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戴月閉了嘴。

唐細便擡眸看向尹蘭池,此刻尹蘭池也意識到自己怕是鑽進了別人設下的圈套裏,她又悔又急。可偏又是清高的性子,不肯低頭。

還是大夫人反應快些,疾步過來就甩手打了戴月一個巴掌。

“不好好伺候主子,做什麽盡挑唆主子們間的關系。今兒她們表姐妹二個若是因此生了嫌隙,你可有好日子過!”

大夫人打得戴月措手不及,懵了會兒後,匍匐在地上認起錯來:

“奴婢知道錯了,都是奴婢該死。夫人您別生氣,是奴婢錯了。”

大夫人卻說:“給我道歉有何用?你該給表姑娘道歉!”

戴月正要去給唐細磕頭認罪,尹氏卻不吃這一套,只打斷了說:“大嫂,可別在這裏演這一出了。一個丫鬟而已,哪裏來的那麽大的主意?若沒誰背後指使,她敢暗中盯着細兒屋裏的一舉一動嗎?”

大夫人想笑一笑打圓場,尹氏卻根本不領情,早在大夫人手碰過來的那瞬間挪了個身子。

走到另一處後,尹氏只朝老夫人讨話:“母親,蘭池那丫頭是怎麽在你跟前告狀的?”

老夫人心中明白這怕是一個陷阱,但此番拿不到證據,也不能随便冤枉了人。所以,對唐細母女,她也只能采取懷柔政策。

“你也別這麽大的脾性,都是一家人,誰也不會害了誰去的。今兒既然你跟姑爺一道過來了,就留家裏好好吃一頓飯再走。”到底也明白這些年來母女倆心結在哪兒,所以,老夫人難得開尊口對女婿唐兆成好一番誇贊。

尹氏卻不落她的圈套:“母親這樣避而不談,我也明白了。走,細兒,跟娘回家,你也不必繼續留在這兒受委屈。”

唐細立即吩咐秋意秋涼:“去收拾一下,我們走吧。”

而這個節骨眼上,尹家人是不可能放她們母女走的。一旦走了,尹家便承擔着她們随時可能去敗壞尹蘭溪魏融夫妻名聲的事情。

所以,老夫人笑了起來。

“今兒這事,的确是蘭池不好。她是識人不清,竟叫自己屋裏丫鬟給耍了。”又嗔尹氏,“都這些年過去了,你這性子真是一點沒變,當真受不得半分委屈。”她解釋說,“蘭池這丫頭輕信了屋裏丫鬟的讒言,竟疑心她表妹在屋裏紮小人詛咒我這個老人家。”

“你侄女也是孝順,這才氣糊塗了。說起來,雖然事情辦得不妥,可心是一片純良。”

唐細素日裏話不多,但每回說出來的話都能卡在點上:“外祖母您老人家待我不薄,戴月說我做了這樣的事,怎麽表姐就真信了?”

老夫人皮笑肉不笑:“這不是我罰你關了幾日的閉門思過,你表姐她就覺得你是因為這事兒懷恨在心嗎?說起來,真的都不是事兒。”

尹氏很配合:“您罰了細兒?因為什麽?”

瞬間,屋裏人都沉默了,也沒人開口說話。

最後,還是唐細自己跟母親說了。尹氏一聽,就更是不得了。她也不對老夫人怎麽樣,只抓着大夫人要打。

偏大夫人不占理,又自覺是高人一等不願動粗,便是有丫鬟婆子們于中間攔着,她還是挨了尹氏這個小姑幾拳頭。

尹氏氣得直哭,指着尹家人說:“你們當初是怎麽跟我說的?你們說蘭溪那丫頭不好,搶了細兒親事,你們心中愧疚,所以想接了細兒入府來好好給她物色一門親事。可如今你們又是怎麽做的?你們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就這麽糟踐我女兒?”

“要我姑娘給你們家姑娘做陪嫁當丫鬟,端茶倒水,你們怎麽那麽美呢?”尹氏一抹臉,索性撂挑子不幹了,“你們不仁,就別怪我們不義。我之前可是看在好歹你們是我娘家人份上,忍了蘭溪那丫頭的。如今是你們不願和氣了事的,休怪我翻臉。”

一把抓住自己女兒手腕,拉着往外走:“你們不怕,我就去敲京兆府衙門的門去。若是你們敢官官相護,我便花錢讓那些茶樓裏說書的好好去說說。總之,我不好過,你們也休想安安生生過日子。”

老夫人給大夫人使了個眼色,大夫人即便挨了尹氏抓撓,也得腆着笑臉過來挽住人說:“小妹,快別生氣,凡事都好說。”

“這還有什麽商量的餘地嗎?我閨女都要給你閨女去當丫鬟了。”尹氏語氣還是不好。

大夫人就說:“其實你誤會了,我們也不是那個意思。主要是,細兒這丫頭生得好,我們就想着,與其讓她嫁給凡夫俗子,不如往上攀一攀搏一搏,或許是個前程。”

“但想入東宮去,細兒……沒個門路也去不了。這不,我便起了這樣的心思。但現在想來,是有些欠妥當了。”

尹氏:“我閨女并不比你閨女低一等,所以你們日後也休想再羞辱她。”

“自然是不會了的。”大夫人一口應下。

這丫頭明顯手腕心計了得,算計得她池兒死死的。若是叫她做池兒陪嫁跟着去東宮,日後池兒遲早得死在她手裏。

別說唐家不肯,便是這會兒的大夫人也是不肯了。

尹氏說:“原先我忍痛把女兒送你們家來養着,也是希望她日後有個好姻緣。但如今看來,你們也指望不上了。所以,你們也都別勸,也別留,今兒我必須把閨女帶回家。”

“好的親事,眼下也不是沒有這個機會。”老夫人終于開了口,“太後于皇家梅林舉辦了一個賞梅宴,我也可以帶幾個姑娘一道去。到時候,想必會有不少青年才俊也去,慢慢替細兒挑選就是。”

尹氏卻也不是很熱情:“太後娘娘舉辦的賞梅宴,聽起來倒是氣派。只不過,我家姑娘出身不高,怕是高攀不上那些顯赫府第。”

又說:“你們若是真有這樣的誠意,那到時候我也必須一道跟着去掌掌眼。但不管怎麽樣,今兒個,無論你們怎麽說、怎麽攔,細兒是必須要跟我走的。”

如今鬧了這麽一出,女兒也不再适合繼續呆下去。

“秋意秋涼,別愣着了,快去收拾細軟!”尹氏态度十分強硬。

大夫人瞄了眼小姑子,悄悄走去老夫人一側,輕聲問:“母親,這可如何是好?”

“讓她們走吧。”老夫人也實在笑不動了,累了,也不攔着。

唐細東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去了前頭外院,尹氏直接喊了丈夫唐兆成走,臉色難看。

今兒大老爺休沐,唐兆成正在與大舅爺說話。得了府上小厮的話後,就匆匆告辭了。

唐兆成離開後,大老爺去了老夫人那裏。

尹蘭池要給老夫人跪下認錯,卻被老夫人親自給扶了起來。待孫輩們,老夫人一向寬厚仁慈,尤其是對這個孫女。

“今兒這事不怪你。是人家做了局,把咱們全家都耍了。”

又細細問了這段日子來的情況,尹蘭池回憶後一一細細

說與了老夫人聽,老夫人聽後,眯了下眼睛說:“這丫頭倒是好深沉的性子,從一開始就在布局設計陷害你。那些什麽說我的壞話,又是什麽紮小人,都是因為知道你差人暗中監視她,她故意誘你的。”

“只是她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呢?”

大夫人提醒說:“或許她是真的不想做蘭池的陪嫁一道去東宮,也不想再繼續住咱們家裏。又或許……心更大一些,是沖着這次太後舉辦的賞梅宴來的。”

老夫人聞聲輕輕颔首,可眉心卻一直蹙着,心中依舊存着疑慮。

“你二姑二姑父來府上,似也在那丫頭算計之內。他們夫妻母女三個,分明都是事先通好了氣兒的,我倒是奇了,這些日子她也一直未與唐家人見過面,又是如何通氣兒的?”

此事不能細想,一深入去想,就覺得可怕。

恰好此時,大老爺來了。老夫人就又把事情前後一一說給大兒子聽,然後叮囑說:“你去查一查你外甥女的那兩個丫鬟,看看都是些什麽人。”

大老爺稱是。

但大老爺的人,自然查不出秋涼什麽來,反倒是叫秋涼知道了。回來後,秋涼把這件事情告訴主子唐細。

唐細正坐在窗邊的炕上做繡活,聞聲眉也沒擡一下,只說:“現在才查,已經遲了。”又說,“不過,以你的本事,想來他們也查不出什麽來。”

秋涼說:“奴婢會小心行事。”

唐細知道秋涼一直與東宮那邊有緊密聯系,也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太子肯定都知道。所以,她問秋涼:“殿下那邊有沒有什麽吩咐?”

秋涼這才回話說:“主子,殿下過來了。”

唐細忽然停住了手中正在做的針線活,似是沒料到一樣。但也只是遲疑了片刻,之後,就動身子準備穿鞋下炕去請安。

秋涼攔住了說:“殿下在前院與老爺夫人說話呢,殿下交代了奴婢,只來告訴主子一聲,不必過去請安。一會兒,殿下會過來找主子。”

唐細總歸是面皮薄,不好意思和秋涼确認太子是不是一會兒來她房裏找她。但其實不細問,唐細心中多半也猜得明白。

唐細又坐了回去繼續手中的針線活,只叮囑秋涼,一會兒若是太子來了提前提醒她一聲。她手裏做的這對護膝,是給太子的,眼下天越來越冷,雪越下越大,她想着,太子想必公務繁忙,若是常常辦公至深夜,想來需要這個。

其實也不一定就需要她做,宮裏做的東西總歸要比她的好。只是,她還是有必要做這些的,至少可以讓太子知道,她心裏有他。

唐細也早做好了與他的那些女人争寵的準備了,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必然是需要兢兢業業一點的。宮裏的日子,怕是遠比她想象中還要險惡,沒太子寵愛,又怎麽能行。

事情做得認真入神,太子來了,唐細也并不知。朱佑廷負手踏進屋來,秋涼眼瞅着要請安,他擡了手制止了。

目光探去,就見窗邊炕上那個小女人正擁着毛毯在認真做活。這一幕太過熟悉,朱佑廷一下子就想到了還在榆桐的時候。

溫暖,恬靜,一切都是那麽的歲月靜好。

在別人面前,他是太子。但似乎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是一個普通男人、一個丈夫。他體驗過她所有的美好,他們拜過天地喝過合卺酒,他也不是十幾歲未經事的毛頭小子了。

太子一步步朝窗邊走去。

朱佑廷一身墨綠色的常服,走得近了立在炕邊,身上常年清冷的氣質襯得他此刻猶如一棵靜立雪中的雪松。深色的錦袍,更顯得他膚白若玉,泛着冷而又柔和的光茫。

他本生得儒而清俊,但身為太子多年,居高位掌實權太久,男人看起來是儒俊,卻也孤高冷漠。上位者的氣質,刻在了骨子裏,即便想放下架子來過一過平常人的日子,也還是與平常人差了許多。

不過好在,他也還算是有耐心,也願意去放低姿态。

唐細是聞到了他身上那淡淡的藥味,這才突然意識到他來了。猛地扭頭看來,映入眼簾的果然是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

唐細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撂下東西就要下地請安,朱佑廷卻擡手按了按她肩膀。按着她肩讓她坐回去後,他則彎腰挨着她側坐在炕沿。

炕上東西很多,還挺有些亂的。但目光探去,朱佑廷一眼就看到了那對半成品護膝。

也沒說話,就伸手過去拿。因他坐在外側,東西被唐細随手擱在了內側,他伸手去拿,必然要繞過唐細。

唐細倒也沒動,就垂着腦袋安靜坐一邊,任由他環了自己大半個身子拿了東西後問她話。

拿在手中摩挲着上面的繡花,朱佑廷忽然擡眸朝人看來:“給孤做的?”

“嗯。”唐細輕輕點頭,“只是還沒做好,正打算做好了讓秋涼轉送殿下。”

太子回頭看了秋涼一眼,秋涼心領神會,立即福安退去了外間伺候。屋內只有兩個人在,太子握住唐細手,倒是不吝啬關懷之詞:

“天冷了,你也不必勞心勞力做這些。孤的一應衣物,自有宮人們做。”

太子是真有關心她的意思,這個唐細是不懷疑的。不過,這份關心中摻雜了多少水分,唐細就不知道了。

唐細是七竅玲珑心,心思頗有些深沉,凡事也會想得複雜一些。所以,太子此刻這番話,她多多少少也理解成了其實太子看不上她做的東西,嫌棄她的東西沒有宮裏司制局宮人們做的好。

雖然這是事實,但她心中總歸有點不舒服。

如果是以前,唐細也會借機跟他撒嬌,說他目中無人,權當是閨房之娶。但眼下,唐細沒這個膽子。所以,不論太子說什麽,她都一一應着。

二人一處坐着說話,氣氛倒算融洽。唐細本就疑心太子這麽晚來找她是有別的意圖,但見夜色已深他卻還是一直賴着不走,唐細心中便更加确定了。

她雖面皮薄,但知趣,也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了,與眼前這個男人呆在一起,她不能再耍任何小性子。同時也明白,她要伺候好他才行。随時都得懂得察言觀色,要急主子所急。

所以,見他一直不提,唐細倒是主動起來。

“殿下,讓妾伺候您寬衣吧。”

可朱佑廷這麽晚了還特意趕過來一趟,其目的真的很單純,真不是沖着睡她來的。他知道她在尹家周旋了一番,想必勞心勞力,所以才忙裏偷閑過來親自瞧瞧她,想着與她說說話總能讓她心安一些。

他到底是心疼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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