，可總是心裏有根刺橫亘在那裏，讓她快活不起來。

“左護法，你送去信以後，回教中，召集你手下的弟兄，去相助郭子儀。”王荷荷扶着心口閉着眼慢慢道：“若不是因為那夥強盜作亂，我也不會受了重傷！”

西門燕不安地咬手指，“我……”

“怎麽了？”

“你昨夜氣犯病了，我讓信鴿送信回教中，信裏……說的有點多，這時候弟兄們八成都各自劃分州地，分批去找藥王谷的人替您報仇了！一時半刻肯定是調不回來的……”

“你這個大嘴巴！我撕碎算了！”

莫言上前：“教主，我手下還有些人……”

“不可！”

王荷荷當即反對。如果真的調用莫言一派人，教中就成了空巢。新赤月教雖然名聲漸好，但總是時不時地有人來踢館。若是真的被人闖空門，消息傳到江湖上，旁人還以為她新赤月教只剩下老少婦孺好欺負，以後會平白招來許多麻煩。

她身為一教之長，不能冒這樣的風險。

“左護法聽令，讓弟兄們找人可以，但務必傳達下去我要活的。右護法也要留在教中，不可輕舉妄動。”王荷荷望着青天飛過的一只孤鷹，“他好歹也是當年的武狀元，摔打了十多年，要真的被蟊賊殺了，也真是無藥可救了。”

一紅一黑拱手：“謹遵教主令！”

望着二人蹭蹭跳上屋檐，消失無蹤。王荷荷忍不住感嘆，江湖中人就是有門不走，偏喜歡飛。

當年阿翼不也是一心等着她及笄，然後迫不及待地就飛出高牆深院了麽？

只有郭子儀不一樣。這個男人功夫能不能和阿翼一較高下她不知道，但是從他每早在院子裏舞長刀的身手，絕對不輸給莫言。王荷荷在教中看的都是最頂級的打手殺手，自覺不會看走眼。每當看到這樣的郭子儀，倒也不由佩服他淡泊明志。

男人都有野心，但是這個男人的野心，不在廟堂皇宮，也不在江湖武林，他和初遇時一樣，少年義氣，嫉惡如仇，不顧一切追趕盜匪，就好像盜匪搶了他錢袋。

在江湖十年，三教九流的人她也見了不少，有官至宰相的渣滓，也有渴慕功名俠客，形形□□那麽多，卻難得見到真正以公為私的人，如今見了難免倒生出些好感，覺得他憨得可愛。

不妙！

王荷荷撫着胸口，那裏面好像有什麽東西開始複蘇。十年前那個愚蠢的自己想要醒來。

她知道，重新見到這個男人，一定是阿翼一手安排，包括盜匪為何偏偏出現在她休憩的青樓，郭子儀領兵恰巧出現，這些這絕對不是巧合。

這十年中阿翼的每每見她，都會念叨，想讓她離開新赤月教，離開江湖，去過安安穩穩的日子。她的教主瘾還沒過夠，自然不會搭理他，任他苦口婆心，都無動于衷，就如同十幾年前任她百般示好，都無法動搖他離開的決心一樣。

折磨了他十年，還差五年呢，阿翼就忍不下去了，非要将她趕走，不惜自己親自上陣逼婚。

不過見到郭子儀幾日的時間，她用十年時間精心粉飾的一層皮居然逐漸在被他磨掉，露出原本愚蠢的自己。如若不然，她也不會突然間亂了方寸，緊張起他的安危來。

初戀逼婚，前夫囚禁，王荷荷仰天感嘆，最近桃花一個一個惹得她心煩意亂，真懷念在教中當廚娘的日子。

☆、教主被騙

已至深秋，院子裏的楊樹葉子嘩啦啦鋪了滿地，像鋪了一層厚厚的絨毯，踩上去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秋日旭陽，寧谧無憂，她就守着自己的孩子，靜看日升日落。郭子儀離開已有七日。

沒有教徒來煩她，閑得無聊時候偶爾她會帶着曜兒在這些落葉中找到卷成細卷的樹葉，小心打開，就會找到裏面的小蟲。王荷荷和曜兒經常比試誰找到的蟲兒多，誰就贏。經常樂此不疲地找一午後的蟲兒，找到了，她就讓曜兒拿去喂白鴿，笑着看被鴿子落在頭頂手臂的孩童笑得天真無邪。

她好像回到了十幾年前，回到了在王府中遛狗逗貓的豆蔻年華。

只是換了身邊陪伴的人。

那時候，有阿翼寸步不離地陪着她；

那時候，阿翼還是個女子。

他即使扮成女子，依然比自己美，這一度讓王荷荷很慚愧。

她看着自己的細嫩的手。這雙手幾乎和十年前一樣，可是細看的話，指尖的皮膚紋理深了些，手背上多出幾條細紋，手心的紋絡有了些說不清的變化。

迷藥并沒有讓她不老，只是老得比較慢。

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這樣寧靜的日子流逝得就更加快。她閑暇時給曜兒做的常服，剛剛完成了一半，曜兒就又長高了，不得不拆了重做，這回尺寸稍微做的大了些。

孩子長得真快，尤其是生長期，幾乎一天一個樣。

王荷荷看着曜兒，就忍不住想起玉環。

十三年前她逃婚，流落江湖，有家不能回，也不願去找離開她的阿翼，隐姓埋名只為了一件事——找到傳說中的楊玉環。

她真的找到了。找到了還在襁褓中的楊玉。

就是因為小玉環，才讓十年前如同行屍走肉的她，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

“娘親！娘親！”

曜兒撲到她懷中，打斷了她的思緒。

“手怎麽這麽涼？”

王荷荷這才發現，郭曜的衣擺都濕了，連忙取了帕子給他擦：“手腳太涼會容易鬧肚子的！不要去玩井水，你還不會凫水，掉進去就沒命了！”

“娘親，将才光頭叔叔提了這麽大，這麽大的一條魚來！”

曜兒揮舞着手臂畫了一個好大的圓，激動地拉她起身，“娘親也去看嘛！”

“莫言來了？”

莫言代理她執掌玉印，若是沒有要事不會親自來……

王荷荷忙拉着曜兒趕去前廳。

前廳立着一身緋衣的西門燕，褐衣光頭的莫言，還有一個身着淡藍色袍衫的年輕男子。

見到此人，王荷荷先是一怔，随即俯下身撫着曜兒的頭，“曜兒乖，娘親有事要談，你先去後院玩好不好？”

“好！”

郭曜點了點頭，轉身跑了兩步，又偷偷地貼着牆根繞到了前廳門口，開始偷聽。

光頭叔叔雖然很和善，可那個總是穿紅衣的男人總建議娘親離開。

他不能讓娘親離開。爹爹找了十年才把娘親找回來，他不能有了娘親，又沒了爹爹。他想要娘親和爹爹都在。

郭曜偷偷地探頭，卻看見令他吃驚地一幕：

從來都對他柔聲細氣說話的娘親，卻二話沒說，狠狠刮了那個穿藍衣服小哥一巴掌。

啪的一聲。特別的響。

郭曜吓了一跳，剛想沖進去，讓娘親不要生氣，可走了兩步卻發現自己已經雙腳離地，一扭頭就看見那張男不男女不女的臉貼上來：

“你這個偷聽的小東西！看我怎麽收拾你！”

“啊……”

聞亂，王荷荷使了個眼色，莫言立刻會意地走出了門。

廳堂裏只剩下了王荷荷和藍衣服的男子。

藍衣男子冷笑兩聲：“沒想到傳聞中的邪教教主居然是你。”

“是我，因為看不順眼之前的赤月教，我就把它改成我希望的樣子。”王荷荷甩了甩脹麻的手，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孫飄渺，你也算救過我一命，我不追究你，但是我必須見孫念念問個清楚，那個女人敢騙我，卻沒膽承認麽？”

被喚作孫飄渺的男子揉了揉紅腫的臉，低着頭喃喃：“師父她……已經過身十年了。”

“死了？”

王荷荷不信地搖頭：“十年前我病怏怏離開的時候，她還身強體壯的呢！怎麽，如今我都活得好好的，你卻告訴我她死了？”

藍衣小哥卻依舊一臉哀吊：“真的，師父她已經過世了。”

王荷荷深吸一口氣，壓住內心的火氣：“好，你說她死了，那她埋在哪？”

“師父臨終前囑咐我，為了防止他人觊觎師祖的秘藥，偷了她的屍身煉藥，一定要火葬她的屍身，并将骨灰撒入寒淵。”

王荷荷哭笑不得：“行行行，你們厲害，還來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那你告訴我，她身為藥王谷當家人，一代神醫，怎麽就死了？”

“師祖藥聖孫思邈在婦幼藥石上的造詣深不可測，平生煉了三顆禁藥，據說可使女子長生不老，但是卻有着未知的副作用……”

“這我知道，”王荷荷指了指自己，“我不就因為答應她願意試藥為代價，她才醫治我的麽？這和她死因又有何關系？”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師祖說過，這秘藥有多厲害，副作用就有多厲害。三顆禁藥，可長生不老，卻也有着致命的未知副作用。”孫飄渺面色凝重地注視着她，“師父年過七旬，依舊可保少女容顏，但是她只要與人交合，失了處子之身，就會不久人世……”

“什麽？！”

王荷荷驚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疾走兩步站在他面前：“怎麽可能！孫飄渺，你師父，和誰……”

“我也不知道，”孫飄渺也不畏懼，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以為你會知道。”

王荷荷徹底懵了：“我怎麽知道？她藏了我的孩子，然後告訴我孩子早産死了，我和她無怨無仇，我還找你來，就是想知道她當初為何這般對我！”

孫飄渺停頓了片刻，垂下眼：

“我将你帶回藥王谷的時候，師父看到你身上的赤月劍，以為你是赤月教教主，本想殺了你，但是你懷了身孕，終還是沒忍心，只是想讓你知道骨肉分離的痛苦……

後來師父不知如何知道你也是赤月教的受害者，臨終前托我把孩子帶給你，可是你行蹤不明，又正好有人托信給我，說這個孩子的生父是汾陽郭家二郎，我就安置了師父，帶着孩子離開了藥王谷。”

王荷荷頭頂突然有雷炸開，怔怔地問：“只因為她懷疑我是赤月教的教主，就要藏我的孩子麽？”

“因為當時你身上的赤月劍，師父理所當然地認為你就是教主。以前赤月教曾經屠了一村子的人，其中有些就是師父的摯友，所以師父最恨赤月教……”

王荷荷咬牙：“我當時明明告訴你我是被赤月教的人追殺，帶着赤月劍是為了保身的！”

孫飄渺無奈搖頭：“赤月教仇家太多，落了難，誰都不會承認的。”

王荷荷跌坐在椅子上。十年前的遭遇不斷浮現眼前：

被赤月教追殺，跌落山崖，流了孩子——她自然将仇恨算在赤月教頭上。仇恨驅使下，她不惜親自動手血洗赤月教。

“我這些年一直在想，如果當時沒有救溺水的你回藥王谷，師父說不定現在還活着。”孫飄渺紅着眼，恨恨地看着她，“師父的确隐瞞了你孩子活着的事實，可是如果不是師父，那孩子原本也是活不下來的！最後師父卻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師父不過是說了一個謊！”

“別說得這麽輕巧，”王荷荷癱坐在椅子上哭笑不得，“一個謊言，毀了我十年韶華。從她告訴我孩子死去的那一日起，我也是個半死之人了。”

☆、教主兜兜轉轉十年

赤月劍是赤月教創建者無影的佩劍。鑄劍人鬼手商伯的得意之作。

聽聞江湖所言，無影的劍每每出鞘，月亮都會被血燃成赤色，因而得名赤月。

無影，只是一個江湖中人為他起的稱呼。

他的真名，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身為殺手，最忌諱洩露真名。

他身手詭異，來去無風亦無痕，真的如同鬼魅一般，無影無蹤，因此江湖中人都稱他無影，甚至到了談之色變的地步。

王荷荷從教衆口中得到的消息推測，這個無影，是殺了很多人之後賺了很多錢，然後年紀也大了，殺不動了，又覺得自己名氣太大，仇家太多，金盆洗手也洗不幹淨，幹脆不洗了，任性地創建了10赤月教這個殺手培訓學校，連廣告費都省了。教別人功夫，讓別人殺人，他只要數錢就夠了。

從某種角度而言，王荷荷覺得這個無影真是個商業鬼才，如果在現代，準會成為一土豪。

赤月教歷來為正派江湖勢力所不齒，認為它是歪門邪道，可是偏偏這歪門邪道就是要比正派大道來得厲害。不必無影出手，就連他手下最渣的徒弟，都能橫掃武林一片。

那些江湖正派勢力看不順眼又打不過，連嚼舌頭都擔心被無影聽了去，招來殺身之禍。漸漸的，江湖上的名門大派開始想出一個妙招——裝傻。

哎？赤月教？沒聽說過呦……

所以，赤月教只能是個地下組織。

地上有各個幫派，地下卻只有赤月教。明眼人都知道誰的勢力更大，只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

午夜時分，王荷荷時常望着高懸的明月，幻想無影如果知道他一手創建起來的赤月教，被她弄成了現在的模樣，估計會氣的從墳墓裏爬出來。

是夜，月玄勾照，冷夜清明。

王荷荷撫摸着膝上陪了自己十年的赤月劍，心虛紛雜。

燭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