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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鳥已經開始叽叽喳喳叫個不停，卻不及耳邊的人吵鬧，郭子儀啞着嗓子貼在她耳邊，不斷說話，胡須還紮得她又痛又癢，實在忍不住強忍着睡意睜開了眼。

“田田！”

郭子儀見她醒了，激動得險些哽咽，忙将她扶起來喂水，用絲帕給她擦拭幹裂的嘴唇：“慢點喝……”

王荷荷白了他一眼，“讓木桃來……”

“你若是氣我，打我罵我都成，”郭子儀握住她的手，不斷朝自己臉上打，哽咽着，“別不理我啊！”

王荷荷忍着惡心，捏着鼻子，氣若游絲道：“你幾日未梳洗了？熏得我想吐……”

“我這就去！”郭子儀将她安置好，喚來候在門外的木桃和木李 ，眉開眼笑道：“夫人醒了，好生侍候！”

“是！”

望着郭子儀莫名其妙欣欣然離去的背影，王荷荷疑惑地搭着自己的脈，蹙了蹙眉，擡眼對木李道：“孫大夫可否還在府上？”

木李點了點頭，“是，西門公子和孫大夫本想也在這候着夫人醒來，但是老爺說夫人最好靜養，就打發他們去西廂了。”

“你去把他們叫來。”

“是。”

沒一會兒，西門燕和孫飄渺就都來了。

王荷荷看着鏡子中一張疤瘌臉一張豬頭臉，愕然轉身。

“教主！”西門燕撲上來抱她大腿，“您沒死真是太好了！要是您有個萬一，我肯定不會放過這姓孫的小子！”

王荷荷打量着一臉淤青的孫飄渺：“你被驢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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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飄渺：“……”

“我打的，”西門燕咬牙切齒，“他活該！”

王荷荷撫了撫額，招手示意孫飄渺靠近些，“你還以為你師父的事是我指使的？”

孫飄渺嘴角抽了抽，“不是教主指使的，也和教主脫不了幹系。”

王荷荷輕笑着嘆了聲：“當年若不是你将我撿回去，我早已溺死在滄浪江旁。你與你師父相依為命，我明白你替你師父報仇的心思。”

孫飄渺紅着眼睛，忍着氤氲的水波，移開了目光，語氣苦澀：“你怎麽會明白……”

“因為是我，才會明白，”王荷荷苦笑地把玩着手中染着血色的芙蓉簪，“想殺一個人，卻殺不得，想報仇，卻無能為力，就像把心放在鐵板上來回地煎，明知是折磨自己，可又停不下來。”

孫飄渺突然移回目光，再次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你……”

“十年前，我和你一樣。為了報複一個人，我等了十年，我還會繼續等。”王荷荷将芙蓉簪再次插入青絲發間，看着銅鏡中的孫飄渺，“你若是想報複我，以後有的是機會，我等你來報複我。”

孫飄渺一僵，默默地垂着眼。

“教主！”西門燕蘭花指指着孫飄渺，“他差點害死你呢！你就這麽放了他？”

“當初我既答應他師父試藥，後果一并應由我承擔，”王荷荷笑着拉住西門燕的手，搭在自己手腕處，“你看看，我還很需要他！”

“……教，教主？”西門燕呆住，“此脈甚滑！”

王荷荷将目光轉向孫飄渺：“你必然也知道了，還告訴了郭子儀，是不是？”

孫飄渺點了點頭。

“你是行醫之人，再恨我也不會加害我腹中未成形的孩兒，不過郭子儀多半對你起了戒心，就将你安置在西廂，讓燕子看着你，”王荷荷看着自己光潔的小臂哭笑不得，“你師祖這藥，還真是妙！真不愧是藥聖啊！”

“娘親！”

曜兒跑了進來，撲到她懷裏，拉着她的手緊張地左看右看：“娘親還不舒服麽？娘親想吃什麽，我去給娘親買！”

“曜兒真乖，娘親已經好了，”王荷荷撫着曜兒的頭，看見門外晃動的小身影，“旰兒也來了麽？快進來！”

郭旰走進了屋，走到她面前，紅着臉局促地叫了聲師父。

王荷荷伸手想要摸摸他的頭，卻見他向後閃了閃，讪讪地收回了手，拉着曜兒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曜兒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弟弟！”郭曜激動地摸着她的肚子，“娘親，小弟弟真的來了？”

王荷荷笑着點了點頭，轉向郭旰，拉起他的手，也放在自己肚子上，“旰兒呢？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郭旰紅着臉收回手，吶吶地低着頭：“都一樣。”

這孩子和自己總是有些疏離，王荷荷也知道勉強不得，便沒放在心上。

郭旰雖比郭暖小三歲，但心氣強，争強好勝，也肯吃苦，一樣的驕傲孤獨，一樣為了守護唯一的親人努力。這不禁讓王荷荷覺得他和以前的王蓮很像，忍不住地想關心他。

因曜兒從小被郭子儀捧在手心，雖然玲珑懂事，但沒有缺點也是個缺點，這樣她就沒有什麽理由緊張曜兒。郭旰就不一樣，簡直就是個問題兒童，又是個感覺和自己很像的問題兒童，自然不是親生的，也免不了對他多關心些。

曜兒有的，她都給郭旰也添置一份。

只是郭旰總是不能和曜兒一樣親近她，這讓她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費力不讨好。

但是她若是知道，郭旰的疏離是因為對她心存妄念，日後只因這一份妄念害了彼此，她寧可費力不讨好。

眼前王荷荷最緊張的還是肚子裏這個沒成型的小胚胎。

終于遂了郭子儀的心，她又懷上了孩子，郭子儀自然緊張，只要在家就無微不至地照顧她，連木桃木李的活兒都搶了去，每日淨面挽發沐浴更衣全都一手操辦。

看着他每天傻笑得胡子一翹一翹的，王荷荷就忍不住生氣，每天都要拽上幾次，但胡子卻很頑強，拔下那麽多根，也不見少。

就這樣即使每日冷着臉不給他好臉色，也沒能澆滅他一腔熱情，繼續搖着尾巴在自己身邊轉。

有一日王荷荷終于受不了了。

☆、教主的胡餅

月明星稀，深秋蕭冷。

一輛馬車趕在夜幕宵禁之前，奔出了汾陽城。

西門燕不安地撩開窗簾，向後探看，見無人追來才稍稍松了一口氣，裹緊了些大氅，搓着手哈氣，望着縮在一角蒙頭大睡的女子道：“教主，咱們就這麽走啦？”

縮在被子中的王荷荷悶聲唔哝道：“孩子們我都安置好了，有什麽可擔心的！你們也趕緊睡，等到了驿站，咱們就可以換馬了。”

“孩子們安置好了，那，那郭……”

“再多嘴我就把你舌頭割下了喂貓！”

女子懷中一只小奶貓探出頭來，一雙碧綠色的眸子在夜裏熠熠生輝。

“是！”西門燕瞅了瞅對面同樣一臉忐忑的孫飄渺：“看你德行！又不會把你賣了！”

孫飄渺餘光瑟瑟瞥向一邊打坐的莫言。

“和尚！都出了城門了，你就別點着他了！你看給人吓得，都要尿褲子了！”

莫言望向王荷荷，低聲請示：“教主……”

王荷荷嘆了一聲，抱着小奶貓揉着眼不情願地爬起身來，看着三個男人直直瞪着自己：“你們都不睡覺嗎？困死我了！”

“我們又不是孕婦。”西門燕說完連忙捂嘴，生怕被她割舌頭。

莫言表示贊同地點點頭。

這倒是實話。赤月教原來練功都是在夜間，而且做殺手也是體力活，畢竟要時刻準備着，西門燕從小長在赤月教，當然已經習慣；莫言雖然是後入夥的，但老本行是僧侶，平日裏他可以打坐三天三夜夜，依然神清氣爽，

對于實話王荷荷還是秉着寬容的态度，打着哈欠望向端坐的孫飄渺：

“小飄啊，你也別害怕，我有孕在身，出遠門好歹也得帶個大夫！這次出門有些急，抓不到信得過的大夫，你就辛苦辛苦，我管吃管住，再說你不是要報仇嘛，跟着我可以更方便地搜集我的弱點嘛！”

孫飄渺憋紅了臉，依然被點着穴，所以說不出話來。

王荷荷一拍腦袋，“看看，還點着呢！快快，大叔，幫他解開！”

被解了穴道，孫飄渺終于能說話了，瞪着三個人，喘了好一會兒想罵娘，可擔心被三個會武功的欺負，只得吶吶道：“這是……去哪啊？”

王荷荷撫着懷中的小奶貓，微微一笑，目光像貓一樣盈盈地閃着光。

孫飄渺不禁一哆嗦。

“跟着我，當然是去好地方！這時節雖然看不到洛陽的牡丹，但是可以看洛陽的美人嘛！”王荷荷眼睛愈發閃亮，“花不常開，美人還是常見的！”

孫飄渺再次打量了她一番：“你一個娘子家家的，怎地開口閉口就要看美人？”

西門燕不禁附和：“其實我也一直懷疑教主身體裏住這個男人！酒量比我還好！”

“那是你酒量差。”默不作聲的莫言終于聽不下去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王荷荷揉了揉昏沉的頭，望向莫言：“對了！這次我托你封鎖我去洛陽的消息，教中的事由你交給誰處理了？”

莫言點了點頭：“教主放心，教中事情一應由金木水火四堂主輪番負責。”

王荷荷蹙眉：“少了一個，金木水火……土堂主呢？”

“教主，”門簾突然從外面掀開，趕車的車夫撕下臉上的□□，咧嘴微笑時露出一顆金光閃閃的大金牙：“教主好久不見！”

王荷荷：“……”

莫言連忙解釋：“教主，将才趕得急，忘了告訴您。畢竟如果想要封鎖消息，必須用我們的人，五大堂主都是教主心腹，所以……”

“土堂主辛苦了，”王荷荷扶額，覺得自己的下屬們委實太能屈能伸了些，忍不住安慰，“等到了洛陽，給你做鍋包肉！”

土財主咽了咽口水，仿佛趕車都更有力氣：“多謝教主！駕！”

五個心腹，不如說是五個吃貨中的吃貨。原本王荷荷打算用他們最愛的菜名來命名：

麻婆豆腐堂、糖醋小排堂、白切雞堂、紅燒雞翅堂、鍋包肉堂。

後來教中人一聽名字就紛紛表示抗議：教主，好餓！今天晚上做糖醋小排蓋澆飯吧！胡說！當然是麻婆豆腐蓋澆飯才是王道……于是乎，嚴肅正經的起名大會，又成了議論吃啥好的例行辯論會。

被吵得煩悶的王荷荷，就随口用金木水火土來命名了。

喜歡鍋包肉的倒黴土堂主，此刻頂着寒風駕着車。

“教主，”莫言有些遲疑，“咱歷來不招惹官家人，這次到底是為何……”

西門燕翹起蘭花指一臉壞笑：“禿驢！你這就不懂了！那不是官家人，是咱們教主家的官人！”

王荷荷袖口中铮地發出一聲脆響，吓得西門燕立刻緘口，慌亂中自己咬到了舌頭，痛得呲牙咧嘴。

“不就是放了把火嘛！我看他們官衙的人一個個閑得也沒事做，給他們個機會，實戰演練一把！萬一日後真的有了火災，他們也知道怎麽應對，咱們也算是造福百姓了。”王荷荷繼續躺倒，抱着小奶貓蓋好被子，“你們不睡不要吵我！”

三個男人大眼瞪小眼，颠簸了一路。

次日清晨，終于颠到了長安。

“教主。”

馬車頓住，土堂主再次掀開簾子，拱手道：“長安已到，我們在驿站換馬直奔洛陽嗎？”

西門燕餘光瞥見王荷荷眼中仿若閃過一抹寂寥神色，雖只是一閃而過，依然難掩那深藏的落寞。西門燕連忙捂着肚子勾着孫飄渺的肩膀：

“教主，我們餓了，用了早膳再趕路吧！”

“好好好，”土財主搓手附和，“我早就想嘗嘗胡餅，聽說長安賣的比咱們華陰賣的正宗得多呢！”

“西市街有加叫買提的店面，他們家賣的味道最好，咱們從明德門入，你們一路順着官路直走，到了朱雀門左行，路過太平坊後過了一個小橋，再過了延壽坊就到西市了。”

王荷荷向莫言點點頭，并将小奶貓一并交給了他，“大叔帶他們去吧！招財也要喂些羊奶，那裏也有，我想去東市逛一逛，添置幾件衣裳，就不随你們同去了，一個時辰後，咱們在驿站會面。”

“教主，我随您去吧！”西門燕自告奮勇。

“不必了。”

王荷荷下了馬車，向驿站租了一匹馬，揚袖而去。

西門燕望着女子遠去的背影感嘆：“教主不是路癡嗎？怎麽這麽……”

莫言嘆了聲：“阿彌陀佛，從小長大的地方怎會不熟悉。”

土堂主湊上來：“教主是在長安城長大的哦！難怪每次我都覺得教主頗有官家威儀！”

孫飄渺低頭不語。

莫言說罷，也覺自己多話了，忙帶着一行人租借了馬匹，向西市趕去。

驿站的茶樓中有一人影一閃而逝，誰都沒瞧見。

睡了一夜，王荷荷神清氣爽，吸着秋日清晨獨有的爛葉子氣息，牽着馬踏在沙沙作響的落葉上。

穿過幾個小巷，拐過幾個彎，終于來到了一座府邸前。

她仰頭望着大門。

門前的匾額早已不在。對開的深色原木大門上拴着的銅鎖經過風吹雨打已經鏽蝕泛綠。一雙石獅立在兩旁也頗有些寂寥，頭上頂着白花花鳥糞，牆角邊長着翠綠的雜草和青苔。隐晦的牆角還有兩朵小黃花，不死心地沖破落葉，探出頭來。

有一只肥胖的喜鵲飛來，穩穩當當地落在石獅頭頂，低着頭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仿似在問：你是何人？來這裏做什麽？

是啊，她來這做什麽呢？

難道要買下這座空曠了十年的宅院？

可買下這院子又有何用？

裏面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白白浪費銀子，還不如給教徒們添置些冬衣實在。

“走吧。”

王荷荷苦笑着搖搖頭，牽着馬兒轉身，突然頓住了腳。

赫赫然一雙眼熟的官靴出現在眼前。

順着官靴向上看，墨色大氅罩着深青色圓領袍衫的官服，腰束銀帶，斜跨橫刀。

這柄官刀，王荷荷是再熟悉不過了。魚皮刀鞘，赤銅吞口，刀柄上還鑲了一塊拇指大的芙蓉玉。自從遇見郭子儀以來，每日都會見到，之前還總是和赤月劍一并挂在床前。

再向上看，就看見了郭子儀微翹的小胡子。

一看見那一小撮胡須她就習慣性地想去扯一扯。

雖然早就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但沒想到會這麽快，王荷荷忍住想去扯胡子的沖動，摸着馬兒的鼻子扭過頭不看他：“你怎麽來了？”

郭子儀快步走近，緊緊握住她的手：“田田，你答應過我的，這次游必有方，怎麽又不告而別？！”

“我離開前在你練的字旁花了一朵牡丹花，是你自己沒看見，”王荷荷憤憤地拽出自己的手，“言而無信的是你！別以為趁着酒勁耍酒瘋就沒事了！你等着，我已經委托媒婆去打探消息了，等我回來就給你納妾！一口氣納三個！”

郭子儀：“……”

☆、教主的老不正經

郭子儀怔了兩怔，見她一副洶洶氣勢的确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上前一把摟住她的腰，貼近自己，唇齒生寒：“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要給你納妾！一口氣納三個！”

王荷荷看着在自己頭上翹啊翹的那縷小胡子，還是沒忍住，一把抓在手中，向下一拽，見郭子儀痛得彎了腰，心裏的惡氣才算緩解了些，悠悠道：

“三個美妾，一三五二四六輪流侍奉你，最後一日你去看看李妹妹和可可，多好！”

“田田，”郭子儀倒也不掙，眼中閃過愧疚之色，将自己的鬥篷攏了攏把她罩住，“那夜是我不好，以後我不吃酒了，也不會強迫你……你若不解氣，打我罵我都成，咱們不納妾，好不好，嗯？”

王荷荷把玩着手中的胡須，笑得陰恻恻：“這可由不得你！你說過了，家裏的是事我說了算！”

郭子儀臉色一白。

他用了十幾年的時間，好不容易說服母親打消了給自己納妾的心思，找回心心念念的娘子，本想和小娘子恩愛纏綿，只盼着她偶爾還會小嫉小妒，他可哄勸着玩。

可沒成想他的娘子倒好，心胸開闊，氣勢磅礴，不但主母當上瘾興致勃勃地要給他納妾，還一口氣納三個。

郭子儀喉結一滾，撫在她後背的手一滞，語調酸澀：“你，你不願意陪我，可還是念着他嗎？”

王荷荷猛地推開他，一下子凜了眉眼：“郭子儀，你有完沒完！你要是再提他，我就真的帶着曜兒離開！”

聽說她要走，郭子儀連忙上前死死抱住她：“不走！我不提就是了，你不許離開！”

王荷荷喘了喘，咬牙恨恨道：“我如果還念着他，你現在肯定被我閹了躺在床上哭呢！”

“是我口不擇言了，”郭子儀彎腰摟着她，輕輕地順她的背，“不氣不氣了，你現在懷着身孕，我不該說這些惹你……田田，我着實擔心你，這次你去哪，我陪着你一同，你若是嫌我累贅，就當我不在，我跟着就是了……”

王荷荷推開他，牽着馬兒轉身進了小巷。

“田田？”身後的人锲而不舍地追上來，跟在她身後。

王荷荷頓住，“先把官服換了。”說罷，繼續走，忽然一個失重，她就被推到馬背上。

“我出來的急……路過成衣店，我就換！”郭子儀疾走兩步，将她抱上馬，牽着缰繩，笑眯眯地回頭道。

看見他那一撮小胡子又開始翹，王荷荷就忍不住心煩意亂，賭氣問：“你怎麽知道我們會來長安？”

“走水有些蹊跷，地勢偏頗，火勢雖大，但風向走勢并不會禍累了百姓，我猜測八成是你調虎離山，”郭子儀嘆了一聲，“自打那晚以後，你就不好好和我說話，我趕回家發現你不在了，情急之中也未注意你留的暗號。我找了好一會兒，發現當時你扮成中官的官服不見了，我想你許會來長安……”

為了掩飾身份，她特意求高力士讨的那身衣裳，雖然被箭紮破了個洞，但好歹也是官服，縫縫補補也也能用。

她邪教教主的名號，在江湖上人緣不算太差，但總有那麽幾個一根筋想不開的要找她報仇。都是從前赤月教欠下的爛賬，她也對不上號，人家來尋仇，傻子才不還手等死。可還手吧，好像又有點欺負人……為了省去這些糾結的麻煩，她還是覺得混成官家人好辦事。平頭百姓都豔羨地看着你，除了偶爾夾雜着憐憫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瞥向□□。為了低調些，她只是帶在身邊，并沒有穿出來。

雖然惹眼了些，但是穿上官服以後，只要不碰見吳缪那樣腦子不正常的，一般人都會和和氣氣的。

王荷荷摸着油亮的馬鬃，“你來的倒快！”

“一知道你離開，我就告了個假，連夜走小路，自然比你走官路快些。”

“你這樣三天兩頭的請假，上司也給？”

“以前我從來不請假，節假日頂了很多人的班，同僚們都知道我娘子回來了，都很理解，”郭子儀牽着馬走出了小巷，來到了一間成衣店前，摸着馬兒的鼻子，轉過身，“官職丢了可以再考，你再丢了，我怕再也找不見了。”

王荷荷翻身下馬推他進了店：“快點買衣衫吧！”

郭子儀上了兩個臺階，然後頓住，折身拉着她一起進了成衣店。

“你拉我幹什麽？我又不買！”

“我怕你趁着我一不留神就跑了！”

王荷荷：“……”

店家掌櫃的胖大嬸笑眯眯地圍上來招呼：“哎呦，這位官爺，準備給小姐添置新衣嗎？您是來對地方了！長安城我們家的衣裙樣式最新！小姐模樣好，日後肯定能嫁個貌比潘安的良人！”

郭子儀額頭的青筋跳了跳，轉頭看着笑得快趴在地上的王荷荷。

王荷荷笑夠了，看郭子儀也怪可憐地，拍了拍胖大嬸肥厚的肩膀：“大娘，他就是我良人！我就是出門急，未來得及绾發，讓您誤會了，真是對不住！我夫君想買件成衣，勞煩大娘取下牆上那件素色布衫與我……”

“那件可是這一季的新款，價格不菲哦！”

“沒關系，只管取來便是，價錢分毫不差。”

胖大娘疑惑地打量了他們一番，搖着頭進屋去取衣了。

王荷荷扭頭，見郭子儀定定地看着自己，“怎麽，給你買件衣衫，你就感動成這樣？”

“你說我是你的良人，”郭子儀伸手撫上她緋紅的臉頰，彎下身，“田田……”

“咳咳咳！”

王荷荷扭頭，看見胖大媽背對着他們，聽聲音肺都要咳出來了。

“快點換上吧！我和燕子他們約好了，一個時辰後要去驿站會合，若是耽擱了，他們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麽事來！”

郭子儀捧着新衣，拉住她的手，問向胖大嬸：“請問，更衣的地方在何處？”

胖大嬸指了指布簾後。

“哎哎哎，你去換衣服，拉我進去幹什麽啊……”

折騰了一炷香的功夫，郭子儀終于換好了衣衫。王荷荷交錢的時候，只覺得大娘火辣辣的目光從頭到腳從腳到頭來回掃描。明明啥也沒發生，她莫名被盯着也覺得臉火辣辣的。

當王荷荷拉着郭子儀快步離開成衣店的時候，就聽得粗嗓門的胖大嬸沖進了屋，邊沖邊喊：“老頭子！這年頭真是什麽新奇事都有啊！你都不知道，剛才有個小娘子包-養了個老漢！”

郭子儀低頭看着笑得蹲在地上的王荷荷，也笑起來，将她抱到馬上，牽着馬走上街道。

路過東市，街道兩旁有沿街販賣的小商販。長安城官道都不許私自擺攤。集市不是在西市就是東市，雖都是鬧事，但特點很是不同，西市多以吃食酒樓茶肆，很是熱鬧，東市就風情了許多，賣的不是女兒家的梳篦宮花，就是古玩字畫。

郭子儀買了個梳篦給她，死活纏着她要她将頭發挽起來。

賣梳篦的小販誇誇其談，說着梳篦式優質的陰山壯竹，制作精良，雕、描、燙、刻、磨等多大七十二道工序之多，相傳還是制篦的祖師爺陳七子所制，鎮店之寶……吹了一大串，無非是想擡價。

王荷荷倒不介意是不是陳七子親手做的，只是看梳篦上的描繪的紅色小金魚十分讨喜。肥嘟嘟的紅色小魚兒游在碧綠的小荷葉粉蓮間，有一種說不出的萌感。雖然覺得有些貴，還是有些愛不釋手。

郭子儀見她喜歡，就買了下來，看着她挽起青絲，将梳篦插在發上，滿意地點點頭。突然她一哆嗦，郭子儀連忙将她的披風圍得緊了些：“怎麽了？是不是風太硬？我雇一頂軟轎擡你去驿站吧！”

“啊沒……我哪有那麽嬌氣！”

王荷荷突然一陣寒顫，只是因為她想起自己幾個月前曾經做的那個夢：

夢中晴空萬裏，看着周圍都是碧葉紅蓮，她赤腳站在清涼的池水中，突然池水中先蹦出來一條肥嘟嘟的金色大鯉，一個勁兒在她懷裏撲騰，等到她好不容易抱穩了，又緊接着蹦出來一條兩條三條四條五條六條……數也數不清的各色魚兒在都往她懷裏鑽，吓得她哇地一聲就哭了。

然後耳邊響起郭子儀老氣橫秋的聲音：

“還有可能是胎夢，預示以後你給我生好多好多孩子的夢。”

生孩子？

王荷荷略略回想了一番，那些魚如果沒有二十多條，也有十來條啊……

“不！”

王荷荷大吼一聲，吓得郭子儀和小販都是一愣。

“好好好，不雇軟轎，咱們騎馬回去！”郭子儀将她抱上馬，翻身也上了馬，用披風将她罩得只露出個腦袋，一邊牽馬，一邊摟着她，“這樣就不冷了！”

王荷荷推了推他，見他沒有放手的意思，悶聲哼了一聲，“你別慢悠悠地誤了時辰。”

“誤不了的，放心。”

郭子儀策馬很穩，也不快。她被裹着披風裏，暖暖的，噠噠的馬蹄倒也悅耳，昏昏欲睡中，頭上一癢，伸手一抓，就抓到一朵宮花。

“你将才買的？”

“嗯。”

王荷荷看了看手上粉嫩嫩的花骨朵，一巴掌拍到他身上，“我也就是看着年輕，實際年齡也不小了，還戴什麽花啊！”

本以為身後的爛好人也該動動氣了，哪知道郭子儀沉默了半晌，捏着她下颌讓她轉過頭：“你看，我戴好看嗎？”

王荷荷：“……”

☆、教主的公主娘親

戴花的老不正經實在是太好笑了些，王荷荷笑到岔氣，也就沒那麽氣他了。

騎着馬捂着肚子笑，直到薛國公主府前，她才恢複正常。

銅環對門開的大門對外敞着，門童持着掃帚沙沙地清掃落葉。隐約看見院落中素淨質樸，頗有禪韻。

郭子儀微微蹙眉，低頭打量她的神情，試探地問道：“……進去看看？”

王荷荷搖搖頭，拍了拍馬脖子，讓馬兒繼續走，釋然道：“這個時辰，娘親一定在誦經，還是不要打擾她了。”

見懷中女子身色安然，郭子儀也稍稍松了口氣，環着她繞過一個街坊才輕聲問：“這些年，你可曾回來過？”

“回來過，”王荷荷想起舊事，失笑道：“大概是公主改嫁的第三年我回來過一次。當時久別歸來，見長安城中女子中頗為流行飛霞妝，覺得新奇，托素蘭坊的丫頭們幫我也畫了一個。因是冒然回來的，從公主府後門偷偷流了進去，本想給娘親個驚喜，結果……”

郭子儀甚是憐憫地看着她：“公主又訓斥你，罰你跪佛堂了？”

“若是娘親看見就好了！”王荷荷聳了聳肩，“我蹦跶到公主府的時候，被我繼父先撞見了，然後他就吓暈了，再也沒醒過來。”

“田田，這種事不能亂開玩笑……”

王荷荷無奈攤手，“我沒開玩笑。可能是姑娘們給我畫得太濃了，滿臉都撲了厚厚的紅粉，正巧當時我為了看起來喜慶些穿的是一件大紅的石榴裙……後來我才知道，我繼父裴巽之前的原配宜城公主，哦，就是我姨母，最喜歡這種飛霞妝，嗯，還有石榴裙。”

郭子儀撫了撫額，“也就是說，你繼父以為他原配來找他索命，就，吓死了？怎麽會呢？據我所知，宜城公主是病逝的啊！”

王荷荷一邊嘆一邊搖頭：

“宜城公主和裴巽的孽緣當時鬧得很厲害，坊間都有流傳，你向來不在意這些，可能沒有留意。按理說，亡妻來看看也不至于吓死。只是我那姨母太過厲害，以前她還沒病逝的時候，裴巽和侍女私通，被她發現了，不但割了那侍女的鼻子，還把裴巽頭發剃禿了一塊，當時府中還有官員，都看得真真的，那侍女吓得立馬上吊了。

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雲，後來皇帝也覺得我姨母鬧得太過，就将宜城公主将成了郡主。不過有過那麽一檔子，裴巽估計也有心理陰影了，看見我突然蹦出來……他啊地大喊一聲就暈了……我一看不妙，怕被趕來的家丁發現……就跑了……”

郭子儀也不知作何表情，只攬着她嘆了一聲：“你也莫往心裏去，不過巧合罷了，不怨你。”

王荷荷默了下來，不再搭話。

長安城車水馬龍，穿梭着各色行人，金絲綢緞，粗布麻衣，雖已深秋，半點蕭索之感也無。

挑着扁擔叫賣馄饨的小販穿梭于大街小巷，那叫聲，仿佛也和十幾年前無甚差別。

郭子儀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勒停了馬，喊住小販買了一碗，雙手端給她：“你趕了一路的車，早膳也沒用，吃點吧！”

端着飄着香蒜和火紅辣油的馄饨，竟然也和十幾年前一樣。

一樣的土瓷碗，一樣零星飄着五個小馄饨，幾點紅油，一勺香醋，零星飄着翠綠的香蒜點點……只是端着的人變了。

那時候，她總是纏着阿翼給她買。

……

美如畫中仙子的侍女俯身給她擦嘴：

“小娘子再貪嘴，我就連換季更衣的錢都沒了！”

“換季的衣裳早就做好啦！你再給我買個糖人吧！西市的胡餅也成啊！”

“胡餅吃不膩嗎？”

“買提家的會放好多辣子！一點也不膩！阿翼，你也嘗嘗嘛！”

“我不吃辣的。”

“吃了辣子再喝一口他們家的羊奶就好啦！”

“小娘子貪吃，以後一定要嫁個有錢的夫君才好。”

“哼！我才不，我要嫁就嫁江湖霸主，絕世美男！”

……

往事歷歷在目。

王荷荷忍不住笑自己，記得當初阿翼的月錢幾乎都被她纏着買了各種吃食。

她天真地以為，只要他沒有錢，就不會離開，會一直守着她。

每次被娘親發現她偷買零嘴，都會訓斥她，罰她夜裏跪佛堂，抄佛經。

阿翼總是會偷偷地遞些果子點心給她。

現在罰她的人不再身邊了，也不會有人給她偷偷送點心，只有這一碗馄饨，還和以前一樣。

“太燙了吧，”郭子儀見到她神情異樣，略略低了眼眸，舀起清湯吹了吹，“田田，我知道你剛剛有了身孕胃口不好，但為了孩子，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王荷荷吸了吸鼻子，低頭咽下清湯。湯中的香醋和辣油立刻将胃口吊了起來，她沒兩口就将馄饨都吞進肚子，捧着碗左右看看：“賣馄饨的老人呢？”

“我給了碗錢。”

“這多浪費啊，我又不是化緣僧要随身帶個碗……”王荷荷捧着碗，覺得怪可惜的，看見不遠處有個乞丐攤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