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一卷完

的人都仔仔細細調查了一遍，她也想不到看起來二得發傻的吳缪有這樣的心機。

王荷荷不知道吳缪是何時開始疑心自己，但知道他為了殺自己，不惜搭上郭子儀，這讓她不得不揭掉他的皮。

燒了三天，她暈暈糊糊地雖然沒有力氣，但神志還是清楚的。郭子儀一路護送她到了官衙，抱得那叫一個緊。

王荷荷眯着眼偷偷打量他緊繃的側臉，心裏偷笑——小樣，繼續裝啊，之前不是裝得挺好的嘛？

這次，她贏了，卻贏得一點也不爽快。

在愛情中，哪裏有真正的贏家呢？

如果非要舉出一個，那麽那個全心全意愛過的人，才是真正的贏家。

她所有的計劃，全都是因為知道他會一如既往地愛自己，即使推他去找茹素那樣的美人，她也沒有片刻懷疑。

郭子儀不是見色忘義之人。

而她還要繼續往這樣的人心裏插刀子嗎？

王荷荷深深嘆了一聲。這件事過後，告訴他真相吧。

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等他翻臉了。

有些秘密，真的恨不得帶進墳墓，永永遠遠不被其他人知曉。

她也有這樣的秘密。

最不想告訴的人，就是郭子儀。

如果他能接受……那就見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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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荷荷苦笑着睜開眼。

她被關在了陰昃的監牢，地上幹燥的稻草紮疼她的腿，仔細聽還能聽見老鼠們吱吱的合唱。她看着給她擦汗的男人，心被掐了一樣，張了張幹裂的唇瓣，眼淚先滾了出來。

“田田，沒事的，”他将她抱在懷裏哄，親吻她的額頭，“我已經遞了文書上去，誣陷你的人，一定會被正法的！我哪也不去，就在這陪你……”

可會被正法的人是你兄弟啊……

王荷荷哽咽了半天，還是沒說出這句話，在他懷裏蹭幹臉頰的淚，閉上了澀痛的眼。

☆、教主的無奈

因之前王荷荷已經布好了局，收網後處理也算利索。仵作根據木勺脖頸上的勒痕，找到了害死木勺的兇手是郭旰的乳娘。嚴刑之下，乳娘吐出了蘇氏和吳缪。

蘇氏收買木勺下毒，害郭家四位姨娘都無法生育，嫁禍給主母。

蘇氏下的毒十分巧妙，男人食用無礙，孩童食用也無礙，只對成年女子起作用，食用三次以上，就再也無法生育。如果是孕婦食用，則會讓孩子畸形早死。

王荷荷因為體內的蠱王可以抵抗，壓根吃不下添了毒的飯食，所以沒有牽累了腹中的胎兒。因為負責給茹素送飯的一直是王荷荷的心腹木李。木勺沒有機會接觸茹素的飯食，自然也就無法下毒。

而這連孫飄渺都沒有察覺的奇毒，就來自吳缪之手。

那日吳缪本想誣陷王荷荷藏毒床下，可沒想到他扔到床下的毒被招財叼到院子裏挖坑埋了……

郭子儀知道真相後，一句話也未說，只抱着她回了家，像之前她受傷的時候那樣，按部就班地照顧她飲食起居。

但是王荷荷知道，他心裏難受。

蘇氏和郭旰的乳娘三日後當街問斬。吳缪到底也是官家人不好當街示衆，但他投毒殺人，還偷盜霹靂堂的炸藥，罪無可恕，被判在同一日，處死在牢房之中。

王荷荷一如往常，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

第三日的時候，郭子儀果然不見了。

他一定是去牢中探望吳缪了。王荷荷起身，撩開床簾剛想喚木桃木李幫她挽發，便看見兩眼紅腫，不知跪了多久的郭旰。

王荷荷嘆了一聲，俯下身想要扶他起來：

“你知道了？”

郭旰點點頭，拉着她裙擺死活不肯起，“師父，你救救我娘吧！爹爹鐵了心，我只能來求你了……”

王荷荷瞞了他幾日，還是沒有瞞住。也是，這件案子鬧得沸沸揚揚，郭府中尚且能瞞一瞞，可到底是瞞不過的……

她沒有再拉他起來，目光望向窗外。

隐隐的天空透着一股寒意，透過窗紙朦朦胧胧，偶爾有沙沙聲，似乎有什麽細小的碎屑拂過窗紙……下雪了。

“旰兒，這次我也救不了你娘。她害了太多的人……她該死。”

“師父……”郭旰抓着她的裙擺，毅然決然地繃着小臉，“只要你能救她，我替我娘死！”

王荷荷心一痛，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開了口：“郭旰，這世上，很多事情都可以替，但唯有自己背負的罪孽旁人替不得。你去送你娘最後一程吧，替她……收屍。”

郭旰圓目大睜，顫着小手松開了她的裙擺，低頭默了片刻，起身掉頭重出門外，小小的背影融入風雪。

木桃和木李瑟瑟地從門外來，站在她面前，龃龉道，“夫人您怎地敢叫二少爺去看行刑？”

“那是他生母，誰都可以不去，他必須去。”

王荷荷有些羨慕地望着匆匆跑遠的小小身影。門外的風雪陰霾，當時她知道大人被處決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滔天風雪。

只是當時就算她會飛，也趕不及去見大人最後一面……

“更衣，我要出門。”

“……是。”

半個時辰後，她的馬車終于來到了菜市口。

行刑的地方，已經被人圍得裏三圈外三圈，王荷荷向木李點了點頭。木李趁着旁人沒注意，跳上了一旁的房檐，俯視着一群人，終于找到了個稀疏的小口，帶着王荷荷擠了進去。

王荷荷撐着油紙傘走進去的時候，正看見郭旰小小的身影跪在雪地上，肩膀顫抖着，卻沒有哭聲。

她立在人群中，沒有上前，只是遠遠地望着。

母子分離的最後一刻，她還是不要打擾了吧。

行刑很是利索，劊子手噴了一口烈酒，手起刀落，麻利迅速。

兩顆頭顱咕嚕嚕地滾落，衆人沒了興致，蜂擁散去。

行刑的人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孩，試探地望向王荷荷。如果沒有家人來領的屍首，他們還要拖去亂葬崗埋了。他真是巴不得能沒這麻煩事，這樣的天氣，又剛剛殺了人，他更想回家喝口小酒，抱娘子睡覺。

他認出了王荷荷，沖她點了點頭，邊扛起家夥跟着監斬官離開了。

仿佛萬籁俱靜的世界中，只剩下了她和郭旰，一高一矮地立在風雪之中。

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後，王荷荷撐着傘走到他身邊，低頭望着頭上落滿殘雪的郭旰，柔聲道：“起來吧。”

郭旰一動不動。

“起來吧……等到屍體凍住，就縫不上了……”

王荷荷俯下身去扶他，卻發現剛一碰到他的身子，郭旰就軟軟地癱倒在地。

“旰兒？！”王荷荷丢了紙傘，連忙将凍僵的郭旰抱起來，拍了拍他凍得通紅的臉蛋，見他微微睜開了眼，這才緩口氣，将他遞給一旁的木桃，“快抱他進馬車裏暖和暖和。”

“夫人……”木桃望着轉身向邢臺走去的女子跺腳，抱着郭旰轉身進了馬車。

木李拾起地上的油紙傘，緊跟在王荷荷身後，立在一旁，專注地看着她如何一針一線地将蘇氏的腦袋縫到脖子上。

同樣專注地注視着王荷荷的，還有馬車中的郭旰。

他也想去抱抱娘親，但是娘親腦袋滾落的剎那，他就好像失了魂，動彈不得，僵硬地跪在原地。

潔白的雪，剎那變成了血色。就像此刻那個邢臺上女子的手一樣，紅得妖冶。

他被那雙手迷住了似的，跟随她穿針引線，來來往往，在他娘親的脖頸處游移。

那雙沾滿血的手翻轉舞動，像是沁了血的蓮，層層綻放。

他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

王荷荷縫合好了蘇氏和郭旰乳母的屍首，遣木李雇了輛馬車，将兩具屍身用草席裹了裝車。蘇氏重罪，已不是郭家的人，自然不能入祖墳，只能拉到西山安葬。如果沒有郭旰，王荷荷就懶得管了，但為了這孩子，還是找個地方埋了，以後郭旰想娘親了，至少還有地方去吊念。

她不希望旰兒不要像自己一樣，連吊念的地方都找不到。

琢磨着蘇氏入土，郭旰還是在場比較合适，可王荷荷回到馬車一看，郭旰已經暈了過去，腦袋燒得滾燙，不斷呓語着要娘親……左右屍首入土，等郭旰身子好了再去看也不遲，她就先帶着郭旰和木桃回了家。

王荷荷看着郭旰夢呓抽泣心裏好像被砧板碾了似的，看着孫飄渺施針，喂藥，等郭旰漸漸呼吸平穩，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夫人，淨手吧！”木桃端來一盆溫水放在她面前的圓凳上。

王荷荷挽起衣袂，将被血然得通紅的手泡在熱水中，洗了好一會人，才徹底洗淨，接過木桃遞給她的幹巾，邊擦邊問：“老爺回來了嗎？”

“回來了……一回來就進了夫人房間……”木桃端起銅盆，忐忑不安，“夫人還是親自去瞧瞧吧！”

“知道了，”王荷荷将手巾搭在銅盆邊，用手背試了試郭旰額頭，囑咐木桃，“你留在這，好好照顧這孩子。”

“夫人，”木桃終于忍不住了，激動得差點打翻了手中的銅盆，瞪了一眼榻上的小男孩，“你對他好，小心他和他那惡毒的娘一樣恩将仇報！”

“他和蘇氏不一樣。”王荷荷給榻上的小男孩掖了掖被子，“我知道你們恨蘇氏，我也恨她，但是她作的孽，不應該讓這個孩子承受。他還這麽小……好好照看他，我去去就回。”

“是。”

木桃望着女子匆匆離去的背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她突然想起木勺。當年她親眼看着王荷荷将那個流落街頭快要餓死的小女孩領回家，給她治病，教她寫字，給她起名字……最後卻被她反咬一口。王荷荷得知後，只不過苦笑兩聲作罷，木桃替她感到不值。

對這些人好又有何用？最後只不過換來背叛傷害！

木桃不明白她為什麽不更生氣一點？但是轉念一想，再生氣又能如何？木勺愛上了吳缪，甘願為他對恩人下毒，最後良心發現想要去告訴王荷荷一切，卻被郭旰的乳娘發現滅了口。

木勺太傻。以為吳缪真的相信她，殊不知郭旰的乳娘就是吳缪派來監視她的人。郭旰身上的傷也是那乳娘做下的。木勺要倒戈，那奶娘自然要替吳缪殺人滅口。木勺就這樣被溺死在井中……

木桃看着床上昏睡的小男孩喃喃，“你可別像木勺一樣，走錯了路。”

匆匆回到自己院子的途中，王荷荷被家中的仆役們怪異的眼神打量，這才發現自己一身的血跡，她琢磨着自己去見郭子儀，最好還是換一身幹淨的衣服，否則見到血，他會情緒更激動。郭子儀反鎖了房門，也是因為知道她會從後門進。她繞到後門，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匆匆來到前廳見到郭子儀的時候，卻突然一愣。

她驚訝地看着郭子儀滿身的血。

“你……”

“別過來。”

郭子儀一身的血，背對着她坐在椅子上，有些不知如何面對她。他剛剛給吳缪收了屍，滿身是血地回到家後，所有的人都避着他，就連曜兒都吓得不敢靠近。他心緒紛雜，垂着頭語調凝重，“你別過來，我身上髒……”

看見這樣的郭子儀，她心裏突然一軟，好想抱抱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抱住他了。

血腥氣撲鼻。但她并不惡心，她撫着他斑白的發，喃喃：“沒關系的，我身上也幹淨不到哪裏去……”

突然有一團軟綿撞了上來，他連忙錯愕地抱住撲到自己懷中的溫香暖玉，意識到自己根本放不開她，所有的糾結都是徒勞，所有的不悅都是自找，即便她愛着別人，依然無法停止自己愛她。他愛這個無論何時，都不嫌棄他身上血污的女子，從第一眼開始，就已沉淪。

他握着她瘦小的肩膀，不得不再一次承認，在很多時候都是自己在依靠她。

“田田……”

“噓，”王荷荷輕輕地拍了拍他的頭，“沒事了，都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我錢包被偷了，幾張毛爺爺飛走了，心情非常不爽，所以我把蘇氏弄死了……

☆、教主的心結

王荷荷知道，她一向很擅長寬慰別人。

但當她遇到麻煩的時候，卻很難寬慰自己。

安置好了郭子儀和孩子們，她握着手中的紅日反複摩挲冰冷的劍刃，猶豫了一盞茶的功夫，終于下定決心來到院子中。

傻蛋的禿頭在月色中很是惹眼，光亮的頭在滿月下一閃一閃的，就像她手中的劍，一顫一顫的。

她盯着沖自己傻笑的人，手中的劍越握越緊，就在她下定決心要刺穿傻子胸膛的時候，手臂被人一把捉住。

王荷荷猛回頭，愕然地望着沖自己微笑的美人，“你為何攔我？”

“沒什麽，”茹素松開她的手臂，向地上打滾的傻子努努下颌，“我就是想問問，你為何殺他？”

“……”王荷荷抿了抿唇，踟蹰半晌，擠出四個字，“與你無關。”

“是嘛，”茹素凝視着她的手，“那你哆嗦什麽？十年前你屠了赤月教的時候可沒這樣吧？”

十年前……

距離她上次親自動手殺人，已經過了十年了。

這十年中，大大小小的事也經歷了不少，她都沒有直接動過手，養了那麽多教徒，全都替她操辦了。

但是這個人，她必須親自動手。

只有這個人死了，她才能告訴郭子儀那個秘密。

“你殺了他，就能解開心結嗎？”茹素低頭看着傻蛋，“他派人玷污你的事……”

還未待茹素說完，冷劍已經逼上喉結。

“你告訴他了？”王荷荷咬牙切齒，眼中的光比劍還冷。

“誰啊？”茹素明知故問就，望着持劍的人，戲谑道：“……哦，你口中的老不正經嗎？嘿嘿，我才不告訴他，我還等着看你親自告訴他呢！”

“……”王荷荷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劍身晃得也更厲害。她收了紅日，低頭盯着腳便的殘雪，“你如何知道？”

茹素深吸了一口氣，蹲下身拍了拍傻蛋的禿頭，“從出生起，只要我碰到生人，就能看見他們的記憶，無論是好的，還是不好的……全部我都能看到。就好像我知道這個傻子叫阿甲，因為他是無影的徒兒中第一，呃……算是第一吧。哎呦，無影難怪那麽不仁，原來他不能人道啊……咦，好變态！這個阿甲也是變态，他也不能人道，就派人玷污你……啊，還不止一個……”

“夠了！”

王荷荷忍不住低吼一聲，吓得傻蛋猛地一哆嗦，躲閃開了茹素的手。

茹素聳聳肩，“你也不必激動，反正我也不會告訴旁人，說了人家也未必會信。這奇怪的能力，傳女不傳男，我希望能在我這一代結束。”

“你……”王荷荷陡然一驚，“你是傳說中的巫族人？”

“巫族啊……”茹素聳了聳肩，看着自己沒有半點紋絡的掌心苦笑道，“算是吧，巫女、天女、妖女……我們的族人也算是命途多舛，有人求我們，有人害我們，幾百年下來，躲躲藏藏，就剩下我一人。我不算厲害，只能偶爾看見未來，最擅長的不過窺測人的記憶。說實話這該死的天賦真的不如沒有。”

“是啊，每個人都披着皮，不喜歡被人拆穿。真相，很殘酷。”王荷荷看着眼前的美人，得知她也被稱過妖女，頗有些同病相憐的惺惺相惜之感，“你能……看見未來？真巧，我來自未來。”

“我知道。”茹素凝視着她的眼，“我在郭子儀的記憶裏見到過你。”

“他的……記憶裏？”

“嗯，”茹素頗有些羨慕地望着她，“你第一次救他的時候，你說你來自未來。”

王荷荷搖搖頭，“太久了，我都記不清楚了。有時候我也會懷疑，究竟從前的王蓮是我的夢，還是現在我就在夢中。”

“不，你的記憶很真實，我能感到你的痛苦，你真真正正地在未來活過，也在這裏活着。”

王荷荷撫了撫額，“是啊，在未來，我也曾經很痛苦。姥姥去世後，我就成了孤兒……現在想來，倒也不覺得什麽了。”

記憶會自動美化，塗抹上最溫暖的色彩。即使當初痛苦的撕心裂肺，很久很久回想起來，甚至會有些懷念。

王荷荷打量着茹素，“以你的姿色，想和你生孩子的人可以填滿整個爛魚谷。我一直想不通，你為何會選擇他。現在稍稍有些明白了……你看見他的未來了是嗎？”

“是，我看見了他的未來。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配做我孩子的父親。”茹素撫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羨慕地望着她，“如果早些遇見他，我會用盡手段把他搶走……可惜，我已經沒有時間了。我們一族的人都很短命，我已經算活得久的了。”

王荷荷有些期待地問：“他……未來是什麽模樣？”

茹素望着星空，一本正經念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傾天下，四世同堂，福祿壽考，哀榮始終。”

“他這麽厲害？”

王荷荷有些意外，郭子儀能四世同堂，福祿雙全，她信。但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傾天下……這位置，是不是太玄乎了？不是大功臣，就是……大太監吧？功臣一般都被皇帝整得不得好死啊！還不如太監呢！

茹素眨眨眼，“你不是來自未來的麽？你不知道他？”

“……我，歷史不好，”王荷荷見茹素一臉鄙夷，也有些動氣，“中華上下五千年，那麽多人，我怎麽可能一一記得清楚啊！”

“我不說謊。”茹素打了個哈欠，“你自己考慮，願意殺就殺，只是殺得幹淨點，我讨厭血腥味。”

美人說罷就轉身回了西廂。

王荷荷握着紅日，呆楞地在院子裏站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折身返回了屋子裏。

茹素有一句話說得對，殺了他，自己的心結還在。

殺了他，依然抹不去他曾經做過的事。

他就這麽死了，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王荷荷心事重重地走進屋，沒能察覺院子裏的傻蛋站起了身，拍拍身上的塵土，望着她背影的眼眸深邃清明，看不出半點癡傻呆愣的模樣。

她鑽進被褥中。被子裏很暖和，她輕輕地阖眼，身後有一只手臂将她拉入懷中拍了拍，囫囵不清地夢呓着她的乳名：

“田田……”

她轉過身鑽入他的懷中，悶聲低語：

“你別當什麽功臣，這樣至少不會被狗皇帝忌憚陷害……當太監也挺好的！我不嫌棄你。”

☆、教主的墳

郭旰高燒不退，藥也喂不下去，吃什麽吐什麽。孫飄渺施針都無用。他說這孩子是心病，還是要靠自己。

她擔心孩子會燒壞了，用毛巾給郭旰擦身子，嘗試物理降溫。沒有冰袋，她只能用冰水浸濕了手巾，給郭旰擦額頭。曜兒和可可會按照她的吩咐去凍一些冰塊，砸碎了用小碗盛着端給她。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過了兩日，郭旰的燒終于退了。王荷荷高興地親自熬了肉粥，吹涼了喂他。

餓了兩天的郭旰猶豫了一下，還是乖乖地張嘴吃了。這還是郭旰第一次接受她的食物，王荷荷有種馴服小野獸的成就感，就如同她從前養的進寶，一開始也沖她呲牙，但最後卻比招財都粘她。

她喂完了粥，想起身，迫不及待地想去找人分享此刻激動的心情，但郭旰卻緊緊抓着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龐，死活不讓她離開。像是個迷路的小獸死死抓住抓住可以短暫栖息的圓木，看着就叫人可憐。

“我不走，”王荷荷嘆了一聲，另一只手試了試他的額頭，給他蓋好被子，“旰兒乖，好好睡一覺，好不好？”

“……陪陪我……”

郭旰的小手緊緊拉着她，聲音不似以往疏離，鼻音聽起來有種孩子般脆弱。想他不過是一個剛剛失去母親的可憐孩子，王荷荷也不舍得拒絕他，俯身拍着他，柔聲哄：“好，陪你。”

不過郭旰到底是小孩子，沒一會兒就睡着了。王荷荷抽出自己的手，給他也好被子，起身端着藥碗粥碗離開了房間。

因為吳缪和蘇氏，家中鬧成了一鍋粥。

這幾日她照看郭旰，還要安撫三個倒黴中槍的妹妹。

雖然三個妹妹看起來并不需要她的安慰。盧氏沉醉于琴樂，崔氏沉醉于詩畫，鄭氏沉醉于武術。三位剩女過門的時候就已向她坦白得很清楚，她們一開始就沒有争寵産子的心思，嫁過來只是因為被娘家人嫌棄，需要能有一個安靜地環境平安終老，只要不對對她們的愛好指手劃腳，她們就萬事大吉。

但是王荷荷心裏總是不忍，她們不想當母親是一會事，當不了母親是另一回事兒。放誰突然被投了毒懷不了孩子，心裏多多少少都會有些落差。

但是……王荷荷繞過院子，看見和李妹妹圍在一桌打麻将的三個妹妹後，覺得自己可能擔心多了，這三個妹子都不是正常人，自然不能按照正常人的邏輯來推斷。為了不打擾四個妹妹搓麻的興致，她悄悄溜達回自己的房間，準備更個衣，照顧郭旰這幾天，她都沒有好好洗漱。

剛回到自己院子，她就看見坐在水池邊喂魚的傻蛋。招財蹲在傻蛋旁邊，目不轉睛地盯着肥碩的錦鯉。偶爾有錦鯉為了搶食游近了，招財也會鼓起勇氣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試探性地想去抓抓魚，但都被兇殘搶食的大錦鯉吓得縮回了爪。

如果傻蛋不是十年前那個她恨不得生吞活剝的那個赤月教教主，這幅畫面倒真讓她感覺很溫馨美好。

王荷荷快速進了屋。

如果晚一秒鐘，她可能都會控制不住自己把他切碎了喂魚。

她需要做一個決定了。

郭子儀有義務知道真相。

而且，每天看着這個傻子在她眼前晃，她也實在忍不下去了。

繼續背負着那個秘密，她有一天可能也會瘋。

……

是夜。

郭子儀交待了差事，正準備趕回家，可一出門就看見心心念念的人站在自己面前。無星月的大雪天，漫天飛雪之中，立着一身着火紅石榴裙的女子身影，叫人移不開目光。

他微怔，還以為自己見到的是幻覺，定睛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女子轉過身來，撫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對他笑，他才回過神來，“田田，你怎麽來了？”

“聽說你又有了長假，”她走上前拉他的手，“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郭子儀被她拉着，木然地跟着她上了馬車，這才發現馬車前行并不是回家的方向，扭頭探尋地望着她，“田田？”

“去，一個地方，”她看了一眼郭子儀，被他盯得有些不舒服，索性移開了目光，“到了你就知道了。家裏的事我都安置妥當了，你不用擔心……”

“我不擔心家裏,我擔心你!”

郭子儀握着她的手。她捧着手爐，手心很暖，手指卻微涼。他哈氣給她暖手，“最近出了太多的事，你這幾天心神不寧，睡也睡不安穩。我要忙着府衙的事，家裏的一堆事都扔給你……今兒我得了長假，想回家好好陪你，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啊？”

王荷荷彎起嘴角，“去一個，只有你和我的地方。”

她的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像一根細線，系住他的心，然後将他的心向下拽。他明明有不詳的預感，卻無法掙斷，哪怕僅僅細細的一條線，只要那頭牽着她的笑靥，他便心甘情願地被她捆綁住，被她拽着拖向深淵，萬劫不複。

……

颠簸了一天一夜，他們終于到了目的地。

趕馬車的車夫對王荷荷拱了拱手，便架着離開了他們。

郭子儀望着眼前的山谷，困惑地看着她：“田田……這裏是赤月教？”

“是啊！現在兄弟們都去紅日樓了，這裏就空了。不過我沒有轉手，這裏隐蔽性好，機關重重，不知道的外人壓根別想活着進來。畢竟萬一發生什麽事，弟兄們還可以在這避難。”

王荷荷拉着他踏着溪水上的石板，來到一處聳立在他們面前的高山下。他們到的時候天已經暗了，溪水看起來像墨一樣潺潺流過。他緊緊跟着她，見她擡手摸了摸冰冷的石壁，突然在一處重重地拍了兩下。

石壁突然裂開，在他們面前出現了一拱石門。

“走吧，”王荷荷拉住身後驚訝的人，“這機關我也不太明白，據說無影将造出這機關的天才殺了，所以沒人能破。”

郭子儀跟着她走了兩步，望着身後嘩啦啦落下來的石門微微一怔，“田田，如果這機關壞了，是不是別人進不來，我們也出不去了？”

王荷荷沒想過這個問題，突然被他一問，不免愣住，仔細想了想然後點點頭，“應該是這樣。我試過挖地道，也用雷石炸過，這山門太厚了，炸都炸不穿，更別提挖了……不過出不去也沒什麽，這裏什麽都有，不用擔心，餓不死的。”

郭子儀連忙跟上她，牽起她的手。這次說走就走的旅程從一開始就給他一種很不安的感覺。吳缪的事，她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安慰般給了他一個擁抱，靜靜地做應該做的事，事無巨細，親力親為。

她一直都不太正常，所以她突然正常起來，會令他感到惶恐。

他忍不住擔心，安置打點好了家中和紅日樓中的一切後，她是不是就要走了？

可是她能去哪呢？

曜兒還在家等她。她還懷着自己的孩子。

但她這樣突然帶自己來赤月教的老巢又是為何……

郭子儀又疑惑又不安，默默地跟着她走了很長的一段路，最後停到一扇生滿銅鏽的門前。

一路只是自顧自地走，從沒在何處停留，直到這一扇門前，她停住了腳，握着銅環慢慢轉過身來：

“你不是一直問我，我為什麽變成這樣嗎？我現在就告訴你……”

“田田，”郭子儀制住了她的手去推門的手，實在不忍心看她面目猙獰的模樣，“我不一定非要知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克服自己的心魔，別再折磨自己了……”

王荷荷哭笑不得，“我的心魔？我的心魔就是你啊！你以為這次重逢我為什麽裝不認識你？怨恨你納妾？不，我哪裏有資格怨恨你……”

她推開了身後的銅門，驀然望着半山坡上高矮凜厲的上百墳包，指着它們冷笑涔涔：“埋在這裏的男人，十年前都曾……強要我的身。所以，我有什麽資格嫌棄你？”

“田田，不許胡說……”郭子儀只覺得頭上有雷炸開，捧着她的臉想要将她的神情看得仔細些，卻只看到她如釋重負後疲憊的眼，突然觸電般松開了手，抑制着不住聲音低顫，“真的？”

“真的。十年前赤月教教主擄我來這，四處尋來這些男人玷污我，供他在旁邊看着取樂，每個男人都有一次，然後就殺掉……當時我和現在一樣，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他依然這樣對我……我恨不能一刀刀剮了他！所以無論別人怎麽說，我都不會對他手軟，我要讓他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王荷荷看着後退呆愣的郭子儀，低頭苦笑兩聲，想他到底是個正常的男人，知道自己娘子被玷污後的正常反應，更何況是被輪-奸。論他的脾氣性情應該不會說什麽難聽的話，但是他絕對無法再接受這樣的自己了。來之前她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自己離開，反正她有紅日樓，也餓不死。

坦白了心事的王荷荷終于卸下了沉重的包袱，很輕松。但看他這樣垂頭喪氣，就像是背上了自己扔掉的包袱一樣，王荷荷也有些不好受。

她帶上了身後的銅門，與他錯肩，“你若想休了我，亦或是和離，我都沒有異議。不過你再不想見我，也得和我将就一晚，這裏的機關太多，你亂走會死的。明天一早會有人來開山門，你離開就是了。”

“那你呢？”郭子儀上前拉住她，“你不和我一起回家嗎？”

“我？”王荷荷有些詫異地盯着他反問，“你讓我……和你一起回家？”

“是啊，你懷着孩子呢！”郭子儀系緊她的鬥篷，望了望黑漆漆的四周，“我們早點找個地方休息，颠簸這一日一夜了，你的風寒剛好，這樣折騰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孩子想啊……”

王荷荷突然心裏一股火，一把推開他，扭頭就走：“孩子我生了會給你送回去！”

☆、教主的老不正經

郭子儀見她扭頭就走，也突然氣不打一出來，每次一出現事情，她第一反應就是推開他，離開他，獨自一人面對一切。這讓他很失落，想她對自己還不如對教徒親近……但是這次不同。這次他似乎看出她看似無所謂表面下的害怕。害怕他嫌棄她，所以在他嫌棄她之前，想遠遠逃開他，甚至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他上前一個橫抱将她抱起，順着來時的路疾步折回，低頭望着懷裏撲騰的女子吼了聲：“別鬧了！我都沒說讓你走，你走什麽走！每次都這樣推開我，拒絕我，你到底想讓我怎麽樣！”

他還想繼續數落，看見懷裏滿眼忐忑不安還咬着嘴唇強作鎮定的女人，還是忍不住軟了聲，茫然地望着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