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祝懷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的會議室,但臨走之前,那三人的精彩臉色卻記得清清楚楚。
惱怒,心虛,驚訝,獨獨沒有抱歉。
人心怎麽可以惡到這種地步呢?他想。
明明是一個團的好朋友,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卻做不得數了。
記得從那一百多人中脫穎而出時五個人抱作一團,興奮尖叫刺激着彼此的耳膜,嚷嚷要做全國第一偶像天團,他們也要做一輩子的好兄弟。
其實成團後他們并不是一帆風順,娛樂圈的激烈程度遠超他們的想象,他們的經濟公司也不算圈內巨頭,許多到嘴的資源都能被人搶出去,那些人,比他們更能豁得出去。
五個年輕人不過才剛見識到娛樂圈的黑暗就被吓得夠嗆,被人踩在腳底的滋味很不好受,他們不比別人有本事,只能忍着。
好在他們比一般人吃得苦,也慢慢爬了上來。
但是太累了,要付出不知道比其他人多多少倍的努力才能換來一個認可,還要時時防着被人重新擠下去。
如果有靠山就好了,經紀人對五個人說。
随後他們參加一個又一個的酒局,跟一個又一個的廣告商投資商賠笑,果然要比以前容易的多。
苦的太久了,嘗過一次輕松的甜頭就停不下來。
所以,為了一份不錯的資源,犧牲一個隊友算什麽呢?
公司有的掙,隊友也有的掙,只需要犧牲一個他就可以了,事後一句“下張單曲C位給你”就是對他的補償。
輕松又便宜,穩賺不賠。
其實知道踏進這個渾濁的圈子要全身而退很難,但他還是努力地,執着地堅守着自己最後的底線,誰也勸不動,誰也無可奈何。
最後卻被最信任的兩位哥哥推了出去。
他在那間酒店房間門口垂死掙紮,努力呼救,被他叫做哥的兩個人就住在不遠處,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被拖進去的時候他就明白了,他被放棄了,成為了他們得到某個大資源的祭品。
祝懷現在想起來還是會非常難過,不理解,眼睛泛酸。
那一晚全世界對他都是惡意,經紀人,隊友,那些老板們……
“他跑哪去了?不抓回來讓他報警嗎?!”中年男人猙獰又暴躁地怒喊着。
祝懷魂體分離,靜靜看着另一個自己渾身帶血在寂靜無人的走廊裏奔跑,那之前他割傷了某個投資商,而後自己也被一件鈍器砸傷。
又看見在公司會議室裏,經紀人,衛風,劉其還有幾個高層苦口婆心地勸他。
“別報警啊,聽張哥的,這事兒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再說那些人咱們也鬥不過啊。”
“下一張單曲給你做C位,再給你出張solo曲……”
勸不過了,就開始罵。
“不就是睡一晚上嗎?裝什麽清高呢?現在得罪了那些人你知道公司要損失多少錢嗎?我們損失多少資源嗎!”
“艹!那群老男人點名就要你,自己那麽騷怪誰?!”
隊友的責怪叱罵與經紀人的勸慰聲交織混雜,愈發清晰,恐懼與絕望潮水般将他淹沒,他如困獸治之鬥,不知該如何是好。
……
……
“你沒事吧?”傷人的惡語突然被打破,祝懷這輩子都忘不了那時被給予的勇氣和安心:“你想去哪裏?我陪你。”
那人緩緩蹲在他面前,像哄小孩子一樣:“不要害怕,是不是有人在欺負你?我在這,他們不敢來。”
只有江設離。
還好有江設離。
他想。
“……祝懷?”耳邊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低醇又清淡的聲音穿過機械的零件傳來有些失真,祝懷猛然回神。
臉上濕漉漉的,竟然流淚了,而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撥出了電話。
“祝懷?”
那邊又叫了一聲,祝懷不用看通訊名字就知道是誰,他低低應了一聲:“江哥。”
出口才發現聲音啞的厲害。
“你怎麽了?”江設離的聲音冷淡中又帶了幾分溫和:“出什麽事了?”
祝懷知道現在的自己很難堪,他不想在江設離面前露出醜态,一句“對不起不小心打錯了”出口卻成了:“哥,我能來找你嗎?”
情緒還陷在往事裏無法自拔,恍若又轉回了那個漆黑的夜晚,江設離是唯一能躲避的安全港。
那頭沉默了幾秒,祝懷慢慢從情緒中脫離出來,才反應過來自己提了一個多麽唐突的要求。
“我……”
“你在哪?我讓司機來接你。”
他的話被打斷,祝懷心底的焦躁不安緩緩被沖走,他報了公司附近的某個地址。
江設離住在A市某個著名的高檔小區,那裏祝懷當然聽說過,房價高的離譜,以前隊友之間還會互相開玩笑說這輩子能掙夠買一套的錢就夠了。
大家才剛出道,還那麽純粹,只有那個富二代傻兮兮道:“啊?這不是正常房價嗎?”然後被大家笑鬧着暴打一頓。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隊內開始會為了你多了幾句歌詞,他MV多了幾個鏡頭,我怎麽不是C位這些事情吵起來。
有粉絲嬌慣着,為了一點雞毛蒜皮都會紅臉,再然後連苦都吃不下去了。
司機穩穩将車開進地下車庫,祝懷下車道了謝,這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第一次上別人家做客就如此不禮貌。
小區是一層一戶,靠近一片大型人工湖,乘坐觀光電梯上去的時候心情也随着飛起來,到達目的時心境竟然變得豁達許多。
江設離穿着居家服給他看了門,英俊的臉上不見半分疲憊,左胳膊依舊吊着。
祝懷小心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色,抱歉道:“有沒有打擾你休息?”
江設離從鞋櫃給他拿了一雙拖鞋,道:“沒有,早就醒了。”
灰色拖鞋被放在腳邊,被江設離這樣伺候祝懷有些不自在,忙道:“我自己來就好了。”
室內裝修的很有現代風格,色調雅致淺淡,簡約而不簡單,可見主人是花了心思的。
茶幾上放着一本雜志,頁腳有點卷,是才被人翻過;淺灰色沙發上半掀着一張薄毯,腦海中浮現出江設離倚坐在那裏,毯子蓋在腿上,自然而然翻書的場景;休憩陽臺上擺放着幾盆綠植,葉子上沾着澆水時留下的幾滴水珠,在春日的陽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處處都充滿了生活的氣息,這是江設離常住的私宅。
大多數明星——特別像江設離這種地位的明星,一般都會擁有好幾套房子,地段都不會太壞,但自己的私宅只會向信任的親朋好友發出邀請。
祝懷心口湧上一絲隐秘的甜蜜。
“喝什麽?飲料還是茶?”
祝懷擺手道:“不用麻煩,我不渴。”
“喝杯熱水吧,你臉色太差了。”江設離還是給他接了一杯。
身邊沙發微陷,是江設離坐了下來。
祝懷捧着熱水小口抿着,忍不住摸了下臉,想起早上照鏡子眼下兩團烏青,再加上不久前才哭過一場,不用看也知道難看成什麽樣子,怕是比僵屍好不了多少。
他輕聲道:“抱歉,這麽唐突的打擾到你……”
江設離打量了他一會兒,目光如炬,祝懷坐立難安,心道自己臉色已經差到見不了人的地步了嗎?
然而江設離只是問:“吃早飯了嗎?”
“啊?”祝懷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道:“沒有。”
江設離又起了身,走進廚房,已經開始燒水,道:“面條吃不吃?”
祝懷愣住了。
江設離沒聽見身後的回答,又說了一句:“離午飯還有會兒時間,先吃點其他東西墊墊肚子。”
他語氣沒多熱情,可祝懷就是暖的不行。
就像兩年前也被這麽溫暖着。
祝懷跟着進了廚房,接過江設離手中的鍋,嘴角彎彎:“我來吧。”
不過只是和江設離随便說了幾句話就已經沒這麽難過,還真是神奇。
面條很快就煮好了,燙了幾根青菜,祝懷最後又煎了兩個蛋,他和江設離一人一個。
江設離吃過早飯不怎麽餓,但小朋友心情不好,還是陪着吃了小半碗。
“哥。”一口熱湯下去,手心和胃燙地暖呼呼的,盡管心中惴惴,祝懷還是忍不住道:“其實兩年前我們就見過了,不過你應該記不得了。”
江設離的筷子頓了一下,擡眼看了他一眼道:“記得。”
祝懷指尖顫了下,漂亮的眸子裏滿是驚訝。
江設離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襟危坐,目光溫和而飽含歉意,連祝懷都被他帶的嚴肅起來。
江設離說:““抱歉,那時候沒能陪你去警局,也沒有等你回來。”
夜色如墨,長街冷寂,街角——
“你沒事吧?”男人散發的氣場比夜還要凍上幾分,語氣卻是不搭的溫柔:“你想去哪裏?我陪你。”
漂亮的少年擡起眼,防備地往後退——盡管他已退無可退。
男人緩緩蹲在他面前,像哄小孩子一樣:“不要害怕,是不是有人在欺負你?我在這,他們不敢來。”
少年抹着不停流下來的血,黑夜中只有那雙眼閃着光芒,再三确認面前人沒有惡意後,小心翼翼握住那只伸過來的手掌,顫抖道:“我要報警!”
男人紳士地扶他起來,不問緣由,只說:“好,我陪你?”
街燈都照不進來的角落,只能隐隐約約描出男人刀鋒般的輪廓,但自他出現開始,祝懷就認出來了——是江設離。
那個走到哪裏,聚光燈就打到哪裏的男人,比任何人都要奪目,不久前才提名了M國電影節最佳男主角,是最有希望從國外為國內捧一座小金人回來的演員。
祝懷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他一起去。
并不是他因為什麽愛國情操,是握住自己的那雙手掌太溫柔了,舍不得讓他沾上污點。
他說:“我自己去。”
“你在這等我回來好不好?”
男人道:“好。”
少年不放心地:“說好了?”
男人點點頭,讓人心安的語氣:“去吧,我等你回來。”
……
騙人的。
他被經紀人追回來的時候,街角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
祝懷并不怨怼。
江設離本就是與這件事無關,他隐隐約約也能猜出來,那群人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追出來,一定是江設離幫他做了什麽。
盡管結局并未被改變,他仍舊心存感激。
有人因為沒有盡力幫忙而感覺抱歉,而有人傷害完人後還想着那人身上還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可拿。
祝懷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江設離對他的好,并不只是因為粉絲之間的鬥争,他當年沒有想到事情最後會發展成那般嚴重的地步。
他在對他補償,因為太過愧疚了。
所以,他們之間也只是補償。
可他不想要。
祝懷迷迷糊糊地想。
他問自己:“那你想要什麽呢?”
教他演戲的江設離,陪他購物的江設離,帶他看燈光秀的江設離……
不是他的。
失望的感覺比被隊友利用還要濃烈,突然難過的一塌糊塗。
眼眶驀然滾熱,似有淚下來。
他好像,喜歡上江設離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誓!下章開始甜!
感謝在2019-11-13 19:58:21~2019-11-14 19:27: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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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