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芥末披薩

阮語兒本就啥事兒沒有，板上釘釘，偏她能折騰，又是哭又是鬧又是撒嬌，柳文軒摔了人理虧在先，又看他是林朝陽認識的，只當她是鄰家小妹妹照顧着，端茶倒水給跑腿，要冰淇淋給冰淇淋，要巧克力給巧克力，伺候到她高興出院為止。這期間，阮語兒不消說是用了十成的功力撩撥人，要說柳文軒是最不耐煩這些個狂蜂浪蝶的，可偏偏阮家老爺子見不着心愛的小寶貝，一打聽，讓人給摔了，再打聽，是承林醫院今年剛歸國的青年才俊，且到底小寶貝沒真傷着，老爺子笑一笑也就過去了，可偏偏阮家爺爺是林院長親自陪着來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柳文軒繞不過去，只能耐着性子陪她耗着。

這天，柳文軒下了班，換了衣裳，遵照阮語兒"晨昏定省"的命令，去病房跟她告別，阮語兒摟着人家胳膊揩夠了油，大手一揮放人走了，她倒是想留着人守夜陪床什麽的，"深夜病房"簡直是十大煎情聖地之首好嘛！但她更怕把人給撩禿嚕毛了，一個搞不好，雞飛蛋打，劃不來，劃不來，要穩住，要穩住。

路過街角那家蛋糕店，柳文軒想了想，下了車。

阮語兒鬧了好幾天要吃他們家一個叫什麽"芥末披薩"的蛋糕，又是芥末又是披薩居然還是蛋糕……他乖乖去跑腿，連跑了三天都賣完了，小姑娘嘴撅得能挂油瓶了，這會兒既然路過，就進去看看吧。

芥末披薩，沙裏拉甜點店的招牌蛋糕，是用草莓、橙肉、黃桃肉、猕猴桃肉、青杏、藍莓、車厘子做成七瓣彩虹蛋糕，按照不同的薄厚層次壘了三層的蛋糕塔，然後澆上1：3.1415926比例的蜂蜜兌芥末汁，因為蛋糕層次和時間變化，芥末汁和上層水果汁滲入的角度和深度都不同，幾乎一口一個不同的味道，兩個不同的蛋糕塔也絕對吃不出同一個口味，阮語兒喜歡得不得了。

柳文軒推門進去的時候，櫃臺上正好擺着一個壘了三層的蛋糕塔，一個秀氣斯文的小夥子左手拿叉右手拿刀，擱那兒比劃從哪兒下手才好，聽見柳文軒那句"我要一個芥末披薩"，他就像太陽下的向日葵被人蒙了麻布袋，整個人都枯萎了……怏怏不樂地放下刀叉，随随便便從屜子裏拿了個包裝紙盒，套麻袋一樣往蛋糕塔上套，撇撇嘴："吶，最後一個，拿走吧……"柳文軒："……"然後就聽見那個小夥子開始碎碎念，什麽"氣死了""又這樣""讨厭""明天做一百個""吃死你們"之類的……柳文軒："……"

好歹算是買到了，柳文軒折回醫院，走到門口聽見裏面阮語兒特振奮地在跟誰嚷嚷："你敢信嗎！握了個大草了！整整一個禮拜了，我居然還沒睡到他！我連他的小手手都沒拉到！！"柳文軒不明所以，探着腦袋往裏看，阮語兒左手拿着手機，右手叉腰站在病床邊，一只腿還不安分地踹在床沿上，咬牙切齒說一句，腳就配合着踹一次床，那叫一個活蹦亂跳呀，半點沒有昨天粉碎性骨折連手都擡不起來的樣子……柳文軒無意竊聽，彎腰把蛋糕擱門口地上就準備走，結果一句話不期然撞進自己的耳朵："你簡直不知道柳文軒有多勾人！！！我一看見他穿着白襯衫罩着白大褂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我就特別想把他撲倒然後一件一件把他扒光！啊啊啊！瘋了瘋了，睡不到柳文軒我他媽就不出院！！！"柳文軒："……"合着是在說自己。

柳文軒的出身不光明，當年哥哥頂了鍋，把自己五花大綁送到國外洗白，現在人模人樣的，身上到底流着聞家的血，溫室裏嬌生慣養的小白花根本不是他的菜，現在瞧着阮語兒一副殺氣騰騰要睡自己的樣子，比先前大小姐裝乖耍賴可順眼多了。柳文軒嘴角不自覺勾起一個笑，意識到這是一個笑，他怔了怔，表情泥石流一樣迅速垮下來，心口升騰死一股銳利的絞痛，令人窒息。柳文軒雙手攥緊心口，襯衫被自己揉得一團糟，房間裏阮語兒的話還在噼裏啪啦不斷回響，柳文軒腦子裏嗡嗡一片，久久才平複情緒，白着臉走出去，将蛋糕塔扔進垃圾桶，鑽進車裏回家了。

從這天起，阮語兒再也沒見過柳文軒，去他的辦公室找他也總是不見人，沒辦法去找林朝陽。

"哦，文軒啊，鄰市醫院人手不夠，文軒就主動去幫忙了，真是新時代的好青年啊。"林朝陽喝着茶，一派悠閑，阮語兒心裏有火，看不得他這幅樣子："那你怎麽不去？！閑得跟豬一樣的！"林朝陽也不生氣，笑眯眯地："我是精神科呀，人家要外科，我去了幹嘛"阮語兒仍是憤憤的："那他什麽時候回來！"林朝陽咀了口茶："這可就說不好了，也許明天就回來，也許……"阮語兒心裏一跳："也許什麽？"

林朝陽看她神色，終于放下了茶："小阮兒，鬧一鬧，可以，玩真的也可以，但是聽哥哥一句話，不要是他。"林朝陽嘻嘻哈哈慣了，極少這樣厲色，她心裏知道他一定是為了自己好，但不知道該說是從小到大橫慣了不肯接受挫折還是該說心裏已經做好了頭破血流舍身成仁的準備，她揮揮手，啥也沒說，出去了。林朝陽在她身後嘆了長長長長的一口氣。

連蹲了三個月，眼看着再不回去就要被家裏關禁閉了，這天半夜阮語兒終于等到了人。

現在是淩晨兩點半，柳文軒才從鄰市趕回來，一身風塵仆仆，明天沒有他的班，他卻堅持回了醫院，準備五點起床繼續工作，他覺得自己需要工作。拿鑰匙開門，發現門沒鎖，心裏還在奇怪，開了燈發現阮語兒蜷在椅子上睡着了。裏間休息室有床，柳文軒有時候趕手術累了來不及回家就先在裏面躺一躺。這個揚言不睡自己不罷休的人卻連爬他的床都不敢，只乖乖躺在椅子上，說她野吧，又意外的有分寸。

睡得這麽死麽？自己開門開燈都沒吵醒她。他當然不知道她已經連續三個月一放學就來蹲點，求了林朝陽給他開方便門，然後每天夜裏睜着眼撐到實在撐不住再合眼，第二天起床還是回學校。到今天，也已經是極限了。柳文軒輕手輕腳把行李放下，找了個毯子輕輕給她披上，本來想把人抱到休息室去，忍了忍，沒動，然後關了燈，輕手輕腳出去，帶上門，靜夜裏"咔嗒"一聲，關門落扣的聲音格外清晰，阮語兒一個激靈跳了起來，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身上的毯子，終于清醒過來，一下蹦起來，開門去追，在醫院門口追到了，阮語兒笑得燦爛："柳醫生！柳醫生！柳醫生你回來啦！"

柳文軒聽見了，但他沒有停，不如說走得更快了，阮語兒追得氣喘看他越走越快，好氣，一跺腳："柳醫生！你怎麽回事？丢下自己的病人不管，我要告訴林院長！"她不過是撒嬌，随口一說，沒想到柳文軒真的停了，阮語兒喜滋滋追上去。柳文軒從兜裏掏出手機，不看她，說："不用麻煩，我自己打電話給園長辭職。"說完就按了撥打，看着屏幕上大大的"院長"兩個字，阮語兒手忙腳亂就去搶手機，柳文軒太高，她夠不着，醫生的職業習慣，24小時待命，手機很快就接通了，林院長的聲音傳過來，帶着些緊張擔憂："文軒這麽晚打電話，出什麽事了？"柳文軒正準備開口，阮語兒急紅了眼，一只手挂在他拿手機的胳膊上，一只手去捂柳文軒的嘴，捂得死死的，然後拼命沖着手機喊："林伯父！是我是我！阮兒！我拿林醫生的手機鬧着玩兒呢，您趕緊睡啊！趕緊睡！"說完了見林院長還沒挂電話，她趕緊又喊了幾句："林伯父！睡啊！挂電話啊！"雖然奇怪為什麽這麽晚阮語兒還跟柳文軒在一起，但是林院長終于還是乖乖挂了電話，阮語兒可算是松了一口氣……

柳文軒把人從自己身上甩開，手機揣兜裏，扭頭繼續走。阮語兒不追了，她問："柳文軒，你到底不喜歡我哪裏？我改好不好？"柳文軒回頭，看着她："你哪裏我都不喜歡，聽明白了嗎？"阮語兒撒嬌耍賴的時候眼淚說來就來，不要錢似的，真想哭的時候卻哭不出來，大眼睛使勁眨啊眨，把睫毛上的水汽都眨巴幹淨，然後點點頭，張了張唇，沒聲音，于是也不再說什麽了，同柳文軒揮揮手，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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