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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逐漸朦胧的身影：“你……”

“我點了你的巨闕穴和關元穴，能讓你好好睡一覺。”

郭子儀輕撫她昏睡的臉龐，像捧着一朵嬌嫩花，一用力就會傷了，不用力，一陣風就會将她帶走。

“就這樣留在我身邊吧，哪怕只能看着你，都是好的。”

清晨。

王荷荷還未睜開眼，就感到身上像散了架子一樣，好不容易爬起來洗漱更衣，見自己臉色發青，便對着鏡子擦了些粉，點了點唇，然後腳步酸軟地向前屋去。

到了前屋，發現郭曜也不在。

尋了一圈，看見桌案上留下的一張紙條，上面稚嫩的筆跡：娘親，我和爹爹去出操了，二弟也來了，我們一會兒就回來！

王荷荷如釋重負，撲到床上準備補個回籠覺。

可她剛剛睡熟，就被突然闖入的人驚醒了。

腳步聲急促輕浮，細碎焦躁——一聽就是個女人，不會武功的女人。

咦，後面還跟了個慢悠悠的女人。步子雖然平穩，但也下盤無力，一樣不會武功。

兩個女人？

王荷荷不耐煩地睜開眼。這如果是在教中，誰敢在她睡覺的時候闖進來，不用她出手，早就被西門燕的分筋錯骨手扭斷了胳膊。

然而，她現在不在教中，而是在衙門，依郭子儀那公私分明的脾氣，如果真的惹出人命，曜兒可怎地是好。

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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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忍着睜開了眼。

隔着荷影紗帳，兩個妙影女子，看不清眉眼，但從身形便可知都是美人。美人的香粉味兒隔着幔帳傳來，王荷荷吸了吸鼻子，剛想感嘆真是上好的幽蘭香，卻很不地道地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她還沒醞釀好情感和美人套近乎，就聽得帳外的藍衣美人隔着幔帳指着她大吼：

“你這賤人！”

賤人？

自從當上邪教教主，就沒有人敢罵她，即使罵她，也只能背地裏偷偷地罵。突然被指着鼻子罵，王荷荷還有些新奇，勉強撐着身子直起腰，悠悠然：“美人別這麽大火氣，肝郁的人臉上可是最容易長麻子的！”

王荷荷不知，自己呲牙咧嘴爬起來的身影，隔着幔帳看來卻是像極了承歡一夜直不起腰來的暧昧旖旎。這可讓藍衣女又羨又嫉，氣得手都抖了：“你，你這個賤婦！還未過門，就這般淫-蕩！”

淫-蕩？

王荷荷又笑了，眯起眼睛打量着幔帳外的藍衣女：“你就是蘇氏？”

“你只不過是尚未過門賤籍女，憑何對我指名道姓！”

“賤籍女？哈哈哈哈……”王荷荷笑到肚子痛，不再看蘇氏，而是轉向她身後的素衣女子，“李妹妹不認得我了嗎？”

素衣女一驚，終于擡起了一直低垂的眉眼，盯着幔帳後的綽約人影，秀眉微蹙：“你，是……”

王荷荷擡手撩開紗帳，笑盈盈地看着李容：“十年前，你來求我救郭子儀一命。”

素衣女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受了驚吓般怔怔地望着她：“……王姐姐？姐姐容顏與十年前……絲毫未變……”

“哦，我就是娃娃臉，不容易老。”

王荷荷轉過臉，望着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卻刻薄扭曲的面容，不免失望：“蘇妹妹，不知不怪。你這番來，想是為了郭旰吧？他随郭子儀出操去了，你稍等等便是。”

“你是……王蓮？”蘇氏尚未回過身來，眼神冷怨直直盯着她的臉，“你就是王蓮？！”

王荷荷被這樣惡毒眼神盯着，略有不快，聲音清冽道：“蘇妹妹，按照你的規矩，賤籍女不能對侍妾指名道姓，難道侍妾就能對主母指名道姓嗎？”

“跪下！”李容連忙拽蘇氏的裙擺，“她就是太原王氏！是老爺的發妻！”

蘇氏望着眼前的一張面孔花容失色：“你，你不是死了嗎？怎麽可能……這麽年輕！”

自從蘇氏過門，就沒見過主母，只知道日日清晨奉茶上香跪拜的畫像中的女子，的确和自己有幾分相像。

她知道主母太原王氏，十年前生死不明，留下尚在襁褓中的郭曜。郭子儀獨自撫養郭曜長大，從不讓他親近李氏，更不讓他親近自己。

本以為憑着自己和王氏幾分相像的臉，能得郭子儀的寵愛，生下兒子，取代不得寵又好欺負的李容，成為主母。可哪知道郭子儀根本就不回家，整日在官衙住着。直到她趁着郭子儀回家探親時在酒裏下了合歡散……

她如願得孕，生下男孩。

郭子儀卻對她正眼都不看一眼，完全忽視她這個人，就連她的孩子，他也沒抱過一下。

發妻的兒子他親自命名為曜，而她的孩子卻叫旁親随意取了個名叫做旰。高低貴賤，親疏愛恨，由名便知。

前幾日郭子儀回家接郭曜的時候，她按規矩奉茶。他依然碰都不碰。但是錯身的剎那，她聞見了他身上淡淡的女人的香氣。

雖然不是很濃烈的胭脂花粉，也不是名貴的香料，那般清新淡雅氣息，若非日夜糾纏，絕對沾不上身。郭子儀顯然對這個女人入了迷，夜夜癡纏不休，不但将郭曜都接去交給她撫養，這次又來搶她的郭旰，俨然是要将她扶為主母的打算……

原本想來先發制人，讓她知難而退……

蘇氏直直盯着她，“你居然沒有死！”

王荷荷歪頭微笑：“你希望我死了？”

“你如果真的是太原王氏，怎麽可能這麽年輕！你這妖女，誰知道用了什麽把戲迷糊老爺！”

李容大驚：“蘇氏！”

房門砰的一聲，被從外面踹開。

郭子儀臉色鐵青地盯着地上的李容：“誰讓你們來的？”

李容瑟瑟地望向蘇氏，“郭郎……我……”

郭子儀冷冷望向蘇氏：“馬上離開。”

蘇氏不甘，連忙上前扯拽郭子儀的衣袂，指着榻上懶洋洋的王荷荷：“老爺！她是妖女，您千萬不要被她魅惑了啊！”

“滾！”

郭子儀厭棄甩手，蘇氏順勢啊呀一聲跌在地上，哭得楚楚可憐。

“娘！”

一旁的郭旰護母心切，連忙撲上前撲向郭子儀，死死咬住他的手臂。

郭曜趕忙上前拉扯郭旰：“爹！”

“住手。”

懶洋洋的女音響起卻帶着不容置喙的決絕，郭子儀的本要落在郭旰身上的手倏然停在半空。

王荷荷脈脈望着郭子儀：“送他們回去吧，我累了。”

“曜兒，”郭子儀用力拉開郭旰，輕撫郭曜的頭：“去叫你吳缪叔叔送走……弟弟和姨母。”

李容起身，向她福了福身，低聲道了句告辭。蘇氏不再看她，哭哭啼啼，拉着郭曜走出了門。

令王荷荷吃驚的是那個名叫郭旰的小男孩，小郭曜幾歲，卻有着異常兇狠的眼神。回頭盯着她的一剎那，讓她想起了夜裏見過的狼。

室內終于只剩下了她和郭子儀兩個人。

王荷荷無力地靠在床邊，看着郭子儀流血的手臂苦笑：

“他可比曜兒狠毒多了。”

☆、教主這顆大白菜

“給我上藥。”

郭子儀坐在床邊，向她伸過流血的手臂。

王荷荷白了他一眼：“托你的福，我現在還渾身酸痛，擡個胳膊都費勁。你又不是不知道藥在哪……”

見郭子儀從床頭櫃裏掏出金瘡藥，放在她面前，依舊一動不動地端坐着等着她上藥。王荷荷嘆了一聲，擡手解開他的袍衫，露出手臂被咬傷的部位。

殷紅的血不住地湧出。王荷荷眉頭緊蹙，連忙從枕下拽出兩片幹淨的白巾擦拭流血的傷口，撒了許多金瘡藥在手心，熟練地塗抹在傷口上，扯下襯裙布條給他包紮，忍不住念叨：

“那孩子這樣對你，也是你活該！你看看你，哪裏有當父親的樣子！小孩子怎麽能打的，看郭旰的眼神你還看不明白？你越打，他就越會反抗！他不過是怨你偏心，想要你像疼曜兒一樣疼愛他……”

肩頭一沉。王荷荷推了推壓在自己肩頭的腦袋：“大叔，我也很累，你這麽大個坨賴在我身上，真的很沉。”

“我不愛他。一看見他，就想起……他是如何得來的，讓我惡心。聽了你昨夜的話，我嘗試着想要親近他，可是我做不到……”

郭旰的目光，王荷荷如何也忘不掉。那樣仇恨的眼神裏蘊藏着毀滅的力量。

當初，她也曾在自己眼中，看見過這般怨毒的孽火。

于是，她毀掉了赤月教，不惜污了雙手，沾染一身的血，犯了無法饒恕的罪。

“那孩子很聰明，即使你不教他武功，他也偷學了不少。”王荷荷拍了拍肩上的頭，“我看的出來，你肯定也看出來了。他腳步沉穩，筋骨結實，是塊練武的好材料，若經過名師點撥，以後必成氣候。你若繼續這樣對他，終有一日等他超過曜兒，必不會叫曜兒好過。”

王荷荷想到自己的孩子，心痛道：“曜兒早産，先天不足。他能活下來，已經是個奇跡。我知道你将曜兒照顧的很好，但是孫飄渺必然也同你講過，曜兒……并不适合練武。我教他的劍術，只希望他能強身健體，并不指望他以後有多厲害。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開開心心……”

“我知道。”郭子儀抱住她，悶聲道，“我知道。”

“知道你還要打那個孩子？”王荷荷在他後背捶了兩下，“你挨了打會高興？”

“……那要看是誰打的，你打的我就高興。”

王荷荷一僵，推了推他：“又說什麽胡話！你就算甜言蜜語，我也沒有好處給你！”

“你在我身邊，就是最好的。”肩上的聲音悶悶響起：“田田，跟我回家吧！曜兒需要你，那個孩子也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王荷荷感受自己腰間的手逐漸收緊，低聲喃喃：“一個只能看不能碰的娘子，你要來做什麽？”

“你會和我說話，和我笑，對我生氣，對我鬧，給我補衣做飯，還能睡在我身邊。”他擡起頭，捧着她的臉，“而且我的娘子也不是不能碰，不是麽？”

王荷荷忽然感覺氣氛不對，想要逃，卻渾身酸軟提不上力，只被他輕輕一拉就仰面倒在榻上，警惕地望着身上的人，“你想做什麽？”

“我想好好碰碰你，”他喉結滾了滾，頭埋在她頸間輕嗅，“我的好娘子，這十年想不想我？”

“癢啊，嗯……”

“自從當年胡人客棧，你将身子給了我，我就再也沒想過放開你，”郭子儀熟稔地剝落青紗薄衫，露出雪白的頸子，“你還記得嗎？那銀盞葡萄酒的味道，我可是到現在都還記得清楚！你喝醉了的嬌憨模樣，真真惹人憐。”

往昔荒唐□□紛紛湧現。

原本等他來接她回家，最後卻等來了赤月教的狂徒血喪心病狂地洗了整間客棧，自小養在身邊，一直膽小怕事的貓，替她擋了一刀，在她眼前被劈兩半……

從那以後，她的世界就染上了血色。

王荷荷阖眼輕喘：“唔，你別……”

“別怕，”郭子儀輕柔地捧起她的臉，“我怎麽會讓你死。我只想親近你，哪怕不能占有你，也想和你做些只有我們能做的親密之事……”

“你別，別扯了傷口，”王荷荷睜開迷蒙的眼，身子本就無力，如今動了情，就愈發虛軟，任他撫摸，嬌聲輕嘆，“我讨厭血。”

“好，”郭子儀落下幔帳，覆身而上。

屋外秋風蕭瑟寒風，屋內卻一室旖旎春光。

兩個時辰後王荷荷迷迷糊糊醒來，還在郭子儀懷中。

隐約聽見門外曜兒的聲音：

“爹爹、娘親……你們還在睡嗎？”

“爹爹你不要裝睡，我知道你霸占着娘親！”

“娘親……娘親不要曜兒了嗎？”

“娘親……”

小正太的聲音軟糯可人，又夾雜着些許鼻音，愈加惹人憐。王荷荷心疼兒子，推掉壓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準備穿上衣裙去找郭曜，卻被鐵柱般的手臂再次壓到床上。

“幹嘛！”王荷荷臉紅低吼，“我要去找曜兒，你也快點起來！”

“不用搭理，那小子最會賣乖，”郭子儀沒抱夠，将懷裏的人圈得更緊了些，“一會兒自己就去找吳缪玩了！”

王荷荷氣急，甩手扇了他一巴掌，“老不正經！快點給我起來！大白天的鬧起來沒完了！”

郭子儀郁悶地起身穿衣，俯身下地拾撿地上幾條髒了的白帕子：“明天我沐休，正好将你和曜兒送回家，以後我就搬回家住，有丫鬟婆子侍候，帕子你就不必日日洗了，免得做粗活傷手。”

王荷荷臉一紅，“您老當益壯，很驕傲是不是？”

郭子儀嘆了一聲，将手中的白帕子盛放髒衣的木桶中，用衣服蓋住，轉身握着她的肩膀肅然道：“以後不許說我老！”

“我知道你看我年輕，心裏有落差，”王荷荷笑着托起他肩頭的鬓發，“可是你看看你這頭發，若是夜夜折騰，過兩年豈不要全白了？”

郭子儀面色終于暖了些，握住她的手，啞聲道：“你心疼我了……”

“你是曜兒的爹，”王荷荷垂了眼，“我心疼你不行嗎？”

“田田，”郭子儀喉結滾動，湊近了輕吻她的眼，“你對我好，我一直都知道……”

門外，稚嫩清澈的童音再次響起：

“爹爹！娘親！你們還活着嗎！”

作者有話要說： *^_^* 劇透一下吧：女主因為吃了藥，所以一直到最後都是一張少女臉，所以這個文注定是個少女配大叔，小天使注意避雷呀！

女主得瑟：我就是不老，氣不過……來打我呀！

☆、教主回家啦

王荷荷在嫁給郭子儀第十三個年頭，才終于踏進了他家的門。

兜兜轉轉地逃了三年，躲了十年，還是回到了起點。

王荷荷牽着曜兒的手，站在大門的那一刻，似乎明白了當年大人為何拒絕長安城中那麽多上門提親的權貴子弟，卻偏偏應允了遠在汾陽無權無勢的郭子儀。

他就像一棵樹，沒有多大的野心，只是安安穩穩地立在那，緩緩生長，應季發芽落葉，循規蹈矩中悄無聲息地壯大。

一轉眼，他已有足夠的能力撐下一片陰涼給她。

她走，她留，他都在那，安靜地守候。

王荷荷知道，自己當初能順利逃婚，也是因為他放了手。青廬拜堂，結發入囊，他們成為名正言順的夫妻之前，她很多次想要逃，都被他巧妙化解。他裝不知，直到所有的儀式完成，才喝下她下了迷藥的交杯酒。

他放她走。

但她即使走，也是他的妻。

王荷荷覺得自己就是他手上的紙鳶。他用妻子的名義永遠牽着她。無論她飛多遠，都擺脫不掉這羁絆。

“走吧。”郭子儀扶着她走進大門。

搭在自己肩頭的手，已不似十年前好看。常年在外，手上老繭刀疤遍布，但同時添了一分厚重踏實之感。王荷荷看着他的手不免想，如果自己當年沒有在邙山荒嶺中将他救下，如今的自己和他，會不會是另外一個模樣。

“家中的丫鬟婆子，多數都随你陪嫁一同來的。有幾個想要離開嫁人，我便允了，補貼了些銀兩，剩下的就養在府中，倒也無事，只不過每日清掃打理你的住處，想着你回來好住。”

“是哦，我說怎麽看着有些人眼熟。”

王荷荷四下打量。當年她的嫁妝堪稱十裏紅妝，丫鬟婆子也陪嫁了不少，全是她的親爹按照當年她公主娘親出嫁的規制給她置辦的。這般豪氣，不知羨煞多少待字閨中的小娘子們。

郭子儀牽起她的手，穿過廳堂書房，繞過一處假山，來到一處封閉的院子。

尚未推開門，就能聞見水聲。

王荷荷微微蹙眉，等到郭子儀推開門，眉頭蹴得更緊。

已是深秋，滿園的荷花早已開敗，只剩下一池碧葉浮在湖面。池塘中肥嘟嘟的錦鯉安逸地游來游去，漾開層層水波漣漪。

庭院裏除了一池蓮鯉，還種着三棵桃樹，三株迎春，門前兩棵高大的楊樹，其中一棵楊樹下紮着一個紅木秋千……

“娘親，你怎麽了？”曜兒突然感到握着自己的手抖了一下，仰頭又看到她的臉色慘白，很是擔心。

“……沒什麽。”王荷荷穩了穩思緒，望向郭子儀，“我不想住在這，還有其他的院子嗎？”

郭子儀撫着郭曜的頭：“曜兒，爹爹有事要和娘親說，你去找弟弟玩吧！”

郭曜點了點頭，雖然很疑惑，還是聽話地跑開了。

“我不想住在這，你說什麽都沒用。”王荷荷掙開他的手。

郭子儀拽住轉身要走的人，低聲道：“田田，十年前，我将招財埋這個院子裏……”

王荷荷猛然回頭。

郭子儀再次牽起她的手，帶她穿過池塘，來到桃樹下，輕輕地拍着小土包上長滿青苔的青石塊：“它就在這。”

王荷荷噗通一聲裹在小土包前，俯身環抱住小土包，臉枕在微涼的青石塊上，低低喚了聲：“招財……”

十年前招財小小的身軀擋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挨了一刀，被劈成兩半的黑貓，此刻就在自己懷中。

淚落青石板。

本以為再也沒辦法抱抱它……

郭子儀無聲地輕撫着女子顫動的肩背，默默地背靠桃樹坐在她身邊。

“田田，我知道你看見這裏，會忍不住想起大人的事，心裏難過，”郭子儀望着天上飄過的白雲，“只是大人已經走了十年了，你還是放不下麽？”

王荷荷睜開眼。

這院子幾乎和她未出嫁時住的院落一模一樣。

大人給她十五年的寵愛，都在那間早已不再屬于她的院子中。

祁國公府如今已然易了主。

她的公主娘親也已改嫁。

曾經的家，早已分崩離析。

只因為被栽贓的一紙符咒……

“放下？”她直起身，輕輕地撫摸小土包上的雜草，凜聲道：“殺父之仇，如何放得下！”

郭子儀猛地一驚，掰過她的身子：“田田，你要做什麽？賜死大人的可是當今的皇帝！現在的後宮更是武惠妃一手遮天！你要和他們作對？你不要命了！”

王荷荷苦笑，“我早就和他們作對了，在十年前狗皇帝賜死我父親之後。”

郭子儀一怔，定定地看着她：“是你？十年前是你慫恿朝臣聯名上議，以武皇為故，阻攔陛下封武惠妃為後的？”

“如果不是我，還會是誰？”王荷荷冷笑，“武惠妃誣陷我姑母行巫蠱之術，我姑母被貶為庶人，打入冷宮。你知道我姑母為何被貶冷宮一個月後就死了嗎？她是被武惠妃活活餓死的！你以為狗皇帝真的不知道嗎？他不過心裏有愧，怕半夜鬼敲門，所以才惺惺作态以一品禮葬了發妻！當年他是如何登上帝座的？我姑母可謂和他共患難，可結局呢？！不過狗皇帝寡義薄情，武惠妃心狠手辣，他們真的是絕配啊，哈哈哈哈哈……”

“田田！”郭子儀心痛地抱住因為仇恨幾乎面目扭曲的女子，啞聲道，“田田，當時你為何不來找我？你被赤月教擄去後，我四處找你，卻只找到了招財的屍骨，沒過多久就傳來了大人的噩耗，你可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我找過你，”王荷荷閉上眼，嗅着這個男人身上的味道，讓自己平靜，“我逃離了赤月教，滿身污穢地去找你，但是你不在，沒有人認得我。那天，又正好是李氏要進門的大喜之日……”

“對不起……”

抱着自己的手臂又緊了許多，王荷荷下颌抵在他肩頭，釋然一笑，“你沒有對不起我，一開始就是我的錯。”

“我知道你來過。”郭子儀從袖口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布包，露出裏面物什。

芙蓉玉上血跡斑斑。已經被氧化暗紅的鏽色血滴在粉潤得芙蓉玉上格外醒目。

他拿起沾了血漬的芙蓉簪：

“這是我第一次給你買的首飾，你很喜歡，在胡姬客棧中日日都戴着它……你被擄走時也戴着它……當時我會去求情，母親說，如果你肯回來她便不再追究。可我在回到客棧的時候……那裏卻成了閻羅殿。當時我急瘋了，四處尋你，便忘了回家忘了告訴母親一聲。等到我回家後，才得知母親誤會你不肯随我回家，就自作主張納了李氏。當時大婚之日我聽說有人來找過我，我覺得是你，就逼問了小厮，他才将昧下的芙蓉簪交出來。我知道肯定是你氣我納妾，故意留下的，你一定還活着。只是我怎麽找，都找不到……”

“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王荷荷閉上眼，倚在他懷中，“你抱我進屋好嗎？”

“好。”郭子儀将懷中又輕又小的女子抱起，走進房中。

王荷荷一躺上-床就知道，這一張雕花紫檀木床就要郭子儀半年的俸祿。

木床上的墊子暖暖的，一定剛剛被曬過，軟乎乎的，躺下去就舒服得不想起來。

絲綢薄衾，如水涼滑。

她撫摸着窗欄镂空的花紋：“真是奢侈……”

“我的俸祿有限，只能一樣樣添置，好在你給我很多時間。”郭子儀落下幔帳，遮住日光，輕撫她的眉眼。

她的臉龐還很稚嫩。只要她閉着眼，叫人看不見那抹眼底的冷光，所有人都會以為她是個尚不知人生疾苦的閨中少女。他卻知道，在她那看起來并未發育完全的嬌小身軀中，卻藏着一顆傷痕累累的心。

他俯身貼着她躺在榻上，忍住想要解她衣裳的沖動，拉過被衾将她裹住，抱在懷中：

“田田，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安慰你，但是看你這樣痛苦，我很心疼……”

“噓，”王荷荷伸出食指堵住他的嘴，很輕很輕地嘆了一聲，“再厲害的傷口，用了十年也都養好了。只是因為當時太痛，再次被碰觸，還是下意識地防範抵抗……想想也是可笑，我沒事了，真的。”

郭子儀吻了吻她的額頭，“我們回家了，以後在家你想怎樣就怎樣，我都聽你的。”

“真的？”王荷荷依舊阖着眼，微微一笑，“你會後悔的。”

“我後悔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沒有問清楚你的姓名，第二次娶了你卻又放你離開。”他抱緊懷中的人，“這次我不要再後悔了。前半輩子只為了找你就半白了頭，你如果再離開，我真的要瘋了。”

王荷荷半晌無言，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輕聲說：“我真的不知道你會找我這麽久……我答應你，這次游必有方。”

他的用小指勾住她的小指，拇指相印。

“言而無信是小豬。”

☆、教主開始當主母

翌日清晨。

天蒙蒙亮。溫暖的光透過紙窗，未燃盡的燈燭燃着最後虛弱的青煙，微朦的晨光照耀下能看見灰塵在空中輕舞。

郭子儀早早起身去了官衙，郭曜也還在熟睡。

雖然王荷荷也早就醒了，可這床榻實在是太舒服了，縮絲綢錦緞在被子中，就像在泡溫泉裏泡着似的，只想一直懶下去。

但是她不起，有一群人想讓她起。即使不說話跪在床前，幾十個人一起喘氣的聲音也挺煩人的。

真是在哪都有人來吵她睡覺。

王荷荷不情願地睜開眼。

昨日她回來的時候，看見自己陪嫁的一群丫鬟對她欲言又止的模樣，還以為她們是激動的。

現在看來是她想錯了。

很少有人能激動一天一夜。

王荷荷撩開紗帳。

一衆丫鬟烏泱地圍了上來，分工明确地給她洗漱，更衣，上妝，焚香，煮茶……

丫鬟們一邊忙活，嘴上卻不閑着，一個接一個表達她們的欣喜，每個人寒暄了一遍後，終于進入了正題——向她打小報告。

蘇氏如何如何刁鑽；

李氏如何如何被蘇氏欺負；

還有她們這些本來不用搭理侍妾專門服侍主母的陪嫁丫鬟，卻因為蘇氏向郭子儀母親說她們的壞話，被罰去給蘇氏洗衣服……

王荷荷扶額，看着銅鏡中被塗成大白臉的自己，嘆了一聲：

“以後好好照看長少爺，只要有我在，不會讓旁人欺負你們的。”

“多謝夫人！”

“夫人，您皮膚怎地和十年前一樣好！只稍稍塗一層粉，就這樣白嫩。”主事宮女木桃給她簪上一支芙蓉金釵，羨慕地盯着她瞧。

王荷荷托着腮，打量着木桃臉上桃核般坑坑凹凹的粉刺：

“木桃啊，以後就別用皂角淨面了，越洗越嚴重。每日去膳房娶些淘米水淨面，不吃油膩辛辣，摘些池塘裏的荷葉蒸熟了，每天早晚敷在臉上，不出三個月你的皮膚也會變好。”

“真的？”木桃大喜，激動地放下犀角梳，遞了個顏色讓兩個灑掃的外房丫鬟出了門，這才低聲道：“夫人，您回來真是太好了！您都不知道，那蘇氏多陰毒！當年用了下三濫的法子才得了二少爺，還以為我們不知道呢！老爺不給她好臉色，她就作踐我們！”

“哦？”王荷荷裝作很驚訝的樣子。

木桃取來胭脂芙蓉褙子給她，聲音又壓低了些，“夫人，大少爺能活下來，多虧了老爺看得緊，衣食住行都百般小心，這才沒叫蘇氏那賤人鑽了空子……”

王荷荷推開木桃的手，自己系上褙子，“沒有根據的事情就不要亂說了。以前阿翼從不會背後議論他人是非，你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即使這些年郭子儀待人寬厚不予追究，你們也不能忘。”

“……木桃知錯。”

王荷荷拍了拍她的肩膀：“說給我聽倒無妨，只是這無根無據的閑話會說上瘾的，以後在我面前也不要說了。如果真遇到什麽讓你起疑的，再來同我講就是。”

“是，夫人。”

“娘親！”

郭曜一下子向她撲來，震得王荷荷向後退了一步。

“曜兒，”王荷荷溫柔地撫着郭曜的頭，摸到他額上的汗珠，蹲下身給他擦拭，柔聲聞：“是去練劍了嗎？”

曜兒狠狠地點頭，笑着抱住她的脖頸：“我和二弟一起晨練的！”

王荷荷拿過他手上的木劍，看着木劍上新增的傷痕微微蹙眉，笑着對曜兒道：“你教他的是我教你的那一套劍術？”

曜兒點點頭，見她一臉嚴肅，難免心有戚戚，做了錯事一樣偷偷地看她的眼：“……不能教嗎？”

“能教，曜兒做得好。”王荷荷捏了捏自己兒子的臉蛋，“以後曜兒看見旁人比自己厲害，也要虛心向他們學習，知道嗎？”

“嗯！”

“乖曜兒，去更衣，娘親等你用早膳。”

“娘親等我！我去去就來！”

看着郭曜跑出門的背影，王荷荷握木劍的手又緊了些。

木劍上新增的劃痕，雖然每一下都不深，卻都幹淨利落。

那個叫郭旰的孩子不但有天賦，還有心機。

她将教曜兒給這套劍法不過幾日，就被他盯上了，纏着曜兒學了去。

王荷荷倏然彎起嘴角。

聰明的孩子，她自然喜歡。

簡單早膳，王荷荷喝着菊花茶，正在聽曜兒給她讀新同先生學的《論語》。

曜兒正好讀到“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李妹妹和蘇妹妹就來請安了。

李氏帶着女兒王可，蘇氏帶着郭曜。

兩個孩子都生得好，金童玉女一般。只是王可有些怕生人，瑟瑟地躲在李容身後。

至于郭旰……王荷荷裝沒看見他怨毒的眼神。

王荷荷将手中的點心遞給曜兒：“帶着弟弟妹妹去玩吧！”

“嗯！”郭曜跑到李氏旁邊，拉住王可的手，“可可，我們去吃點心好不好？”

王可看起來還很親近郭曜，乖乖地點了點頭，小尾巴一樣地跟在他身後。二人望向郭旰。

郭曜端着一盤子糕點，又拉着王可，沒辦法去拉郭旰。郭旰也沒有搭理他們的意思，挺着脊背直直坐在蘇氏身邊的椅子上，目不斜視地盯着前方，不理會郭曜，也裝作不看王荷荷。

看着這樣的郭旰，王荷荷突然一陣心疼。

這孩子，比曜兒還要小幾歲，就這樣知道要保護自己的母親。

郭子儀的性情她知道，就算再厭惡蘇氏，也不至于會讓他們母子挨餓受苦。

平日裏蘇氏都對郭旰說些什麽，才能讓一個正處在無憂無慮年紀的小孩有這樣的心機，這樣敵視自己？

“去吧，”王荷荷笑着對郭曜點點頭，默認郭旰留下，“照顧好妹妹。”

“是，娘親！”郭曜拉着王可的手走出了房門，“可可，我娘親做的點心可好吃了！”

待郭曜和王可離開屋子，王荷荷再次端起茶碗，低頭抿了一口，緩聲道：“既然是一家人，你們也不必如此拘謹……”

王荷荷話還沒說完，就聽身前噗通一聲，吓得她差點扔了茶盞。緩過勁來的王荷荷放下茶盞，俯身想要扶起跪在地上的李氏：“李妹妹，你這是做什麽？”

“王姐姐，當年我有眼無珠，沒認出你來！”李容抓着她的手臂死活不肯起來，“十年前老爺被歹人陷害，多虧你才能沉冤昭雪。妾身記得當年說過的話，若是姐姐能救下郭郎，我李容願當牛做馬報答姐姐！”

王荷荷搖搖頭，笑着将李容扶起，拍了拍她膝上的浮塵：“李妹妹，當年我就說過，你這麽嬌弱，我哪舍得讓你當牛做馬！而且，當年我救他，也不過舉手之勞，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