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回到住的院子，她就後悔了

貓搶了幾次後，進寶每次吃飯的時候就東張西望，後來居然還得了厭食症。

直到那只黑貓再次出現，搶了它狗糧裏的肉丁，進寶的厭食症才好了，還特別高興地圍着黑貓，親昵地舔啊舔。可那只黑貓還特別傲嬌，經常欺負進寶。

貓太多，每只貓都有自己習慣的住處。那只黑貓見進寶好欺負，不但搶了進寶的狗糧，還搶了進寶的狗窩。

不過也是因為那只黑貓身上有狗的味道，它的兄弟姐妹們經常合夥欺負它。那只黑貓經常在外面和一群貓打了一身的傷，然後繼續去霸占進寶的狗窩，舔傷口。每次進寶想幫它舔，都被它揮着貓爪趕到狗窩外。

黑貓霸占了狗窩，進寶就沒了住處，每天睡在狗窩門口。木桃看進寶可憐，托阿呆又做了個狗窩，可進寶從不住新窩。每次下雨打雷，進寶都乖乖地站在狗窩外面，守着那只黑貓。

後來那只黑貓有一天突然讓進寶親近了，還每天膩在一起。即使外面貓糧吃不盡，它也不離開狗窩了，每天搶狗碗裏那點肉丁吃。

每天丫鬟仆人們路過門口，都能看見白白胖胖的進寶背上馱着一只懶洋洋的黑貓。

家裏的丫鬟們偷偷給那只黑貓起了個外號叫——小夫人。

王荷荷很喜歡欺負老不正經，每次看見他微微皺眉無可奈何的模樣，就很安心。

因為他擔心自己，挂念自己，想親近自己。

她太習慣失去，所以當一個人怎麽趕都趕不走，相處久了，她就開始害怕。害怕這個人也離開了。所以她需要确認。不需要語言，她知道更好的法子。

讓他擔心，然後給他安慰。

這是她百玩不厭的小游戲。能陪她玩的人，也只有郭子儀一人。

老不正經還在熬藥嗎？

她突然好奇，忍不住等他來，想去看看他。

這段時間，一直是郭子儀照顧她。屋裏也沒有什麽人，她便悄悄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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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齋是她的地盤。但她卻沒來過幾次，對各處都很陌生。但令她欣慰的是，這裏的到處都種滿了樹木和花。滿眼的碧綠和桃紅，相映成趣，偶爾還有兩只肥碩的金花鼠在一旁高大的松樹上面跳來跳去。

她來到膳房，可藥壇子已經滅了火。冒着熱氣的藥碗正擱在竹簍裏。

人卻不在。

藥碗很燙。他應該沒有走多久。每次等藥碗涼一些，他才端進屋。

去出恭了？

王荷荷信步走到茅房，喊了一聲也沒有人應，好奇地走出了她修養的院子。

隐約中記得她住的院子不遠處就有一處水榭。因為是夏末，夜晚水榭上蚊蟲多，但白天還是涼快的。王荷荷養傷，許久沒倒出逛一逛，也憋得難受，就向水榭走去。

離了老遠，她就看見了郭子儀的背影。

郭子儀的背影很好認。有着中年的老成沉穩，又有武将的挺拔，胡服長衫，右手習慣性地握着腰上的刀柄上的芙蓉玉。

她快走了兩步想吓一吓他，沒料到剛走兩步，就看見了郭子儀身後的莫言。

她一愣。

然後鬼使神差地躲了起來。

心跳驟然加快。

有種詭異的感覺湧上心頭。

按理說，她的護法，和她的夫君說兩句話并不是什麽怪事。但她卻覺得奇怪……為什麽？

王荷荷低頭盯着自己腳尖上的那點泥土恍然大悟——她從來沒見過莫言和郭子儀說過話。

為什麽？

莫言帶着玉環來九原那麽多次，自己帶着郭子儀來紅日樓那麽多次……

王荷荷抓着前襟，抑制着撲騰撲騰的心跳，有了個瘋狂的想法——

郭子儀會不會也是正則的人？

她為什麽從來沒懷疑過？

頭頂上壓下一道黑影，她的眼前忽然一暗。低沉略啞的聲音與平日數落她的聲音迥然不同：

“你在這做什麽？”

☆、教主的枷鎖

“田田，你在這做什麽？”

他又問了一次，這次語氣終于恢複正常了。

王荷荷卻抖如一驚，唇瓣張合兩下，淚先落了下來。

“怎麽了？”郭子儀俯身給她擦淚，忍不住嘆了一聲，“怕我責罵你亂跑，所以先哭鼻子害我心軟麽？”

她心裏有好多話想問。可一句話都問不出口。話太多，憋着難受，就只能哭。

哭得狠了，就算想說也說不出話了。

而且她知道，這個男人一定會心軟的。

因為知道他會心軟，所以哭起來就更加肆無忌憚。

“好了好了，我不責罵你，不哭了……我抱你回去，不然藥就該冷了！”郭子儀單手将她抱起，摟着自己脖頸處哭咽不止的女子取了藥，回了房。

藥已經溫了。她吃了藥，略感疲乏困倦。每次郭子儀都趁着藥勁兒給她背上的傷換藥，這樣她就不會太疼。

王荷荷枕在他肩頭，看他如往常一樣給自己換藥包紮，手指輕輕地沾着藥粉，在她的傷口處塗抹，皺着眉頭輕輕地吹，然後小胡子一翹一翹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卻有哪裏不一樣了。王荷荷心裏五味陳雜，擡手握住他的小胡子，稀稀疏疏的觸感還和往常一樣，卻有哪裏不一樣了。

換藥後她一般都會拽着他的小胡子，在他懷裏眯一會兒。

但是現在她卻睡不着了。

“睡一會兒吧，”郭子儀拉過薄被将她蓋住，摟着她的腰，“傷快好了。再過兩日就能回家了。”

“郭子儀……”

“嗯？”

“……沒什麽。”

“田田。”

“嗯？”

“別再受傷了，算我求你……”

溫熱的手掌熨帖着她背上的傷口。

那傷口，離心很近。

“好。”

她仰起臉，端詳着男人微紅的眼，勾着他的脖子親了上去。

男人一愣，皺起了眉。雖然她只是輕輕地貼了一下，但他眼睑上溫柔的觸感久久不散。他有些詫異，瞬間有些恍惚，仿佛在她眼裏見到了一閃而逝的不安，可仔細看，又什麽都沒有了。

鑒于以往她示好背後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旋即捧着她的臉苦笑：“你從沒聽過我的話，是不是小肚子裏又憋着什麽壞主意呢？”

“我聽的，”王荷荷垂眼落在他一兩根被炭火燒焦了的小胡子上，“你說我可以欺負你，我很聽話，一直都在欺負你。”

郭子儀輕輕地笑了，按着她的頭，吻上她的唇，輕輕地吻。

小胡子紮得她有些癢，癢到心裏去。也不知道親吻輾轉了多久，她只覺得眼前變得粉紅旖旎，聽見他的聲音傳入耳廓。

他說：“等傷好些了，我就帶你回家。”

王荷荷有些暈，喃喃：“為什麽總說帶我回家呢？”

“家裏有孩子們，還有招財和進寶，乖乖和大怪……”他頓了頓，擡起頭，指尖掠過她粉潤的唇瓣，“回了家，你就不會亂跑了。”

“你想把我關起來，是嗎？”

“是。外面太危險，而你，更危險。”他頓了一下，輕哼一聲，像在自嘲，“我也關不住你，只能提心吊膽地守着你罷了。”

王荷荷有些猶豫，眼底的暗色愈加陰沉，如黑夜下的湍流，洶湧澎湃。她貼着他的臉頰，輕聲一字一頓地問：“如果有一天，你沒看住我，我闖了很大的禍，害死了很多人……你是會為了天下人負我，還是為了我負天下人？”

“田田，你和天下人，我都不負。”

男子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不要總裝自己是壞人，裝得再久，也終究是裝的。你這麽容易心軟，就算是裝壞人，也裝得不像。你是我的好娘子，以後還會給我生很多孩子呢！”

她的心好像被什麽充滿了，熱乎乎的，堵住了七竅，唔哝着嘀咕了兩句老不正經就知道生孩子。

耳邊的調笑聲響起，緩緩嘆了一聲，啞聲道：“受了傷你才會乖乖的，我想你乖乖的，可是不想你受傷。快點好起來，随你怎麽鬧騰都行……”

王荷荷閉上眼。

她一直以為是因為阿翼按着她左膀，莫言按着她右臂才讓她這般窘困。沒想到事到如今才發覺，枕邊人的雙手不知從何時起就已經緊緊掐着她頸項命脈，從未松開。

她的報仇希望怕是渺茫了。

更令她哭笑不得的是，即使明知道枕邊人對自己懷着防備，是拴着她手腳的藤蔓，她依然不想掙脫斬斷。

因為禁锢着她的藤蔓那麽溫柔，那麽溫暖。

藥勁兒上頭，撫在她頭上的手太輕柔，王荷荷還是沒忍住困意，沉沉地睡了過去。

就在當夜，武惠妃薨了。死不瞑目。

宮裏都傳聞，她是吓死的。

王荷荷一睜眼知道武惠妃死了，整個人都是懵比的。

她怎麽這麽容易就死了？自己還沒虐她呢！

王荷荷心裏後悔，想着如果是自己把她吓死的，多少還能有點成就感吧？

武惠妃死了……她以後不就沒機會看她不爽吃癟的臉了？

剛睡醒，王荷荷就被這大個消息給砸暈了，回過神來時，郭子儀已經幫她洗漱更衣，皮蛋瘦肉粥喂了多半碗。她呆呆地叫着口中彈牙的皮蛋，又怔怔地問了一句：“武惠妃真的死了？”

“死了。”老不正經回答得毫不猶豫。

王荷荷別過頭不想被他喂，費解地盯着他，感覺從剛剛那一聲“死了”中聽出些快意來，盯着郭子儀問：“你也希望她死？”

老不正經放下碗，拾起帕子給她擦了擦嘴角，語調就和平日裏在府衙宣判一般平靜：“她勾結宰相李林甫，構陷太子，禍亂朝綱，死有餘辜。”

王荷荷發怔的時候又被他喂了一口粥，正嚼着肉絲，可突然一激動咬了舌頭，痛得呲牙咧嘴憋出兩個字來：“完了……”

“怎麽了？”

武惠妃死了。

狗皇帝要搶她的小丫頭了……

王荷荷木呆呆地任他喂了最後一口皮蛋瘦肉粥，“我和你商量個事兒呗？”

“不許。”

郭子儀都不問她何事，直接來了句不許，這讓她想起幾日前滿嘴不許不許的太監。王荷荷撇撇嘴：“哦，那我就不和你商量了。”

“田田，不許你再沾染宮中之事，”郭子儀擡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眸子，“否則別怪我真的把你鎖起來！”

“……哦。”

王荷荷眼珠一轉，覺得自己最近太聽順着老不正經了，氣悶地踢了他一腳：“別以為燕子不在，就沒人紮你了！你敢鎖我試試看！哎哎哎……你抓我腳幹什麽！”

“別動！”郭子儀抓住亂踢的腳踝用力一拉，摟緊懷裏捂，“腳怎麽這麽涼？你這喜歡打赤腳的習慣就是不願改，說了多少次了，女子手腳不能涼的，你剛生産完，怎麽還這麽不注意！”

“切，婆婆媽媽，”王荷荷嘟嘴看他，但腳丫貼着他懷裏暖暖的，老不正經還俯身親上她膝蓋的淤青，胡子撩得她癢得躲來躲去，“別鬧了！癢死了！”

老不正經順勢一歪，就躺在她腿上了。王荷荷眨眨眼，摸摸他的頭，見他還睜着眼，有些疑惑：“老不正經？你幹嘛呢？”

枕在她腿上的人一動不動，用手給她捂腳，然後上移給她揉膝蓋。

王荷荷摸着自己膝上的腦袋，俯身看他的眼，輕聲問：“想老太太了？”

郭子儀眨眨眼，算是默認。

她的手不自覺輕了些，俯身攬住郭子儀的下颌，輕輕地縷着下颌上的小胡子，“再等我兩天，就兩天，我們就回家。我也想孩子們了……”

前一秒還在她腿上撒嬌的老不正經猛地翻了個身。王荷荷一驚，因為背上帶傷，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撲在郭子儀懷裏了。背後的傷一點也沒碰到。

“你又做什麽？”看着老不正經開始解自己衣裳，王荷荷呆住了。不是剛上過藥？還要上？

“喂我……”

“嗯……嗯？！”

“喂我！”

王荷荷頸項一涼，低頭一看，粉紅繡花肚兜滑落。

“你個老不……啊！你，”王荷荷老臉徹底不要了，一閉眼一咬牙，“好好好，我當你老母……乖……啊，你輕點！”

……

郭子儀拉過被衾罩住懷中酣睡的女子，低頭輕輕吻着她的額。

也不知是否是因為秘藥的緣故，她每次哺乳後都會酣睡上幾個時辰。這幾個時辰，就算是地震，她也不會醒。

所以，沒到這幾個時辰，總是郭子儀最安心的時候。

真真正正可以為所欲為。

他輕輕地碰了碰她微蹙的眉心，看着她被親臉頰時候嫌他胡子紮得癢而輕顫的睫毛，粉潤的唇瓣在指尖摩挲……

這樣的時候，他總會和她說些清醒時不好說的話。比如抱怨兩聲，她不應該當着旁人的面扇他巴掌，不應該一語不合就要給他納妾。可當他三言兩語抱怨後，不見她反撲耍賴，心裏又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些什麽，只期待她能早點醒過來。

“田田……”

他這半生戎馬，早已做好準備死于疆場，只這一聲田田，念了又念，終還是放心不下。

心懷天下，以身正則，斬佞除惡，勿徇私堕——大義滅親才是正則的鐵訓。

“你要做的事，我一定不會讓它發生……你離開我那麽久，要用一輩子賠我。”

☆、教主的頭發

王荷荷的傷剛好沒過兩日，留給莫言一封信托他帶給玉環，就跟着郭子儀回了家。

即使她留下，也什麽都做不了。一個莫言，一個阿翼，兩個她都沒辦法下死手，所以無法不被他們牽制。

而她培養出的唯一一個腦殘粉西門燕，還被她攆回家娶老婆生娃了。

王荷荷坐在晃晃蕩蕩的馬車上，真真的思緒萬千，感覺自己雖然還是被兄弟們恭恭敬敬道一聲教主，可真的翻不起什麽浪來了。這教主當的，可是太憋屈了……以前她好像不這樣啊，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好像是從被老不正經纏上開始的……每天操心最多的就是和他鬥智鬥勇普及計劃生育……

“想什麽呢？”

郭子儀見身邊的人許久未說話，還以為她睡着了，可見她目不轉睛地盯盯着半空，又像是有心事的模樣。

“沒什麽，”王荷荷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就是想孩子們在家怎麽樣了。”

“放心吧，晞兒雖然淘氣了些，但還不至于不知好歹，晤兒還小，每日不是吃就是睡，孫弟和曜兒都會幫着照看。”郭子儀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如果真的出了事，一定會送信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人生在世，果然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王荷荷和郭子儀到達長安的時候，聽說了個消息。這消息傳得滿大街都是，想不聽到都難。賣燒餅的大嬸，賣糖人的大媽……就連蹲在路邊要飯的乞兒都知道：武惠妃薨，入泰陵，下葬規制形同皇後，壽王妃自願為替她祈福，落發出家。

消息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王荷荷嚼着口中的糖人，只能嘗出焦糊的苦澀。

武惠妃死了終于當得到皇後的名號了。王荷荷一向覺得死都死了，得了武惠妃也活不過來了，所以并不挂心。

王荷荷擔心的是她的小玉環。

歷史上不是說，是狗皇帝那個老色鬼死了老婆空虛寂寞才看上玉環，讓她出家的麽？

敢情是玉環自己樂意的？

不對啊，玉環怎麽會樂意去泰陵那種鳥不生蛋的地兒……

王荷荷心陡然一涼。

“田田，”郭子儀奪過她手上的糖人，小心翼翼地替她摘去手心上被竹簽紮的倒刺，“這麽用力做什麽？手都紮紅了！”

“郭子儀。”

“嗯？”

“我想去泰陵。”

“去泰陵做什麽？”

“去見丫頭。”

“……我陪你。”郭子儀握着她的手緊了緊，“你做什麽我都陪你，不許你再亂來了。”

王荷荷有些不悅地掙了掙，但沒有掙脫，賭氣嘟囔：“你天天盯着我，我還能做什麽……”

“只有我想不到的，沒有你做不到的，我一不注意，你炸了泰陵都有可能！”

王荷荷眼睛一亮：“你不說我都沒想起來！地底下肯定好多陪葬的好東西呢！咱們先去挖坑把好東西弄出來，我再弄點雷炸飛她，也算是給姑姑報仇了 ……”

見郭子儀臉越來越沉，王荷荷撇撇嘴，“你不同意就算了，反正就我這小身板，估計晤兒都長大了，我還沒挖到金銀財寶呢！”

“田田，挖人墳要遭報應的。”

王荷荷有點吃驚，她還是第一次從老不正經口中聽到一句像是古代人說的話，一時怔住。

“不過，我帶兵打仗，也沒少毀人墳地。”

老不正經說着，擡頭看了看天。原本語調挺凄慘的，可他擡頭望天那一下，王荷荷不自主地想，他是不是等着天上掉下來一道雷劈了他？被雷劈得外焦裏嫩的老不正經……莫名搞笑……

“噗，”王荷荷沒忍住捂嘴偷笑，順帶着拍了拍老不正經，“你那是無心，又不是貪財，沒有鬼會怪你的！”

“我可以為了戰事迫于無奈毀人墳地，我也不怕鬼怪，”郭子儀揉了揉她的頭，“但是你不行。”

王荷荷瞪他：“我為何不行？”

“你是女人……”

“女人怎樣？”

老不正經特別嚴肅：“女人要生孩子。”

王荷荷被他的邏輯帶跑偏了，一時半會沒想到反駁的話，被他牽着走，走了幾步回過神來：

“你拉我去哪啊？”

“不是想去泰陵嗎？離這還有些路程，當天回不來的活兒趕路的師父不願意，咱們得買匹馬車……”

“買馬多好啊，又快又便宜！買兩匹，你一匹我一匹！我要棗紅色的馬，實在沒有好的，黑的也行，就不要白色的，太容易髒……”

“買馬車。”郭子儀堅持。

王荷荷摸了摸這一路癟了不少的荷包：“買馬車不合算啊！一輛馬車的價格比三匹馬還貴……”

“買馬車。”

老不正經通常很好說話，但是犟起來，王荷荷也沒轍。僵持不下，王荷荷只好不情願地掏出了買馬車的錢。然後她就一直對老不正經翻白眼，還忍不住碎碎念：“本來還想多留點前給丫頭的，老不正經明明賺得又不多，還非要裝土豪，真讨厭……”

郭子儀也不說話，将她扶上馬車，并把包裹塞給她：“包裏有水，還有吃的東西，一會兒記得把藥吃了！”

“我都好了……”

“外傷容易好，內傷還沒好呢！現在就吃！別以為我不知道，十五粒，你就吃了一粒，嫌藥苦扔了兩粒，還剩十二粒……我看着你吃。”

王荷荷無奈地打開包裹，把大藥碗塞進嘴裏嚼啊嚼，皺着眉頭咽下去，對眼睛一眨不眨瞪着她的老男人攤手：“可以了嗎？”

郭子儀終于落了布簾，轉身揮鞭。

鞭子落到馬背，聲音不大，卻很清脆。

“駕！”

“這什麽破藥，苦得倒牙，吃了還犯困……”

王荷荷嘟囔着倚在軟墊上昏昏欲睡，馬車搖搖晃晃，馬蹄噠噠地很有節奏。

看在老不正經選的趕車的馬是她喜歡的棗紅馬的份兒上，她不怪他裝土豪了……

泰陵，入相寺。

王荷荷給住持送了不少紫檀佛珠，又送上了靜慈師太的舊帖，住持很客氣，安排她和郭子儀住到一間安靜的別苑，并派一個機靈的小尼照顧他們。

十三四歲的小尼很乖巧，但到底還有着小女兒的心性，喜歡亮晶晶的珠寶。正好王荷荷在芙蓉齋的時候，兄弟們三天兩頭給她送禮盡孝，荷包裏鼓鼓囊囊的都是小玩意。她随手給了小尼一個玉蟬，小尼就屁颠屁颠地成了她的小跟班，把寺廟裏的尼姑們從住持到掃地打水做飯的交代一通，還帶她去見了外人見不到的太真。

玉環為已故的貞淑皇後祈福，落發出家，號太真。

對于青燈古佛，王荷荷并沒有尋常落寞孤寂之感，倒不如說，就像回家一樣親切。從小她被公主娘親罰她佛堂面壁的時間，并不比在學堂時間短。

但看見自己從小養大的丫頭跪在佛堂中，青絲盡落，王荷荷還是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姐姐，”小尼拉她的衣袂，“姐姐不去看太真姐姐嗎？”

“去，不過不是現在，”王荷荷蹲下身，摸了摸小尼的小腦袋，“晴兒，你的頭是誰剃的？”

“是太常姐姐！寺裏的姑子們的頭都是太常姐姐剃的！太常姐姐的手可巧了呢！”

“你帶我去找她好不好？”

“好！”

兩個時辰後。

王荷荷再次步入佛堂，頭皮有些發涼，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跪在了玉環身邊的蒲團上，雙手合十，仰望着頭頂的佛像：“丫頭，又不聽話。”

“娘——親？”

玉環眨眼望着身邊一樣腦殼泛青的女子，“娘親……你的頭發呢？”

“眼看着就要入伏，剪了涼快！”王荷荷低頭看到玉環手腕空空，稍稍松了一口氣，擡手拍了拍女子的肩膀，向上揉了揉粉嫩的臉頰，“你這是何苦來的？和壽王鬧別扭了？”

“宮裏是非太多，煩惱太多，不如一并斷了，每日吃齋念佛！再說宮裏的男人有幾個情深意重的？舍了便舍了，沒什麽舍不得的！”玉環拉了拉她的手，“不過娘親斷了發，老爺爺怕是要怒的吧？”

“怒了便怒了，我還怕他……他……”

王荷荷正準備捏兩個欺負老不正經的事來顯擺，就瞥見了門口那抹暗光，連忙轉口，順帶着敲玉環的頭：“還不都是因為你這個不懂事的丫頭！你弟弟在家天天哭着要喝奶呢！老娘我這麽大歲數了還趕來陪你，我容易嗎！”

玉環不搭理她，徑直望向門口的男人，叫得特別親：“老爺爺！”

郭子儀抑着怒意拎起捂臉的女人：“你還知道孩子在家等着娘呢？！你這是要抛夫棄子準備出家了？！”

雖然不能理解古代人對頭發那近乎變态的執着，王荷荷還是知道老不正經每天晚上對頭發摸來摸去相當喜歡，就這樣沒跟他商量就給剪了，她多少心裏打鼓：“很快就長出來了嘛……”

老不正經氣得肺都要炸了：“你賠我頭發！”

王荷荷翻了個白眼：“這是我自個兒的頭發，為什麽要賠你？”

“頭發呢？！”

老不正經已經氣得眼睛通紅，四下打量，吓得小尼躲到老遠。

☆、教主的誤傷

王荷荷覺得，她低估了老不正經對頭發的熱愛。郭子儀不但逼着她取回她的那堆頭發，坐了一整夜把亂糟糟的頭發縷在一起，編成辮子。王荷荷一開始以為他只是一時興起，編一會兒就睡了，可她一覺醒來，老不正經還在編。

清晨王荷荷吃着豆餅，看着老不正經魔怔了似的捧着一堆纏繞在一起的頭發縷啊縷，戳了戳一旁同吃豆餅的玉環：“你的頭發呢？扔了嗎？”

“燒了啊！”玉環嚼着豆餅，“那東西留着怪慎人的！”

“誰說不是呢……”王荷荷餘光望着郭子儀，“你都擺弄一夜了，還沒玩夠啊！快來吃早點吧！”

郭子儀将捋順好的頭發放在不離身的布包裏，按了按，嘆了一聲無奈轉身，走到銅盆便淨手，折身接過她吃了一半的豆餅，兩口就吞了，奪過她要遞到嘴邊的茶盞喝了起來，“你吃藥，要忌茶的。”

“啧，”王荷荷撇撇嘴，“我都好了，不想吃藥，那藥太苦了，吃了還犯困！我還想和玉環說說話呢，吃了藥就只能說夢話了……”

玉環眨眨眼，側耳聽見門外鐘聲響起，跳着起身，“娘親，我該去誦經了！你乖乖吃藥吧！”

“你個小丫頭，誦經有什麽大不了的，你陪陪我啊……”王荷荷無奈地接過郭子儀遞來的藥，就着水吞入口中，白了他一眼，“你倆合夥欺負我！”

郭子儀兩口就吞了兩張餅，用茶水送了，來拉她進裏屋，“吃了藥好好休息，昨夜你也沒睡好，翻來覆去的。”

“你大半夜黑着臉弄一堆頭發，我怎麽睡得好啊？”王荷荷吃了藥有些暈，枕着涼枕，兩眼迷蒙，拉住給她蓋好被子轉身要走的人，“玉環不陪我，你也不陪我？又要去玩頭發？”

郭子儀坐在床邊，端詳着她泛青的腦殼搖頭嘆氣：“我知道你的心思，可，哎……罷了，罷了……”

“還是會長出來的嘛！”王荷荷從懷裏掏出小金魚紅木梳子放到他手上，“給你，等我頭發長長了，你再給我梳！”

郭子儀一手摩挲着的小梳子，一手揉了揉她光禿禿的頭，“等咱們回家，晤兒怕都要認不出你來了。”

“慢慢就認得了！”王荷荷捂嘴偷笑，“估計還會有人說太守風花雪月，明明是去吊孝卻拐了個小尼姑回家！大将軍和小尼姑，噗，這個故事好！”

“別胡說！”郭子儀捏了捏她的臉，“我一會兒試着用頭發給你做個假發，肯定不會讓你就這麽禿着頭回家的。”

臉邊的手一如既的地糙，也一如既往的溫暖，被毛不正經揉着揉着，她就有些困了。

耳邊聲音輕輕響起：“睡吧……”

她又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王荷荷醒了。

睜開眼睛，屋裏屋外一片漆黑。因為吃了藥，她胃口不好，經常一天只吃一頓飯也不會餓，只是有些渴，起身點燃了燈。可四下看了一圈，水壺裏的水都空了。

這個時間，玉環不在，可能是去上晚課了。可老不正經居然不在……難道還在玩頭發呢？

王荷荷口幹舌燥，對老不正經白天黑夜地忙着玩頭發表示很無語，披了件褂子準備去院子裏打水喝。

剛出了院子，就隐隐聽見了琴音。

古琴音色叮咚，流暢婉轉，曲中藏情，甚是撩人。

居然在這麽個寺廟裏有這等琴音，王荷荷很驚訝，也就忘了口渴，循着琴音而去。

自己家的那位老不正經平時也就擺弄擺弄棋譜和沙盤，對這種文雅的事不太在意，王荷荷都不知道他到底會不會撫琴，胡思亂想着，就看見了撫琴的人。

撫琴的男子一身白衣，在白月光下那雙彈琴的手倒甚是好看，只是向上看……王荷荷忍不住蹙眉。

這男子的眼神，不良。

他在看誰呢……王荷荷湊上前，看見了院子裏跳舞的女子。

不是玉環又是誰？

二人并未察覺到她，玉環直到舞畢，琴音才停下來。男子起身，倒了一碗水殷勤地遞給跳完舞的女子……

“娘——？”

王荷荷搶過男子的水，一飲而盡。

白衣男子也愣了，呆呆地盯着王荷荷手上的瓷碗。

“這位琴師，如何稱呼？”

白衣男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上的碗：“我……我……”

“娘，你誤會了，我跟你說！”

玉環将她拉回住處。王荷荷此刻仿佛撞見自己閨女早戀，還戀上個不靠譜的，她這顆心也懸起來了：

“丫頭，他是誰？你不當壽王妃，不會就是為了他吧？這人眼神不正，你想要琴師，我找個比他琴技好的……”

“娘親你想多啦！”玉環擦了擦汗，笑得咯咯響，“他叫秦壽，是宮裏的一個樂師。原來見過兩面，給我伴奏過琵琶，這次聽說我出家，特意辭了宮裏的樂師來尋我……”

“秦壽，禽獸，這名兒起的……”王荷荷邊吐槽邊哼笑一聲，越聽越不對：“他還是對你有意思啊！”

“娘親你別急啊！我又不是沒嫁過人的小姑娘，他對我有意思我當然知道，可是我對他沒意思啊！你聽我剛剛讓他彈的是《流水》，就是想告訴他，他落花有意我流水無情啊！他剛說他明天一早就準備南下回家呢！”

“哦……”王荷荷拍着胸脯，長長舒了一口氣，“這就好，這就好……”

玉環好奇地左看右看：“娘親，老爺爺呢？”

“我也不知道，睡醒他就不在，估計是嫌這屋裏只有一盞油燈太暗，抱着頭發去佛堂玩了吧！那裏晚上也亮堂，”王荷荷活動活動肩膀，後背的傷依舊酸痛，下意識地皺了皺眉，“玉環啊，你和娘親說實話，你到底為何自請出家來這鬼地方？是不是有什麽隐情？狗……皇帝讓你來的吧？他對你……”

“娘親！”玉環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亂顫，“你怎麽看見誰，都覺得他對我有意思啊？”

“我把你養得這麽胖嘟嘟的人見人愛，男人哪有不喜歡的！”王荷荷看着眼前花容月貌的女子，滿滿的驕傲。

“娘親，我就是看皇宮裏的人看煩了！壽王雖然對我不錯，可到底做不到只對我鐘情專一，”玉環拉着她的手，開始傾訴，“我也不是非他不可，又何必彼此糾纏？一拍兩散，江湖再見，更符合我的性格！而且，這泰陵離娘親家也近了許多，娘親來看我就更方便啦！我還沒看過晤弟弟呢！娘親你好好養身體，等把身體養好了，你帶弟弟來看我啊！正好我在和住持學誦經，以前都聽娘親給我念唱，以後我也給弟弟們念……”

突然察覺到王荷荷呼吸急促，臉頰緋紅，玉環連忙起身扶住她：“娘親，你，你怎麽了？”

王荷荷咬着舌頭才暫時穩住精神，連連搖頭：“那個琴，琴師，在水裏，加了東西……”

“這個狗娘養的！”玉環氣得跺腳，“娘親你等着，我先去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