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伏脈千裏(4)

唐克斯聞言一驚。

P&V日化是原産自美國洛杉矶的一家跨國公司,它們麾下主要經營的産品,是一些日化用品,盡管和唐克斯所屬的杜克家族并沒有太深切的交集,但基于都是壟斷公司,唐克斯作為杜克家族的一員,同樣是對P&V日化旗下的情況,知之甚詳。

但在他的記憶裏,P&V公司最近應該沒有什麽太大的纰漏,雖然攤子鋪的有些遠,比如說産品都賣到了華夏這裏來,但在本土,幾乎已經牢牢占據了日化的頭頭地位,所以他暫時,并不看好瞿凝的決定。

不過看不看好并不要緊,這二十萬美元,雖然對他來說也是一筆需要經過家族長老審批的大數目,但是并不足以動搖家族的根基。

更何況,假若少帥和他夫人要欠下這麽大一筆人情,今天這些商人都在這裏,大家都看在眼裏,他們總得是要拿出足以抵償的承諾來的,這麽大一個國家,這麽廣闊的人口,這麽博大的市場---若是能更大量的掠奪和傾銷,那期間的暴利,足以讓唐克斯一口答應。

所以他心底不屑歸不屑,嘲笑歸嘲笑,還是當場和瞿凝簽訂了這份合約。

反而是另外一件事,引起了他的興味:“少夫人怎麽知道買跌這件事的?”

瞿凝看了看他的反應,旋即明白了過來:糟糕,不小心露出了超過這個時代的知識啊。

實際上對于一般散戶來說,做股票大概只知道四個字“低買高賣”,也就是說,低價買入,高價賣出。賺取這期間的差價。

但是她前世做過投資,就很清楚,還有一種方式,是出售虛拟的股票---也就是“做空”。當預期到某個股票會大大降價的時候,在這種情況下,投資者就會向證券商借入股票,以現在的價格出售,然後等股票跌到一定的價格時候,再買回來,還給證券商。這之間的差價,扣除掉借款本身的利率,就是收益了。

但做空,本身是比追漲殺跌更危險的事情---畢竟做空既要借款,又要确保差價高于利率,少一樣就是虧損,這期間的操作性,就非常強了,也同樣,需要更多的自信才行。

瞿凝不是神,她沒關注過美國股市,所以她并不知道,到底哪只股票未來會狂飙猛進---哪怕是前世的經驗,在這一世,也沒有相同的公司可以參考操作。股票畢竟是一件投機性很大的事情,可偏偏,以現在她和少帥手裏的資本來說,只可以贏,不可以輸。而她當時想到的,就是她能人為操控P&V公司的股價,所以,這才是她手頭唯一可以來操作試一試的一支股。

唐克斯看了她沉思的臉龐一眼,心裏卻愈發覺得,這個白皙柔婉的東方女子,在他眼裏有種說不出地神秘感了。

“做空”這種做法,美國那邊也是近幾年剛剛開始有的概念,這女人看上去卻十分熟悉,她方才說話時候那種強大的自信心,肯定有她的來源。

唐克斯清楚,面前的這個女人,是這個龐大帝國的長公主殿下,同樣,也是唐家軍少帥的夫人。以她這樣的身份,這種自信,豈會是無因?

他心裏甚至閃過了一剎那心動:是不是要跟着買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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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旋即被他自己強壓了下去:如果虧了,他賠不起。以他的身價,照舊不敢這麽賭!

瞿凝最後只是搖了搖頭:“杜克先生,麻煩你了。”卻一句解釋都不肯多說。

唐少帥這時候也已經站起身來拉着她準備離開---軍械已經基本敲定,只有邁克爾的那些技師,從頭到尾,自打有了這個交易,就是沒完沒了的扯皮。上一次談下來的那小貓兩三只,沒給他們幹幾年就甩手走人了,那時候買的高精度機械,還躺在東北的大營裏頭呢,還有那些軍事理論軍事改革等等,都還只是半成型。但哪怕是這樣,唐少帥也有他自己的驕傲,他寧可自己硬着骨頭去慢慢啃那些大部頭,按捺着性子逐字逐句的用他學了的英文幫忙翻譯典籍,培養人才,也不想在這時候,對着邁克爾帶着輕微嘲諷乃至高高在上的眼光,低聲下氣的對他繼續讨要技師。

不給就不給吧,罷了。

唐少帥在心裏卻還是暗暗嘆了一口氣---少那麽一些技術人才,在不遠的将來,要和日本開戰的時候,也就少幾分底氣。

也不知道,自己這時候的驕傲,是不是錯了?

但哪怕是錯,哪怕其實并不應該,他還是沒辦法底下自己的頭顱。

德國人看他們轉身要走,怔了一怔,這會兒到時有些皺眉了,在他們身後問道:“技師的事情,就暫時不談了?”

瞿凝這時候拉了一下唐少帥的衣袖,在他耳邊低聲問道:“等等,謹之,是不是真的都随便我來做主?”

唐少帥有些詫異的看了她一眼,重重點了點頭,眉頭一揚:“我像是那種說話不算話的人?”心裏倒是有一絲喜悅湧了出來:莫非,自己這位聰慧到時時有驚喜的夫人,竟然能再給自己一個驚喜不成?

瞿凝“哈”的笑了一聲,湊到他耳邊笑着說道:“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你既然拿你的名譽做賭注幫我,那我也肯定要禮尚往來啊。”

唐終的眸光瞬間變得愈發幽深:這句話是這麽用的麽?假若不是旁邊人多,他肯定當場示範一下,到底什麽才是“禮尚往來”。

瞿凝卻沒注意他瞬間歪掉了的情緒,轉頭似笑非笑的看向那個一板一眼的德國人:“邁克爾先生,是這樣的,我們不想要你們德國的技師,我的意思是,不要德國國籍的。”

邁克爾皺眉:“什麽意思?”

方才他們拉鋸,最重要的點,就是因為那些德國人,并不願意來華夏---其實這個理由,跟後世有些跨國公司的雇員不願意去越南之類的國家是一個意思,因為不安全,而且,在這些人眼裏,華夏太落後,他們的生活和日常的娛樂,都無法得到保障。就算唐少帥他們開的價格不低,但這個價格,還遠遠不足以誘惑他們背井離鄉,甚至是冒着出賣自己生命安全的風險。

但瞿凝現在主動說了不要德國國籍的技師,邁克爾卻又不滿意了,身為德國人的驕傲,讓他有些憤怒的瞪大了眼睛,非要一個解釋不可。

“在你們國家,有一些人的生活,在水深火熱裏吧?”瞿凝看了他一眼,笑道,“有一些人,就算再聰明,掌握的一手好手藝,卻依舊是備受歧視的。”

邁克爾一怔。

瞿凝已經點頭下了結論:“我就是要這一批人,不過,其實也不着急,假若他們現在依舊不肯來,那麽有朝一日,若他們想來了,你幫他們一把,将他們接過來就行了。”

邁克爾已經知道了瞿凝說的是哪一些人。

他結巴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涼氣,目光裏很是驚詫:“那些可是小偷騙子,滿嘴謊話,滿腦子古怪想法的魔鬼啊!”

“魔鬼又如何?”瞿凝悠悠看了他一眼,後面的話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哪怕是魔鬼,也照樣有他們自己的弱點,何況在她眼裏,那些“魔鬼”,卻比邁克爾他們本來談的那些人,要好用的多了。

畢竟,華夏地大物博,最不缺的就是土地,最不少的就是人口,對于外來的那些人,只要讓他們在華夏的土地上代代生養,和華人通婚,要不了幾代,他們自然而然的會被同化。這就是華夏文化的包容性。反而是那些自以為高貴,自以為是日耳曼民族的高貴德國人,就算過來了,也不太留得住。

兩人從咖啡店裏踱步出來,唐終這會兒看着她的眼光,就有了些許興味和若有所思。

#每天都發現枕邊人好陌生#的這種感覺,真是全新的體驗啊。

方才她才是談判的主角,他完全只是個旁觀者,唐終看似靜默側耳傾聽,但心裏,卻十分為自己的眼光覺得驕傲以及自豪。

最開始說“讓我的妻子代我處理商業事項”的時候,他最主要的考量,是出自于忠誠。

因為他看見過夫人的愛國,看見過她為那些讓人失望的現實而碎裂的心,所以他相信她的忠誠。

但他今天更看到的,是自己妻子的智慧。那是一顆像鑽石一樣在閃閃發光的心靈。

而唐終忽然想起了方才約瑟夫說過的那句話“若她生在我們美國……”,他忍不住一哂:這樣的女人,卻已經是自己的妻子了。

想起自己在美國求學時候見過的那些極端女權主義者,唐終忍不住的搖了搖頭:那還是算了吧,自己的小妻子,還是維持現在這樣就好了。

他的神色變幻,并沒有瞞過身邊人的眼睛。

瞿凝心裏正忐忑呢,只是瞧着他嘴角微微揚起一點弧度,桃花眼裏波光蕩漾,似笑非笑卻依舊帶着一種醉人的溫情脈脈,比平時更加吸引人,這才松了一口氣:哦,這貨還真是下決心放權給她了呀。嫁給一個不是男權沙文主義者的男人……就意味着,自己有了比嫁前更廣闊的舞臺。是他的旁觀,也是他的陪伴,給了她底氣和信心。

但旋即,她又有些不安,悄悄瞅了他一眼,她故意咳嗽一聲引起了對方的注意力:“謹之,你對我這麽有信心麽?不怕我真的,把你的名譽都給賠掉?”

“……”唐終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賠掉?你能賠掉什麽?”

“比如什麽鐵路使用權啦,鋼鐵開采權啦,我相信那位唐克斯之所以肯抵押,看中的就是這些吧?”她想了一下。

“笨蛋。”唐終忽然微微一笑,伸手好笑的刮了刮她挺翹的鼻尖---方才多聰明啊,這會怎麽笨了?“假如若幹年後我們贏了,那我們手裏的權力,就足以反悔任何的口頭約定。假如我們輸了,那麽約定本身,又還有什麽約束力呢?”

“……”卧槽我以為我賣承諾借款已經夠不要臉的了,原來更不要臉的人這裏啊。

瞿凝內心默默淚牛滿面:果然我是太年輕了。

唐終笑吟吟的看了她一眼,卻将剩下的解釋咽進了肚子裏。

她并不知道的是,她借款的那筆額度,差不多,就是上一次股災的時候,皇室在美國股票市場上讓杜克家族卷去的錢款。所以,她現在借的,其實只是在把當初她們家人輸掉的那些贏回來罷了。而杜克家族肯給她這個面子,也是在對唐家做一筆風險投資。至于什麽鐵路使用權之類的,他們并不會直接說,只是如果她還不出錢,那麽杜克家族還會一筆一筆的追加投資,直到漸漸加深對他們經濟上的控制。

不過這些,他并不需要說給她聽,因為他相信,她不會輸掉這一仗的。

唐終只是溫柔的握住了她的手:“辛苦你了,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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