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忏悔
這幾日顧家上下的氣氛都有些不大好,因為老夫人病得越發重了。縱使顧家諸人個個出招兒,又是請名醫又是用古方的,老夫人的身子骨還是日漸虛弱下去。請了多少大夫,都只說是憂思過重過于勞累,損耗了心血,讓好生休養調理着。
可是自打老夫人病後,哪個敢叫老夫人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去處理那些又多又繁瑣的事情?這只能是老夫人自個兒想的。說到底,心病還須心藥醫,不然他們請來再多大夫弄來再多上好的古方,也不會有什麽作用。
老夫人的心病,在顧大老爺這一輩其實不算什麽秘密。可也正是因為知道,所以他們越發束手無策——這個心病根本無解。最後,顧大老爺等只能去請老夫人到莊子上好生調養一番,盼着她能散散心舒緩舒緩心神。又特地點了幾個顧家小輩之中年紀最小的跟過去,從顧七姑娘往下的五位姑娘和顧六少爺、顧七少爺,并且還派了不少先生過去,免得這些小輩荒廢了學業。
不過讓人沒想到的是,宣國公世子蕭昱溶竟然也自請同去。
顧大老爺坐在書房裏,摸着自己那一把胡子,微微皺着眉看着面前一臉理直氣壯的少年:“顧顧六少爺是我的知交摯友,他若是不在,我怕是會茶不思飯不想。而派過去的那個騎射先生,也是最對我胃口的一位先生。并且,我也想去莊子上陪陪顧祖母,她對我照顧良多,我也該盡一盡我的心。”
顧大老爺:“……”
不過其實要去莊子上倒也不是什麽大事,畢竟蕭世子開到顧府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學習,如今不少先生都撥了過去,而餘下的先生們教導更大了幾歲的顧家兒郎,便是要以科舉應試為主了。且不說不知道蕭世子一時半會兒是否能跟得上,即便跟不上了,先生單獨輔導他,心裏也多少會有些不好受的。
這樣想着,顧大老爺便開口:“那你去吧,不過到了莊子上,也須得好好學習,不得有半分懈怠。”
蕭昱溶恭恭敬敬地應了:“是。”一出門就對點春揚眉一笑,小聲道:“成了!”說完便一路往眠霞居跑去,一下就沒了人影。
點春愣了一下才反應回來,連忙追上去:“世子爺等等小的!”
眠霞居裏焚着清淺悠長的沉水香,顧簪雲提起梅竹紋思方形紫砂壺,對着一旁的白瓷梅紋茶盞微微傾斜了壺身,碧綠的茶水便緩緩傾瀉出來,很快就到了八分滿。
顧簪雲放下茶壺,微微偏頭想去問東西是否都收拾好了,忽地簾子一掀,闖進來個少年郎,眸光清亮,說話時還微微喘着,像是一路跑過來的一般:“元元!顧大老爺答應了讓我與你們一道去莊子上!”
“真的?”顧簪雲反應了一下,很快就彎了眉眼,眼中滿是歡欣雀躍。
蕭昱溶一笑:“我騙你做什麽?”他指了指桌上的茶:“我能喝一杯嗎?”
顧簪雲點頭。
不知是因為茶水的微苦回甘還是因為這沉水香太過清淺悠長,一杯茶慢慢品完,蕭昱溶的心也漸漸靜了下來。
一聽到元元要陪着顧老夫人一道去莊子上,他就開始想着法子也要同去。
大概是不能接受和喜歡的姑娘分開吧。
蕭昱溶失笑。
不過這下,倒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且不說顧簪雲這幾日是如何歡喜期盼,也不說顧六少爺聽到蕭世子同去得消息後是如何崩潰悲傷,這幾日到底還是轉瞬就過去了。八月廿九這一日,顧老夫人帶着一衆小輩,一道去了顧家在南郊的莊子上休養。
南郊距城中算是不遠不近,适合休養,若是有什麽事的話,那和顧家來往也方便,算是個極其适合的地兒了。馬車行駛了小半日,顧家一行人并蕭昱溶就到了莊子上。
初秋微涼的風吹過每個人的耳畔,帶來了城郊新鮮的空氣和陣陣麥香,也吹動了金黃的麥田。秋日明淨湛藍的天空下,大片大片的麥浪一陣一陣地襲來,天地遼闊,只有遠處幾座小丘黛青色的重影。
這是顧簪雲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象。
“‘天蒼蒼,野茫茫’,還不知那草原之上該是何種景象。”顧簪雲低低喃喃着。旁側的蕭昱溶聽見了,轉過頭來沖她一笑:“我以後帶你去看。”
顧簪雲心裏莫名一動,她淺淺笑了:“好呀。”
管事早就帶着妻兒站在門口恭恭敬敬地迎接他們,先一一行了禮問了好,這才接着道:“小的們聽說主子們要來,早幾日就把各院打掃得幹幹淨淨,又叫人檢查了是否有漏的不好的地方,還拿火盆子烘了,屋腳各處也都撒下了石灰粉之類的。主子們放心住,保管主不會有半點兒不舒心的地方!”一面說着,他一面半弓着身子引顧家衆人進了莊子:“莊子粗陋,也沒給院子起名兒。各位主子若是有興致,可以起個名兒,若能留下墨寶一副,小的就當真是祖上燒了高香了!”
這管事的倒是會說話。顧簪雲想着,一面浏覽着莊中景致。
的确不如顧府精巧風雅,但是卻自有鄉間野趣。莊前是大片大片金黃的麥田,離莊子遠些的地方養着雞鴨豬牛——怕污了主子的眼,莊內靠外些的地方種了些菜,綠油油的惹人喜愛,更裏面才是他們住的地方,繞着一條清澈的小溪,間或有小魚飛快地游過。房子只是普普通通的青磚瓦房,像是鄉間富戶所居。想到這兒,顧簪雲不由失笑。
屋子都是自個兒挑的,老夫人挑完以後,蕭昱溶謙讓,讓大家按着年歲大小來選。顧六少爺先挑了,蕭昱溶才挑了溪水源頭、一汪清泉旁邊的屋子,笑道:“便叫源居好了,‘源清流潔’的‘源’。”一面說着,他一面對顧簪雲眨了眨眼。
顧簪雲微微笑了,輪到她時,想了想,也挑了一間溪邊的小繡樓;“這條溪魚多,靈動活潑的極是可愛,便叫‘魚樓’好了。”
二人目光相撞,俱是一笑。
顧老夫人淡淡地将視線轉過來,眼神中似乎閃過一絲徹悟,卻沒說什麽。而那絲徹悟,也很快為悲哀所掩蓋。
松鶴堂裏——老夫人在莊上的屋子依然叫松鶴堂,老夫人捧着茶碗倚在榻上,半阖了眼淡淡吩咐道:“蕭世子同雲姐兒的事,看到了也當做沒看到,若是有別人瞧見了發現了,記得幫他們擋一下,別讓別人打擾。只要不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兒……就随他們去吧。”
算是她對當年那兩個人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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