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陳年舊事
蘇輕塵自打進了雲家,就開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生怕出個什麽岔子,阮語兒翻上餐桌的時候她心裏就知道吃棗藥丸……可這事兒鬧得不同尋常,連雲天開都沒得法子,袖手不管,她自然更沒得法子管,幹脆眼不見為淨,從偏門溜出去進了小花園,稍微透透氣。
容平自打進了雲家一眼看見蘇輕塵之後,一直沒敢往人跟前湊,後來發現蘇輕塵操心自己妹妹忙前忙後滿場跑,再待下去難免會撞見,他不想看她怕自己怕得發抖的樣子,幹脆就眼不見為淨,自己往小花園去了,容家有他哥哥頂着,沒人過來纏着他往來寒暄,他也樂得清靜,所以聽見腳步聲回頭卻意外看見蘇輕塵的時候,容平心裏那些說不明道不明地翻滾着的思緒,最後都只化成一聲嘆息。
“站住!”叫住返身就跑的蘇輕塵,容平起身:“我走。你留下。”說完不再看她,徑直從蘇輕塵旁邊走過去。他沒有回頭,自然沒看見蘇輕塵盯着自己的背影淚流滿面,也不知道白箴箴興致勃勃來找蘇輕塵去客廳看熱鬧卻發現蘇輕塵在哭。
這是白箴箴認識蘇輕塵這十年裏,第二次看見她這樣哭。第一次這麽哭,兩個人還在念高中。四處看了看,視野裏沒有旁人,只有一個揚長而去的背影,這個背影和久遠記憶裏的那個人一樣決絕無情,白箴箴都不需要再問,快步就去追,蘇輕塵一看,不好,也追過去,可她哪裏趕得上白箴箴。等她追上去的時候,白箴箴已經擡手掀翻了餐桌把人攔下來。
仔仔細細把容平看了又看,白箴箴勾出一個笑:“果然是你。”說完就開始撸袖子準備揍人,可惜左邊被顧嘉拽着手揉,右邊被蘇輕塵拉着胳膊不讓動,這他媽該怎麽發揮!白箴箴氣急,想甩開顧嘉發現甩不動……只好又去罵蘇輕塵:“你攔我幹什麽!你忘了他當年——”白箴箴話沒說完,胳膊被蘇輕塵死死一掐。
蘇輕塵整個人都在顫,不敢擡頭,只悶悶地帶着鼻音說:“不關他的事……讓他走……今天……不好……”她聲音都在抖,白箴箴不敢再勉強,反手拉住她,排開圍觀的衆人,把蘇輕塵一路拉到了樓上,找了間房,直接進,顧嘉鞍前馬後跟着,被白箴箴“砰”關在了門外,利落地反鎖。将蘇輕塵安置在床邊坐好,白箴箴半跪在地毯上擡頭看她:“好了,沒人了,哭吧。”蘇輕塵還是不擡頭,肩膀卻開始顫起來,臉上眼淚決堤。
蘇輕塵第一次遇見容平,是在十年前,說來也是陳年舊事。某個平平常常的周五大掃除之後而晚自習之前的例行班會,大家要麽悄悄在桌子肚裏打游戲機,要麽在語文課本封皮下面套漫畫書看,要麽就是前後桌鬼鬼祟祟傳紙條,非常平平無奇乏善可陳的一個傍晚,直到班主任帶了一個男孩子進來:“這位是從B市轉學來我們班的孟平同學,大家從今天開始要……”
“他好帥!”
“好美!”
“男神!”
……
女孩子們小聲的議論夾雜在班主任滔滔不絕的諄諄教誨裏顯得格格不入,又帶着幾分青春無敵的活潑可愛,蘇輕塵從練習冊裏擡了頭,看了他一眼。
是夕陽西斜的時候,陽光帶着最後的暖意撒在黑板的右上角,也照在那男孩子的臉上,他沒有聽班主任說什麽,也沒有注意講臺下任何一個新同學,他順着夕陽的角度,側了臉在看外面,也許是想起從前某些令他覺得同樣溫暖的事,雖然臉上仍然是冷冷的,眼睛裏卻有些許溫柔閃現。蘇輕塵就那麽看着,聽着女同學們壓不住的讨論,“真好看”“真帥”“帥呆了”之類的,蘇輕塵想了想,他好……好……好怎樣呢,她實在想不出一個恰當的形容詞,把微微倚着黑板看夕陽的男孩子看了又看,最後在心裏把“他好XX”的句式改成了“我好XX”,最後的結論是,我好喜歡……
她好喜歡他,說不上來地。然後她開始偷偷看他,這雙眼睛除去看卷子看課本看黑板之外,剩餘所有睜開的時間裏幾乎都在看他。他上課趴在桌子上睡懶覺的時候,她覺得他好……好……哎,說不上來。他被體育委員強行拉着充數打籃球對抗賽然後全程毫無幹勁同手同腳把籃球送進自家籃筐仍然不以為意的時候,她覺得他好……好……還是說不上來。後來幹脆就不再想了,心裏滿滿的都是“喜歡”“喜歡”“喜歡”……
她沒有想過要做什麽,她就想安安靜靜地看他,她喜歡看他,不傷天,不害理,不違法亂紀,不擾亂公共秩序,王母娘娘管天管地,月老管人世姻緣,可他們誰也管不到自己,因為自己就只是想看他而已,誰也管不着。她心滿意足地看了半個學期,打算就這麽心滿意足地再看下半個學期,事情卻忽然陡轉直下。
是一次課後值日,也不知是天公作美,還是該說天意弄人,因為三年級有考前動員會,請了畢業二十年的精英學長回來做勵志演講,某精英學長據說人美錢多,不消說,整個班人心浮動,一放學就作鳥獸散,全跑沒影了,留了值日生容平和蘇輕塵兩個,一個安安靜靜擦窗戶,一個安安靜靜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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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前幾天男孩子們玩鬧不小心,弄碎了一塊玻璃,說了好幾天要換不知道為什麽一直耽擱下來,老師強調了好幾次叫同學們要注意,眼下孟平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舉着胳膊做機械運動,右手捏着抹布馬上就要擦到碎玻璃了,邊沿碎碴子十分銳利,蘇輕塵看着他修長白皙的手指一點點往玻璃渣子靠攏就覺得觸目驚心,趕緊小跑過去,輕輕捏着他的袖子提醒他注意,孟平受了驚一樣整個人一顫,随即猛地轉頭看蘇輕塵,臉上似乎有些焦急暴躁,他仿佛不喜歡別人碰他,不,甚至可以說是憎惡別人碰他,連着退了好幾步,然後開始原地打轉,特別明顯的焦躁,蘇輕塵對于驚擾到他很抱歉,斟酌着要怎麽道歉,卻見孟平突然将手上的抹布扔進了水桶,濺起水聲嘩啦,扔了抹布,他氣息有些急,表情近乎淩厲,突然質問她:“我已經忍你很久了,就那麽喜歡看我嗎?”
“嘩啦”,蘇輕塵覺得她心裏有個地方碎得稀爛,就像她悄悄偷來的某個寶貝,每天躲起來擦個五六七八回,然後這寶貝的主人發現了,直接一榔頭敲得稀爛,蘇輕塵被敲懵了,臉上血色褪盡,抖着嘴唇想要說什麽,卻半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孟平從教室出去的時候與白箴箴擦肩而過,她從大禮堂帶回了精英學長的第一手現場特寫照片趕回來給蘇輕塵分享,然後進了教室發現蘇輕塵在哭,雕像一樣默然站立,面無表情悄無聲息地淚流了滿臉,想及剛才擦肩而過的那個身影,白箴箴暴躁了,握了個菜菜,她就離開這麽一會兒,自己的好朋友就被人欺負哭了啊!這特麽要上天!
白箴箴撸了袖子準備揍人,又放不下哭成淚人的蘇輕塵,于是把揍人計劃延後到第二天,萬萬沒想到,第二天,孟平就轉學了,再也沒有出現。
聽到消息的時候,蘇輕塵沒有哭,只是無意識地攥緊了自己的衣擺,手指頭白骨分明,從那天開始,她斷斷續續開始做噩夢。每一次都是同樣的主題,她夢見他背對着自己越走越遠,伴随着這個背影,是和尚念經一樣的“我受夠了”“我讨厭你”之類的臺詞,每一次每一次,蘇輕塵從淚水浸泡的夢裏醒過來,都要分辨好久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倘若孟平能以更和緩的方式,循序漸進地給蘇輕塵一個緩沖,年少無知時再愚蠢的行徑都可以作為寶貴的青春記憶被珍藏,但是孟平那一榔頭又快又準又狠,震得蘇輕塵十年都緩不過來,成為了心靈噩夢一樣的存在。作為身邊最親近的朋友,白箴箴怎麽可能感知不到她的變化,從前的蘇輕塵雖然也是乖乖仔,但內裏總還有一種嬌憨天真的活潑,不然也不會開展長達半個學期的偷窺活動,可是一夜之間,那個嬌憨的姑娘不見了,搖身一變,她是如此的謹慎克制,不管是學業還是家業,不管是爸媽還是妹妹,統統被她照應得滴水不漏,這也就是為什麽蘇輕塵一畢業蘇家爸媽就放心把家裏大小事情全部交給蘇輕塵然後倆人到處潇灑。眼睜睜看着蘇輕塵以最優成績畢業,眼睜睜看着蘇輕塵沒日沒夜撲在工作上把家産翻了兩番,白箴箴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而今天,又特麽被她撞見容平把蘇輕塵欺負到哭,這鼈孫原來當年還用了個假名字!這簡直是蒼天好輪回!她不動手她都覺得對不起老天爺!然後居然又特麽地沒揍成……
白箴箴嘆一口氣,把哭得不能自已的蘇輕塵輕輕摟進懷裏:“十年了,我們換一個人喜歡,好不好?換個更好的,更優秀的,更溫柔的人,好不好?”蘇輕塵沒有說話,她默默地哭得更兇了……
雲天開躲在東邊別墅萬事不管,雲七去彙報情況的時候老人家直接說了:“除非他們把房子拆了,不然大小事兒不要來找我,你們自己看着辦。”雲焱自從阮語兒鬧一場以後就把蘇晴沙看得很緊,寸步不離,除了媳婦兒也是啥事兒不管。雲堯呢,懶得抽筋的一個人,除了吃就是睡,反正有啥需要總還有江築樂得伺候他,現在早不知人跑到哪裏自在去了。至于雲溪,更不用提了,除了人類的表演事業尚且挂心,更是不理世事不問紅塵。雲行還能怎麽辦呢?他只能和雲七面面相觑,再和容平一起,三臉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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