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劍拔弩張 (1)

“平常弘晝與妹妹玩什麽?!”寶親王道:“他是個鬧騰性子,怕是折騰個沒完。與他相比, 倒是我沉悶無趣些, 妹妹可別嫌我悶方好。”

“五哥是咶噪些,不比四哥哥沉穩。”翠兒笑道:“四哥哥又怎麽會沉悶呢,沉穩方好, 辦事說話都利落, 省心。倒是五哥哥想出一出是一出的, 有時候難免鬧騰的慌。”

“那可要多說說他, 他也年紀漸長了,再如以往似的,倒叫人笑話了。”寶親王又重新坐了回來,看着翠兒。

原以為她年紀小, 是個好糊弄,好套話的。沒曾想,這個丫頭,也是個銅牆鐵壁,成了精一樣的。

他倒是有點疑惑起來,難道真是愛新覺羅的血脈?這麽精明, 意外啊。

而且說話, 也是十分周全, 幾乎沒有破綻。

翠兒見他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渾身都升起一股戒心來,心裏毛毛的,便沉穩的道:“四哥哥在看什麽?!”

寶親王笑道:“在看妹妹年紀雖小, 卻萬事周全,倒有幾分咱們大清皇子的格局。”

“四哥說笑了,我不過是女兒身,”翠兒心裏咯噔一跳,也不知道他到底什麽意思。

“雖是女兒身,卻并不像嬌女兒,大清的格格,便将來是固倫碩公主,也終究是要聯姻草原的,可是妹妹卻不一樣,不是說氣質更勝一籌,而是這股自信,仿佛深信自己永遠不會遠嫁草原一樣。”寶親王道:“所以才說,竟有幾分皇子的氣度。”

這是怎麽說?!這話多難聽,一是諷她一介女兒身,卻如此自信自己永遠不會外嫁草原似的,二呢,想探探她與雍正,或是弘晝對她有過什麽承諾?!什麽意思,是想問一問她,是不是得到過雍正與弘晝的承諾,永遠不會叫她嫁去草原嗎?!或者,他還疑心什麽,難不成疑心這麽幼小的自己,還能是內定的皇室婦不成!?

若說不疑心她的血脈,翠兒是不信的,只是這話,難免叫人聽出十幾種意思來,實在太難聽了。

翠兒聽了心裏,已是升起三分的火氣來,但她依舊不顯怒,只是笑道:“皇子也好,格格也好,終究都是大清的子嗣,總是要大清效力的。若說皇子與格格的前程,也有限,無非是被身份困住而不自知而已。四哥哥不也是嗎?!”

這話,就有點軟軟的怼他的意思了。

寶親王輕笑,知道她不好惹,便笑道:“妹妹說的極是,你我都為身份所困,我呢,得為皇阿瑪盡孝,為大清盡忠,為社稷盡力,說不說前程的,也不是我說了算,但妹妹将來的姻親之事,只恐也未必是妹妹自己說了算。大清是還強盛,可是若有朝一日,草原各王前來求娶妹妹又當如何?!若強硬,皇阿瑪婉拒不了,大清朝廷不能不給草原各王面子。而妹妹自己的姻親之事,只恐也未必在自己手上,畢竟已經是诏告天下的公主了。草原自也知道,除非,皇阿瑪對妹妹早就另有安排。”

這話什麽意思?

是說,将來她稍年長些,草原上的各王就會來求娶她不成?!或者,他寶親王以此為威脅,告訴她,便是草原一時想不起來,他也可能保留随時提醒草原王,并且提親的可能。

這幾乎已經是拿劍威懾到她的脖子上來了。

看來他是認定了,等不及了,今天不問出點話來,他絕不甘心!

他疑心什麽?疑心她一個嬌公主,為何這麽培養嗎?!

可她才十歲,他莫非真疑心她的出現只是為弘晝準備的不成?!

荒謬。簡直莫名其妙。

翠兒心中的怒意,已經升到五分了,她隔着紗帽看着他的眉眼,他在激怒自己!讓她說出實話,或是說出志向來,以示清白不成?!

不能上當!

翠兒笑了笑,道:“我有皇阿瑪疼我,有四哥四嫂疼我,還有五哥五嫂也疼我,又怕什麽草原的聯姻?!不管是大清的公主,還是皇子阿哥,這天下終究是皇阿瑪的天下,便是真去了草原,誰又敢虧待委屈皇子公主的不成?!因此倒不怕的。只是我這臉,實在難看,只恐真嫁去了草原,不是盟好,而是結仇了。倒叫草原上的各王,笑話大清沒個像樣的女子,拿這樣醜的來充數。”

寶親王看着她,這樣都不生氣?!

這份沉穩,已經超脫年紀了!

氣性大的,被寵壞的,很少有這樣子被激怒,還不動聲色的時候。

她絕對是聽出來了,所以才說了四哥四嫂,五嫂,是說什麽?!是說她五哥有正室妻子呢,有五嫂呢,她難道以後還能嫁五哥不成?!

便是更進一步,她也不可能當什麽皇後的。這是打消他的疑心了,是說她不是皇阿瑪給任何一個皇子準備的。

卻也只說這天下是皇阿瑪的天下,說的不是大清的天下。什麽意思?是說嫁不嫁草原,也不是別人說了算。草原王還能做大清皇室的主不成?!

若是真敢,不管是草原王,還是四哥,都得結仇。

寶親王笑的頗有些意味深長,道:“妹妹必定相貌出衆,若非如此,如此氣度,沉穩氣質,如何養得出來?!皇阿瑪終究會教養女兒啊,這一身,便是連我也不如了。”

“四哥說笑了,我不過一介女流,哪能與四哥比的?!”翠兒道。

“妹妹與五弟倒是相襯,互補。”寶親王笑道:“不曾想到,妹妹與五弟玩的倒來。原以為兩個性格不同的人,絕對玩不到一塊去呢。”

“五哥心思浮些,然而心是真的,對我的好,我知道,便是鬧些,也無妨。”翠兒道:“反倒是心思太多的,便是與我一樣,只恐也是看錯了本性。”

這話真不算客氣,是說五哥雖鬧,與她性格雖不同,但她與五哥是一種人,而寶親王與她,看着性格有點相似,其實不是同一種人。

與他來往,她累。

寶親王心裏也帶了幾分薄怒來了,笑道:“五弟雖鬧,若有妹妹在後周全,出謀劃策,只恐是玩鬧,也能頗有些趣味來。”

他瘋了!莫非疑心她可能是五哥哥的謀臣不成?!

翠兒真的已經氣的不想理他了。

因此,只是淡淡的坐了,一副懶懶的樣子。

王嬷嬷低頭看着腳尖,不吭聲。侍珠也是,手緊緊的絞在一起,一動不動,天知道,她的手心全是汗。

二人見寶親王還沒有走的意思,背上都有了些冷汗。這,怎麽還不走呢?!

王嬷嬷見侍珠已經反應不過來了,便忙上前去添茶。略攔了攔寶親王打量翠兒的眼光。

寶親王笑了一聲,起了身,黃帶子青年看了看屋內陳設,笑道:“妹妹會琴?”

“不會,”翠兒淡淡的道。

“不學?”寶親王笑道:“何故不學?!”

“人太笨,學不會。”翠兒卻不說自己不想學,真這麽說,他一定要問,不學這個,又想學什麽?!

寶親王這麽轉着,還笑道:“妹妹就是太謙虛。”

他這麽随意似的轉着,還真叫他看出不妥來,他在書桌前停下了。

王嬷嬷已經驚了一下,因為那裏,是扶蘇公子在時寫的東西,因為這裏沒有旁人來,一直沒收起來呢。後來扶蘇公子走後,一直又忙着旁的事情,倒是都忘了。

寶親王作勢伸手要去看那篆書,卻擡首看着王嬷嬷和侍珠的表情,王嬷嬷是沉穩穩的面無表情,然而侍珠已經緊張的臉都白了。

王嬷嬷忙站到了侍珠身前去,推了侍珠一把,侍珠反應過來,躲到了簾後,心跳的幾乎要跳出來。

寶親王未免也太可怕了。

寶親王要看,就不能攔。翠兒也意識到了,微擰了一下眉,越發不喜歡這個四哥,未經同意,便要看閨閣女子的寫的字不成?!這未免也太放肆了!

翠兒已經升了七分的怒火。這幾乎是挑釁,真的就是來挑釁的,這哪裏是什麽試探?完全不止是試探了。

寶親王果然看了,慢悠悠的道:“妹妹竟還習得先秦小篆?”

“只是這字體,倒與妹妹練的漢字,略有不同。”寶親王道。

翠兒從容起了身,走過去,道:“偶然閑時,才學的。雖無多大用處,但興趣所在。字體,也是為了擴展見識,我不僅會這個,還會描摹皇阿瑪的字體,以及徽宗的瘦金體。四哥哥對這個有什麽好說的?難道四哥哥幼時學習,不會多種字體?!”

“會倒是會,只是不曾習得這先秦的字法,乍然見到,難免疑惑。”寶親王道:“這內容,也古怪,雖然草略,可是,怎麽像是水利工程等法?!”

翠兒從容不迫,道:“對着蘇公公拿來的皇阿瑪不重要的折子練的罷了,這漢與篆書相互對照着練習,默記,反而學的極快!”

寶親王似笑非笑,也不知道信了沒有。

他不再說話,将這一本都給看完了,道:“不曾想妹妹對這些無趣枯燥的東西感興趣。我原以為女子應對詩畫琴藝更有興趣些。”

翠兒眼神都微微冷了。竟是有點忍不得。

他句句說她不像女子,其實本意不是說她不像個女子,而是疑心這些是弘晝所習!

而這些,是他最忌憚的,他疑心上什麽了?!是疑心雍正暗地下,已經将弘晝當成儲君來培養了。

他估計思來想去的覺得她出現的古怪,也許會與此事有關,所以,事事透着蹊跷,便會猜忌,猜測。所以言語之中全是機鋒。句句深意。

寶親王看到另一側是博古架上的書藉,各種工科讀書,十分無趣的,完全不像是女子所興的事藝。一時心中疑惑更甚。

這裏,并不像是閨閣女子的房間,倒像是書房。

而且博古架後面,挂着一把弓,還有箭筒,那弓中間是光滑的,可見她是天天練,抓着的,若不然不會如此。看弓的大小,的确符合她的身量。

寶親王細看了看,發現上面也有暗金雲紋,也有篆字,便道:“妹妹果然更喜歡篆書啊。”

這弓是扶蘇送的,特意找人打的,定制的符合她的身形身高能用的小弓,因是秦制,所以定有秦字,字的內容倒沒什麽,就是這字體,的确透着古法,不像是清之物。

而且這弓,來處存疑,宮中所有之物,都是內務府出的,要麽是造辦處,若是他存心去查。內務府能有記錄嗎?!

不可能的。

而這秦弓,最訝異的地方在于,它,一看就是貴族所用,甚至是皇室所用之物,若說在外面買的,他能信?!

翠兒斟酌了一下,道:“這弓是五哥哥親手為我所做。”

“五弟這般有心?”寶親王笑道:“這弓如此精制,他是皇子阿哥,不料竟有如此手藝,等他回來,我定要勞他幫我做一個!”

翠兒緊緊的盯着他。

寶親王笑道:“看來妹妹很緊張這個啊。”

箭筒倒沒什麽,都是清宮之物,常見的。

但是這弓,還有字體,以後書寫的筆記內容,已經足以讓他心裏越來越疑心了。

因此,他哪裏肯走,走到後面,發現劍架上有一柄劍。一看就懾人而寶貴,時時擦拭使用的,放在劍架子上,寶親王伸手便去拿!

是定秦劍!

這還了得,豈能讓他拿到再疑心?!翠兒一見,腳步便先動了,搶先一步将劍拿到手中,斥他一聲,道:“別動!”

寶親王訝了一下,萬料不到她有這樣的身手,一時更想一觀那劍不可,一時靈機一動,也不奪劍,竟直直的伸了手來挑她的帷帽!

翠兒不察,帷帽竟被他挑開了,重重的抛上,又掉在地上。

翠兒已經暴怒失智,想也不想,拔劍便架到了寶親王的脖子上,手握的緊緊的,冷眉蹙着,胸口起伏,盯着寶親王,顯然已是怒極,“你!”

萬沒料到,帷帽掉下去,她臉上還有一層面紗,面紗上有刺繡,遮住了她半張臉,然而,盡管如此,也掩不住她的眉眼,還有青絲如墨的頭發。光潔的額頭,還有因為生氣而怒到紅的耳朵。

翠兒一心習武讀書練字,因此頭上并沒有多少珠翠,也沒有梳旗頭,她本是漢人,因此,每日只是将前面的頭發梳上去,紮起來,然後插一根簪子就算了。因未及笄,所以後面的頭發是放着的,并未完全梳上去。

既使只是半張臉,也讓寶親王怔了一怔,吃驚的看着她。

王嬷嬷見這裏劍拔弩張,已經跪下去了。

劍指皇子阿哥,這事可大可小啊,若定性為行刺,才是壞了事,而且在公主閨閣行刺,這話傳出去,名聲多差?!難免叫人臆測,發生了什麽,會有多少猜想。

所以王嬷嬷是半點不能叫這事鬧出去擴散開,更不能聲張,只道:“公主息怒!寶親王息怒!本是兄妹,便是一時說的惱了,也不可動刀動劍啊。公主,還請放下劍!”

翠兒的容貌是很有沖擊力的,便是橫眉冷對,一臉怒容,一眼的惱怒不堪,也是生動的。

這樣的精明的,暴躁的女子,其實完全不符合寶親王的審美,然而,美人在骨,在于生動,在于靈泛活力,便是再不是他以往的審美标準,也叫寶親王呆了一瞬,尤其是她這一雙眼睛,顧盼生姿,便是生氣的時候,也是美的,美到仿佛一股海浪沖到人的臉上,叫人頭暈轉向,一時反應不過來。

寶親王竟都忘了去看劍的事了,呆呆的站在那,仿佛變了一個人,眼中的試探,敏銳,尖銳也都不見了,像個少年,傻呆呆的怔着,眼中帶着奇異的發現寶藏一樣的光。

他的心砰砰直跳,難怪,難怪……她一直遮着面。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此時此刻,竟有一種理解當初漢帝發現王昭君時的欣賞和颠狂。這樣的人,怎麽能和親去草原,風大沙大的地方,怎麽配得上她這樣的?!

而他竟說了那樣的話來!

翠兒已經氣瘋了,可她依舊有理智,見王嬷嬷說話,也知她拔劍不妥,再加上怕他看到劍身所鑄之字,因此便忙收了劍,将劍趕緊放回劍鞘中去了。快的連寶親王都沒有再注意到這寶劍有什麽不同。

便知是寶劍,也未必能看出是定秦劍。

翠兒心裏緊張,一時也顧不上他,忙将劍給用毯子一包,确信他看不到了,便抱在懷裏,道:“心愛之物,還望四哥別亂碰!”

“原來妹妹喜練劍。”寶親王笑了笑,道:“是我失禮了!”

這态度,如水一樣柔和,如風一樣溫和。不再如之前的驚濤駭浪一般的鋒芒,而且這态度,這語氣,實在怪怪的。

翠兒這才看了他一眼,見他眉眼如春風,一時倒怔了一下。雖覺怪怪的,但她還年幼,倒不曾想到別的地方去。況且臉上面紗還在,她也未曾多想。

她卻不曾知道,便只是上半邊臉,沒了帷帽的遮攔,也是動人心的。

翠兒劍緊緊的抱着,道:“四哥既知失禮,女子之愛物,還是休得亂碰方好!”

寶親王竟十分溫和,笑道:“是。聽妹妹的便是,以後再不亂碰了。”

翠兒看了他一眼,心道,來這一回,人已心累死,他以後還要再來?!

一時心裏又惱又郁悶,偏偏發作不得的,只能悶悶的先坐了。

侍珠瞅了一眼寶親王的眼神,恍了一下神,心中焦急的看着王嬷嬷,此時已是六神無主。怎麽辦?!無論是一開始的言語機鋒,還是後來的劍拔弩張,或是現在的莫名其妙的溫柔眼神,都叫她心裏驚顫。

今天她的心就像過山車般,寶親王再來幾回,她覺得她怕是要直接去世。

公主不常照鏡子,不像其它美人喜歡臨水照花,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怕只是半張臉,也是美到驚人的,尤其是那一雙眸色,怕是動人心了……

寶親王這眼神,明顯的不對。

公主還小啊,也不必像發現寶藏一樣的眼神吧。

此時此刻,二人都想起扶蘇公子和五爺來,他們二人,也識美知美,但十分守禮,扶蘇公子更是從不會盯着公主的臉看的,從未有失禮之時,而五爺雖然鬧騰,偶然也會無意識的牽着公主的手腕就瘋跑入圈去玩笑打鬧,但那是不一樣的。

與寶親王這種,完全不同。

這掀帷帽這種事,明知公主不願,卻偏偏做了。這樣的事,至少扶蘇與弘晝是絕不會做的。

公主不願所為之事,他們從不強求,公主不肯學琴,他們也不勉強。公主若是要戴帷帽,便是弘晝再渾鬧,也絕不會伸手的。

別說侍珠心裏焦慮了,連王嬷嬷也變得焦慮起來。

可是這件事不能擴大,難道現在出去叫嚷着兩人打起來了嗎?!這個事就大了,而且于名聲上,未免也難聽。

真要出了什麽夭蛾子,人們不會說寶親王怎麽樣,只會說公主是個妖女,不正經的。

這個世道就是女子吃虧,甭管你樂不樂意,只要爺們多看一眼,都是女子不正經。

王嬷嬷見寶親王還沒有走的意思,便忙上前道:“公主,此時是去練劍之時了。”

這話多明白,要請客走了,可寶親王就是不走,只笑道:“這嬷嬷越發無禮,好不曉事,正是年裏,便是皇阿瑪是天底下最大的忙人,也得休息幾日,妹妹平時練劍苦,天又冷,便是休息一下又怎麽了?!再刻苦也萬不至于此的,況且我還在,難道你要趕我走不成?!”

王嬷嬷見他不僅不肯走,還丢出這樣的話來,忙跪下請罪道:“奴婢失儀,還請寶親王恕罪。只是公主一向刻苦,便是年節裏,也從不肯懈怠的。今日已經耽誤多時了。”

“耽誤?!”寶親王臉色冷了,冷冰冰的看着王嬷嬷。

王嬷嬷的汗下來了,道:“奴婢沒有別的意思,非有趕寶親王走之意,只是坐卧有時,既來日方長,也不必非聚于一時。”

“一家子兄妹相見,依你這奴才所說,倒是要尋着妹妹的時辰再來了?!”寶親王道。

翠兒道:“四哥何必發怒,她也是為我好。是我叫她每日看時辰提醒我的。盡責盡職的。”

寶親王這才笑了,道:“原是妹妹叮囑的,也罷了,我自不會與她一個嬷嬷計較。只是不知今日可能留我在這用飯,難得年裏,妹妹也歇幾日方好,別太累了。況且你年紀還幼,更要多多保養,便是用功,也沒有在雪裏冷裏如此用功的。”

翠兒聽了有點郁悶,就是說,還得與他一道用飯?!

還要忍啊。社交應酬果然愁人。她真的不喜歡。

可是,話都這樣說了,難道還能拒絕不成?!因此點了點頭,道:“自當如此。四哥肯來,是我的榮幸。便是飯食粗陋,四哥用一用,不嫌方好!”

寶親王笑道:“一家子兄妹,自當同食,以往妹妹來時,倒是我失禮了,沒及時來。如今趁年節裏,更當多親近些才是。見到妹妹,我也乍然歡喜呢。”

翠兒看了他一眼,只感覺他怪怪的!

寶親王心裏倒是有點期待,吃飯的時候,難道她還能不拿下面紗?!

再伸手摘,肯定是不合适了,而且他也不願意再唐突美人,怕她真惱了,以後不得相見。

只是,這心裏就升起無謂的期待來,像一百只猴子在心裏撓癢癢,就是想一觀真容。

雖然哪怕只是半張臉,已經讓他魂都丢了一樣。可他還是想再看清楚。

這樣的臉,再長個幾年,便寵冠後宮,也使得。以往讀史,看到史上美人,只覺誇張,覺得瘋了,也不至于讓一個君王這樣子拿江山去賭去開玩笑,或是棄其它人全不顧。

現在,他隐隐的也有點發癡。

但凡世間美好,皇位,美人,一切的美好,都是令得不到的人,卻又觸手可及的人,入魔發狂的。

弘歷現在就很危險。當初一步之遙的位置,與如今這觸手可及的美人,都可能成為他的心魔。甚至可能會交織纏繞在一起,變成兩重的魔怔。

因為,公主與皇位,就是很近。觸手可及。

王嬷嬷現在是汗直流啊,趕緊上膳食,就想着趕緊吃完了,寶親王快點走人。正好用完了,也好以公主需要午休為由,打發人走。

若不然,這個事真沒完沒了了,他要是打定主意在這歪纏一整天,她們真的要瘋了!

用飯的時候,翠兒也不摘下面紗,只是放到面紗下去吃,也不嫌麻煩。

弘歷有心想說,到底是忍了下來。對這樣的妹妹,他的耐心是很足的。

不能急。他端着玉碗,看了一眼翠兒,眼底裏有着勢在必得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狂熱。

無論她是為誰準備的。他打定主意要争。弘晝,還能搶嗎?!

此時,他自己其實也不知道是因為皇位一事,而升起的另一股不服,還是因為只是因為美人。似乎兩者一交織,更升級了他的心。

秘密嗎?!不急。

對待這樣的,一定要有足夠的耐心。他慢慢來。

現在唯一要确定的是她,到底是不是愛新覺羅的血脈,是不是皇阿瑪在外面生的私生女。

只是這話,要探,卻不能像之前那樣直接而尖銳,讓她不高興。她這性子,還挺暴烈,說拔劍就拔劍!

寶親王忍着笑,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一點點的寵溺和包容,道:“那劍,妹妹如此緊張,想必是重要之物。”

翠兒略有點緊張,怕他惦記,便道:“家中親人所贈之物,因此緊張。此劍,等閑不許人碰的。今日冒犯了四哥,還望四哥見諒!”

不能說別的,只能說是家人所贈與的,解釋一下了。畢竟今天為一劍,而拔劍指着他,的确有點過了。但當時,她真的太生氣。可是又不能讓他看到這劍是定秦劍。

這劍其實一開始是放在奶空間裏的,只是因為當時說要送給扶蘇,扶蘇說既是皇父給她的,她自行處理都好,他卻不能要回。無論她送人,或是自用都可,随她心意。

而翠兒一開始真的料不準自己能有毅力拿得起這柄劍,因此又贈與弘晝,弘晝也不要,還笑她說,看她色厲內荏的,原來怕一柄劍也拿不起來,還要送人啊?!

因此翠兒後來就擱在身邊,自己練一練了,一開始是真的拿不起來,後來刻苦,身體壯實了以後,拿起它後,一開始十分吃力,後來就已運劍自如,自是喜愛,就一直留在身邊,沒再放回奶的空間,總歸是小爹爹的心意,她不敢糟蹋了。一開始也是因為怕自己配不上,才想着送與扶蘇或是弘晝的,現在既已能運轉如飛,自然不可能再給旁人。

因這側院沒人來,因此就一直珍惜的放到這架子上,還放在博古架後,有時候,雍正來了,會仔細摩挲一番這劍,翠兒看了就忍笑。

但是雍正沒有獨占之心,只是純粹欣賞,一面摩娑,還一面叮囑她不要告訴始皇。這傲驕的真沒法說。他還唠叨着,不斷的告訴她,嘀咕着鑄劍法的進展,雍正最惦記的卻是鄂爾泰那裏,希望匠人能根據秦之鑄劍法,将整體的劍鍛造技術提高。

與其只有一柄名劍,雍正是恨不得大清的将士都有。他的心在大清,在天下。大爹爹時時刻刻的記挂着這一點。他是個好皇帝。

“原來如此,”寶親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來,道:“今日卻是我唐突了,還請妹妹見諒我才好!”

寶親王聽出另一個意思來,家人所贈,也就是說,她是有另外的家人,既是家人遺物,那麽,她就不是愛新覺羅氏的女兒。

這就行了!

寶親王心中一松,所有的緊張都松懈了。

如此一來,便是争又如何?!争到了,捧在手心裏便是。如同那個位置,讓他退後,是不能夠的。

而秘密,與她的出身,還有很多的玄機,他總會弄清楚的。

倒也不必急于一時了。

一時不尴不尬的用完了飯,王嬷嬷這才以公主需午睡為由,支走了寶親王。寶親王便是不想走,也不能不走。

因此他便告辭,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翠兒心中一松,心累的不想說話了。

她抱着劍,琢磨着這劍還是不能輕易再拿出來了。以後這個四哥動不動就突然來,可不得早晚發現了?!

她哪裏料到寶親王還有別的想法呢?!

一心的只抱着劍,愁着以後用它都不太方便了。寶親王是識貨之人,他只要再看到,只需用點心,一定會發現的。

因此翠兒郁悶極了,對侍珠道:“扶蘇哥哥用的東西也全先收到箱子裏去。”

侍珠應了,心中亂跳着,手忙腳亂的。

扶蘇公子的事,她們不敢說,但是常見面,是知道的,秘密她們是不知道,但是知道有這麽一個人。

如果,寶親王私底下審問她,她又怎麽答?!

王嬷嬷盯了一眼侍珠,侍珠這才穩重了些,定了定心,先收拾東西去了。

翠兒還在郁悶呢,也就是說以後扶蘇哥哥來了,只怕四哥也會發現。那麽,這件事,還得與大爹爹商議一下方好。不然以後乍然撞見了,如何解釋?!

秘密應該是不會說的,只會如她一樣,解釋一個來歷。

只是以後少不了紛争,麻煩,還有無盡的疑心了。還有四哥無盡的試探。

今天,他應該看出不少不妥來。

翠兒愁着這個,王嬷嬷便低聲道:“公主可覺得寶親王他……可有古怪?!”

“嗯,的确是怪怪的,前後三種态度,變化也太快了,”翠兒無語道,“難道善變的人都這樣?!”

得!這一位還小呢,怕是不知道該擔心的是什麽。也是,才十歲的丫頭,哪裏會想到這方面去,再加上公主本來就無後院之志,因此更不可想到這方面的前程,因此看不出寶親王的古怪也就不奇怪了。

偏偏這個事,王嬷嬷不可能提醒的。

這件事,還是得與蘇培盛說一聲方好。王嬷嬷打定了主意,便先出去了。

侍珠收拾好出來,王嬷嬷對她道:“一直以來都是咱們近身服侍公主的,這個院子裏的一切,都是你我經手,你要記住,咱們忠于的是大清皇上,而不是四阿哥爺。今日之變故,也是遲早的。倘若寶親王要從你我身上,或是家人身上下手,你要管住嘴。不然正院裏,饒不了你!”

侍珠白了臉,道:“嬷嬷,我知道輕重。便是剪了舌頭,不該說的,一個字不說!”

“你也放心,你我雖不争氣,好歹護着公主有功,皇上也得護着咱們。”王嬷嬷道:“況且公主也不會由着寶親王作踐我們。”

“是。”侍珠松了一口氣,現在知道了,公主是個硬核呢,她不怕寶親王。也是。只要公主能立得住,她們便是作奴婢的為難,也有人撐腰的。

最怕的就是公主立不起來,她們才是真難死了,命也是随時可以送掉。害怕的很。

侍珠這下終于松了一口氣,道:“寶親王……真的好有威嚴。”倘若以後要上去,只怕她們就難了。這樣子的人,還不如不将她們放在眼裏的那位五爺呢。

五爺來從來都不正眼看她們,只當一杯茶,一把琴那種擺設。

她們的存在也寧願是這種,也不願意被主子盯上。

太吓人了!

王嬷嬷的表情也是一言難盡。倘若以後這位登基,公主可怎麽得了?!怕是不會善了吧。

今天他前面說的話的确吓人,後面的态度,也确實是……

侍珠道:“嬷嬷,寶親王他對公主,對公主……”

“少胡說,公主還小呢,”王嬷嬷斥道。

侍珠便不敢說話了。

王嬷嬷道:“你好歹也是女官,不要如此不濟事。要不卑不亢。”

侍珠苦笑一聲,她雖是女官,在外面可以耀武揚威,可是面對真正的主子,她不過是奴婢罷了。況且還是如此有威嚴的四阿哥。便是她有通身的女官氣派,也使不出來,全洩了氣。

這一位,的确是太恐怖了些。

“你休與公主多說,公主的事,自有皇上作主。”王嬷嬷道:“皇上定早另有安排的。”

侍珠點了點頭。看着王嬷嬷匆匆的往主院去了。她心裏一松。不管四阿哥爺多麽威厲。上面還有皇上管呢。現在還不至于到那個地步。

雖然她也有點擔心,萬一以後真是這一位,公主是逃不脫這一位的手去了。

那種游刃有餘,仿佛一切在握的勢在必得的眼神,叫人想起來就心裏毛毛的。

與其如此,還不如五阿哥爺呢……直接拿她們當堵牆,背景板似的,還更好呢!

侍珠也是萬萬沒有想到,下午就有人來尋她了。是她的一個遠親。這在江南蘇州的,若說沒有人管着遞上來,什麽破遠親,能找到她?!還是在宮牆森森裏的她?!

侍珠便知道,該逃的逃不掉啊,該守的也是死守住,不然死的更快。

好歹,公主是能替她做主的。能立得住的,這就行了。

王嬷嬷可不會瞞着,直接去找了蘇培盛,将今天的事原原本本的說了。

蘇培盛都驚了一下,道:“果真?!”

王嬷嬷點點頭,跪下來道:“奴婢知道輕重,若是敢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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