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像這種明明好好在說着話的, 他卻突然發了難,今天起床到現在不過一個時辰功夫,就已經發生了兩回了。唐細心中暗暗叫苦,大有種小時候跟着先生念書念的好好的, 卻突然被拎起來回答一個刁鑽問題的感覺。

而身邊的太子, 可比先生要嚴厲令人懼怕許多。

不過,她腦袋瓜子算是靈活的,知道怎麽回答屬于标準答案。

唐細任他那張燥熱的大手攥着自己手, 盡量鎮定道:“殿下希望妾吃醋,說明殿下在意妾,妾心裏高興。只是, 妾身為太子妃, 身上也是有責任在的。萬一有人說妾善妒, 獨占殿下,也是有損殿下的英明。”

太子見過的人多了去了, 朝中那些老謀深算的老臣子在他面前耍花招,他也都能一眼看穿,何況一個十六七歲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太子看得出她這話說得幾分真幾分假, 不過, 他也不拆穿,更不會追着一問到底。她既這樣說,他便當她說的是真的。

“東宮後院之事, 太子妃不必費心。”他側頭望着身邊的人, 唇角含着三分笑意, “太子妃眼下當務之急,是給天家添一個嫡長孫。”

還是一個套路,刁難完了後,三言兩語總能扯到那種事情上面去。唐細垂頭不答,貝齒輕輕咬着豔唇,有些羞意。

這是外頭,并非閨中,太子不會做得太過。見她又羞紅了臉,太子便不再提此事,只轉了別的說:

“孤從小與皇後并不十分親厚,如今你做了孤的太子妃,皇後想必會為難。但你也不必擔心,有孤在,皇後也不會為難你到哪去。”

說完,他攥住她小手的大手,又用了幾分力道,似是在給她力量般。

“是。”唐細乖巧應下。

皇後和太子不和,唐細之前住在慈寧宮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母子二人因為什麽不和,唐細也略知一二,她聽來的小道消息說是因為淑妃。

因為太子與淑妃走得近,而皇後痛恨淑妃,所以皇後連帶着也恨上了太子。

肩輿停在坤寧宮宮門前,太子并太子妃下了轎後,并肩一道往殿內去。而坤寧宮裏的人,早去把太子太子妃前來請安的消息禀告給了皇後。

昨兒皇上留宿了坤寧宮,今兒一早才走。皇後精神狀态不是很好,許是昨夜伺候皇上太累的緣故,用了早膳後,又犯困了。

但知道今兒太子太子妃會來請安,所以,她只能側身靠在鳳榻上閉目養會兒神。緋霞輕手輕腳走到皇後身邊,小聲說:“娘娘,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過來給您請安了。”

皇後并沒有睡着,聞聲眼皮擡都沒擡一下,只懶洋洋說:“知道了。”卻依舊歪着身子,沒有要起身去外殿的意思。

緋霞猶豫了會兒,還是決定問個明白:“那……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他們……”

“讓他們先候着,等本宮過了這股困勁再說。”孟皇後有些不耐煩了。

緋霞是了解皇後的,也知道皇後這些年來一直對太子不滿。所以,聽皇後這樣說,她心下也明白了,忙稱是,退了出去。

外殿,太子太子妃已經在了。緋霞瞧見人,忙過來先請安。

然後說:“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皇後娘娘正在休息,一會兒便出來。”又笑着解釋,“昨兒皇上留宿坤寧宮,娘娘陪着皇上批奏折辦公至深夜,今兒一早就起來伺候皇上上早朝……也難免精神不濟。”

唐細是真信了緋霞的話,以為皇後陪皇上辦公至夜深。但太子……卻什麽都看得明白,不過,他心中看得透,面上卻不顯,只對緋霞說:“那孤便與太子妃坐在這兒等母後。母後什麽時候休息好,容孤與太子妃敬了茶問了安,孤與太子妃再去太後那兒。”

太子幾句話說的看似沒毛病,但卻是暗示緋霞,若是皇後一再拿捏為難太子妃,太後那裏必然會知道。

緋霞從小跟在皇後身邊伺候,能在坤寧宮做頭等大宮婢,自然有幾分聰明。太子的話外之意,她肯定是明白了的。

心中記下太子的話,而後又親自奉了茶來。

等了差不多有大半個時辰,皇後才慢吞吞從內殿踱步出來。聽到動靜,太子擡眸看去,就見不惑之年的皇後一臉疲憊慵懶之态。

只窺了一眼,太子便平靜收回目光。

陪着一起披閱奏折至深夜是唬人的,但欠覺疲憊犯困,倒也不假。太子是經事之人,自然想得出來昨兒皇上在坤寧宮是怎樣一番翻雲覆雨。

心中想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但太子面上什麽都不顯。見皇後出來,他則帶着妻子一起起身恭迎。

緋霞領着另外一個宮娥又奉了新茶來。

太子太子妃接過新茶,給皇後敬上。皇上懶洋洋接過去,只意思着抿了一口後,就擱在了一邊。

唐細垂頭立在階下,等着皇後訓話。

皇後瞧着沒什麽精神,話也說的有氣無力:“太子如今娶了新婦,東宮有了女主人,子嗣的事兒得提上日程。太子也二十好幾了,膝下再無子嗣,怕朝中那些老臣也不會放過你。”

“魏王不過年長你一歲,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下月齊王也娶新婦,你們可別還落了齊王齊王妃後程。”

太子抱手,爽朗應答:“母後教訓得是,兒臣與細兒知道該怎麽做。”

見唐細只垂着腦袋立在一邊,也不說話,身上一副小家子氣的模樣,半點落落大方的氣質都沒有……皇後有些怒從心起。

“你呢?”皇後突然拔高音量,質問。

太子輕蹙了下眉,暫時沒說話。

唐細被皇後突如其來的發難、質問吓了一跳,反應過來後,忙就回話說:“回母後的話,兒臣也将母後方才說的話記在心裏了。”

“既是記在心裏,就好好去做。還愣在這裏幹什麽?還不走?”皇後有點沒事挑事。

太子臉色難看,抱手:“兒臣告辭。”

唐細也學着太子的樣子,福禮道別:“兒臣告退。”

太子卻沒立即走,只漠着張臉,臉上表情嚴肅。他冷眉冷眼望着皇後,到底護着自己妻子幾分,維護着說:

“若太子妃真做錯了事,母後責罰兒臣無話可說。可若是太子妃無錯,請恕兒臣不孝之罪也得護着她幾分。子嗣的事,兒臣與太子妃會放在心上,若是一年後還沒懷上,母後大可過問此事,兒臣不會說什麽。只是,希望這一年內,太子妃再來坤寧宮請安的時候,母後莫要再拿此事為難她。”

“你……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太子的聖賢書都是怎麽讀的?你敢這麽對本宮說話,你是否也敢這麽對你父皇說話?”皇後氣得身上那股子疲憊勁兒早沒了,“你還只是太子,你父皇如今也還身強體壯,日後的事兒,誰也說不好。”

大有威脅太子的意思,但太子不在意。

再難聽的話他都聽過,再委屈的事兒他也受過。如今這些,又算得什麽呢?

太子不欲再多言,只抱手告辭:“兒臣告退。”

母子倆吵,而且還是為了她吵,唐細杵在一旁,有些懵。但她插不上嘴,也不知道該怎麽勸,就只能安靜如雞呆着了。

等出了坤寧宮大門,又坐上肩輿往慈寧宮去的時候,唐細鼓足勇氣向一旁的太子請罪:“都是我不好。”

皇後生氣,太子也生氣。所以,方才出了坤寧宮,太子臉色一直十分難看。

心裏想着事兒,自然忽略了身邊的人。直到她甜甜軟軟的聲音響在耳畔,太子才将思緒從遠方拉回。

見身邊的人低眉順眼,一副犯了大錯的樣子,太子手覆了過去。

“你有何錯?”

唐細說:“惹殿下和母後不和,是我的錯。”

太子溫聲寬慰:“孤與母後之間的事頗為複雜,與你無關。母後今天其實也不是挑你的錯,她是看孤不順眼。所以,你也不必将她方才的話放在心上。”

唐細認真點了點頭。

到了慈寧宮,又是另外一番氛圍。太後這裏歡迎她,氣氛好,唐細自然也能放松一些。

太後鼓着嘴巴說:“這麽晚才來,是不是皇後為難你了?”

唐細也深谙為人處事的道理,即便皇後真為難了,她也不能實話實說。所以,只能對太後說假話。

“沒有。是留在母後那裏,多說了幾句話。”又笑着朝太後撒嬌,“到您這兒正好,還趕得上一頓飯。也不知道,皇祖母您留不留客?”

太後斜眼睥睨着人,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了:“話都叫你說了,哀家能說不嗎?”又熱心張羅,“便是你們不來用午膳,哀家也是要打發人去皇後那裏請了。”轉身對伺候在身邊的宮娥道,“快,擺飯,把太子和太子妃愛吃的都端上來。”

一時間,慈寧宮裏人進人出,十分熱鬧。

飯後,唐細陪着太後去殿外院子裏散步消食。回來後,太後去午休,唐細則陪着太子一起下棋。

一盤棋對峙完,恰好太後也醒了,二人則又陪着一道喝了茶吃了點心,兩人是踩着日落回東宮去的。

太子雖說有三天婚嫁,但也不會日日宅在內院。從慈寧宮回來後,便去了前頭書房,打算用晚膳的時候再回後院來。

唐細今天累了一天,想着終于可以小憩一會兒了。可才準備進內殿去睡會兒,就有小太監踩着細碎的步子來回話:

“娘娘,高奉儀林奉儀來請暮安了。”

唐細頭疼,只能又坐了回去,吩咐道:“那讓她們進來吧。”

秋意一旁小聲提醒:“奇怪了,郭昭訓沒來。”

唐細知道秋意是好心提醒,不過,這是東宮外殿,這裏伺候着的還有皇後的人,唐細望了她一眼,暗示她不要多嘴亂說話。

東宮如今侍奉的奴仆可謂是有些雜亂,除了本來就留在這裏的老人外,唐細也從陸府帶了近二十個。另外,還有太後賞的六個,皇後賞的四個。

陸府和太後給的人,唐細是信任的。但皇後賞的人……唐細其實并不覺得皇後給她人是體恤她,反而覺得皇後是派了眼線在她身邊盯着。

偏是皇後賞的,不能随便安置。若是随便打發去了外頭,皇後肯定會找茬。

但安置在內殿做細活,就得時時刻刻戒備着了。

此事還沒跟太子商議過,唐細原想的也是等過些日子再提這件事。而且,怕還不太好提。

皇後太子雖有嫌隙,但畢竟是親母子,打斷骨頭連着筋的。就連皇後打發來東宮伺候太子的高、林二位奉儀,太子也是好好招待了。

所以,另外安置皇後派來的人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

值得慶幸的是,好歹陸府給她的親信也有幾個,另外還有太後的人在。若真有什麽事,太後那邊也會第一時間知曉。

唐細正思忖着,外頭高奉儀林奉儀來了。

見到二位,唐細不由微壓了下眉。早上二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來請安,現在卻是穿戴得随意敷衍,想來早上是做給太子看的,而眼下這般穿戴的随意不考究,多半是針對她的了。

唐細雖然溫柔小意又善良,但從小是跟着父親行過商做過生意算過賬的。所以,其實她溫軟的外表下,也有一顆頗為有些城府的心。

她不好事,但若是別人真找上門來了,她也會一一小心應對。

心中思慮奔騰而過,面上卻依舊笑得溫柔恬靜。等二位奉儀給她請過安了,唐細才開口說話:

“瞧兩位的穿戴,似是已經要更衣睡覺的樣子,怎麽突然來本宮這裏了?”唐細說的話有些發難,但語氣卻是極為溫柔,極好的,“其實不必晨昏定省,在本宮這裏,沒有那麽多規矩。”

高、林二位奉儀本來穿戴随意敷衍,是仗着自己是皇後的人,故意發難這個太子妃的。可方一進來,話還沒說兩句呢,便被太子妃言語間“罵”了,二人心中更是熊熊燃燒起一團火焰來。

太子在,她們自然不敢多言多語。可太子不在,她們倒也可以嚣張一些。

高奉儀性子急,不能被激,一激就上頭。

“娘娘這麽說,可就是罵妾了。您是太子妃娘娘,妾等給您晨昏定省,那是禮數。若不來,回頭娘娘可得挑妾的不是了。”

話說的倒是人話,可态度就不太好了。

可不管她說什麽,不管她是什麽态度,唐細始終是和軟的。

“你們都是太子跟前的老人了,雖位份低了些,但左右是服侍太子的人。我雖是太子妃,但才來不過一兩日,日後倒還好需要請教你們的地方。方才說的話,本宮也沒有罵你們的意思。你們是母後賜入東宮的,本宮知道,所以,這才想着要體恤你們一些。”

“晨昏定省雖說是規矩,但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你們日後,早上或者晚上,來一次即可。”

高奉儀聽唐細這個太子妃話有幾分真誠,态度又好,她素來是爽快的性子,眼瞧着就要拍胸脯應下然後跟太子妃一個陣營稱姐道妹了。還是那邊林奉儀眼疾嘴快,在高奉儀說話前搶着開了口。

“娘娘體恤妾等,實乃是妾的福氣。”林奉儀細聲細氣的,有幾分病病嬌嬌的姿态,回完唐細的話後,似是怕高奉儀說多錯多會壞事一樣,她立即直切此次過來的主題,說:

“娘娘今兒這番話,妾回去後會親轉告郭昭訓姐姐知曉的。昭訓姐姐聽了,想必也會十分感念娘娘。”

郭昭訓都不在這兒,卻突然提起她來。唐細眉心一動,心下多少猜度到二人此來的意圖。

于是唐細笑着問:“郭昭訓怎麽沒一起來?”

見上道了,林奉儀這才笑着答說

:“昭訓姐姐與妾和高奉儀不一樣,她和殿下有很深厚的交情。若說一句她是殿下的青梅竹馬,也不為過的。方才來的時候,妾和高奉儀有去昭訓姐姐那一趟,但……”

“但怎麽?”唐細問。

林奉儀這才勉勉強強開了口說:“但聽伺候在她屋裏的秋葉說,她去前頭書房找殿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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