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選擇

醫院裏有一種病态的味道，消毒水混着血腥味和各種雜糅氣息的味道讓人怎麽都樂觀不起來，更何況還有覃媽媽的病情在讓人情緒消沉。

覃爸爸守在病床前，他似乎一夜間頭發白了好多，充滿血絲的眼睛擡起來看到孩子們的時候勉強扯了扯嘴角，輕聲說：“你們來了，吃飯了嗎？”

夢岚掃了一眼，櫃子上還放着外賣，看樣子似乎沒有動過。覃爸爸大概從進醫院開始就一直沒注意時間更感覺不到餓，所以才會這麽晚了還下意識地問他們“吃飯了嗎”。

也因此，這樣讓人看着更覺心疼。

而床上的覃媽媽睡得很安靜，唯有那些連接在她身體各處的管子在無聲地訴說着她的病痛。

加濕器噴出的白色水霧像極了眼窩裏打轉的眼淚，也在無聲地嘆息：哎，怎麽會這樣呢？

夢岚和明彥勸了幾句，但對于悲傷到極致的覃爸爸來說依舊蒼白無力。

明彥很快退出房間，和夢岚一起去找主治醫生詢問病情。

沒想到剛出門就碰到了穿白大褂的陳醫生。

陳醫生翻看着病歷記錄，頭也沒擡地跟明彥說：“正好有事找你商量，去我辦公室說吧。”等他擡起頭才注意到夢岚，他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鏡，看了好一會兒露出有些迷惑的表情，爾後才說，“這就是你的女朋友？”

明彥說：“不是，我夫人。”

陳醫生尴尬地笑了下：“合法了啊，挺好的。”但他臉上的表情顯然不像他說的那麽“好”。

醫生頓了一下說：“你們倆一起來聽嗎，還是……”

夢岚心裏有猜到什麽，但她還是想确認下，因此搶在明彥開口之前說：“一起去吧。”

明彥看了她片刻，見她難得堅持的樣子，也不再猶豫，說：“好，一起。”

陳醫生關上辦公室的門，給他們倆倒了兩杯開水，這才開口說：“認識這麽久了，我也不跟你們咬文嚼字，直接說了吧。覃夫人的身體狀況很不好，急性骨髓白血病，需要盡快配對合适的骨髓，三個月內能進行骨髓移植手術才行，可惜我目前的骨髓庫裏沒有能配對的。”

明彥問：“可以給我做檢查嗎，萬一我的可以呢？”

夢岚也說：“我也來試試。”

明彥看着她說：“你就算了，你的身體也不大好，萬一真的那麽巧合地配對成功了，我只怕會左右為難，不舍得你的身體有一點點的損傷，又……”

也許夢岚沒配型還好些，因為明彥真心不願意讓她做移植手術，萬一真的配型成功了，就算是他不允許做，夢岚會承受的道德非議和心理壓力都是難以想象的……

夢岚理解他的體貼，也因此不想在當下讓他擔憂，只是準備找時間偷偷地去配型。

晚上覃爸爸留在醫院裏照顧，夢岚和明彥住在醫院附近的酒店裏。到了酒店套房裏，明彥還在洗澡的時候他的手機就響個不停，夢岚看了一眼是公司同事打來的。

這麽晚來電肯定是要緊的公事，因此夢岚把電話拿到浴室外問：“公司裏打來的，你要不要接啊？”

明彥回應說：“好啊，門沒關，你直接進來吧。”

夢岚猶豫了一下，開門進去，一眼就看到覃明彥裸着上半身的樣子，還好他穿了內褲，夢岚松了一口氣。雖然已經很熟悉彼此的身體了，但燈光下看全·裸的話，還是很需要勇氣的。

明彥倒是沒察覺到老婆此刻的內心，他關了花灑，擦幹手接了電話，恩恩應了兩聲之後臉色漸漸變得嚴肅。

夢岚擔心他感冒，趕緊取過浴巾替他擦幹，靠近的時候聽見電話那頭隐隐約約在說：“設計稿被偷……搶先一步……”

“怎麽了？”夢岚心裏七上八下的，總覺得今晚真是多事之秋。

覃明彥挂了電話之後，摟着她的肩膀說：“設計部的電腦系統出了點問題，已經讓技術部的人連夜去維護了，沒事的，明天再去公司看看情況。”

最近聽到“沒事的”這三個字的頻率有些高，可惜真的沒事的話又怎麽會一遍遍強調沒事？

夢岚聽話地洗了澡，鑽進被窩裏，看着明彥撲在電腦前的背影，嘆了口氣拿起手機，發消息給設計部一位認識的同事。

夢岚：還在忙啊？怎麽樣，解決了嗎？

同事：哎……老板都跟你說了啊。我們公司資料保密程度這麽高，如果不是內部人員出了問題，你的設計稿怎麽可能落到別的公司手裏？如果真有內鬼，這可真是太讓人心寒了……

夢岚：說的也是啊，可是我的設計稿……只有我、經理、技術部還有上層幾個管理看過，連你們都沒有完整版的。

同事：【驚悚臉】不會是經理監守自盜吧？

夢岚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在往下扯。設計稿被盜用，得益的公司到底是哪家？

夢岚：老板沒說清楚，到底是哪家偷了我們的設計？

同事：額，說起來也巧合，馮家新買的那家公司……我們之前不是還讨論過他們家的設計原創性不夠嗎，沒想到他們的解決辦法竟然是偷，太可惡了！

同事發過來好多憤慨的話，夢岚卻好像在迷霧中看清了方向：呵呵，又是他們家的。

明彥轉過頭，正好抓到夢岚還在看手機，他放下手頭的工作，鑽進被窩裏，抱着她到自己懷裏，低聲問：“還不睡，怎麽這麽不聽話？”

夢岚嗔了他一眼：“不聽話的是你吧？為什麽不告訴我是我的設計稿出了問題？”

明彥憤然：“哪個多嘴的告訴了你！”

夢岚握住他的手：“他們沒多嘴，是被我套出來的！這都不是關鍵，我想說的是，這件事你都是那怎麽處理？如果可以的話……交給我來處理好嗎？”

明彥在夢岚面前向來是溫潤的模樣，這是第一次強勢地拒絕她的提議：“不行，我不同意！”

夢岚耐心地勸道：“你先別着急，我這麽說是有我的道理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問題的症結在哪裏，讓我先去處理下，實在不行我再找你。再說醫院那邊你還需要做配型，身體狀況不适合操勞。”

明彥沒有動搖：“你不用說了，這次我還真就霸道了，不行就是不行。”

夢岚搖晃他的手臂，撒嬌道：“求你了還不行嗎？我這是第一次求你，你真的舍得拒絕嗎？”

明彥索性扣住她的腦袋吻了上去，成功阻止她的聲音。

這個人哪，只要打定了主意就倔強的很。

夢岚癱軟在他懷裏，只好另想法子偷偷地幫忙。

心裏甜蜜地感嘆：老公太過寵愛太過保護自己有時候也是種負擔。

第二天明彥先讓司機把夢岚送到公司去上班，自己則回醫院配型。夢岚也想去陪他來着，然而明彥一眼就看出她也想做配型的目的，于是果斷又霸道地把她送走。

中午明彥陪着爸爸簡單吃了點，覃媽媽醒了一會兒，跟他們說幾句話就又昏睡過去。

醫院的配對結果要過幾天才能出來，明彥公司裏畢竟還有事，所以他就先回公司一趟。結果還沒到公司，易少就打電話來哭訴說：“哥，我把夢岚姐跟丢了……”

明彥擔心夢岚會偷偷插手設計稿的事情，因此派了最“無所事事”的易天翰去跟着夢岚，他的目的只是希望夢岚不要跟那個人扯上一點關系。

公司的事情不管多大他都有信心解決，然而夢岚去面對那個人，只是單獨見面都會讓他心疼不舍得。父親的死、家庭破裂的恨都逼着性格溫和的她拿刀想殺人。

他真擔心那個人再說出什麽話會逼着夢岚再度崩潰。

這才是最讓他害怕的。

明彥匆匆跟同事交代幾句有關設計稿被盜一事的處理意見，然後就開快車趕到文韬住的醫院。

夢岚到醫院比較早，她來探視文韬的時候，他病房裏連護工都沒在。

文韬好像一點都不吃驚她會出現，微笑着對她說：“來了？坐吧，有水果要吃嗎？”

那樣子好像是算準了她會來。

夢岚在距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坐下：“我不是來吃水果的，只是問你一個問題。”

文韬點頭：“好，你問吧。”

“你還打算做多少事？挖多少坑？害多少人？”夢岚說得直白，眼睛徑直看着他，“我老公是不怕你來事的，可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我很想知道你到底為了什麽？”

文韬已經雙手都能動了，他自己拿着水果刀削蘋果，只是淡淡地笑了下說：“如果我說做這些只是為了你，你信嗎？”

夢岚搖頭。

文韬無奈道：“我自己也不信……但事實如此，我也是沒辦法的。”

他的眼神忽然變得無比認真且堅定：“我很肯定的是，如果你離開覃明彥來我身邊，我會很開心，其他什麽都可以不要了……”

夢岚雙瞳撐大，表情驚駭：“你瘋了？竟然說這種不着調的話！”

文韬表情很平靜，說的話卻帶着一股狂熱：“我是瘋了，嫉妒瘋了，你刺我那一刀後他出現把你護在身後，我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但現在也只能将錯就錯，我能做的是不計任何代價把你從他那裏搶回來。”

夢岚起身，站到床邊的位置，很陌生地看着他：“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訴你，這個不可能，我不是沒有感情的機器，今天跟他明天可以跟你……你應該了解我的死心眼，如果跟了他就不會再考慮別人了。所以，你做這些不過是白費力氣。”

文韬嘆了一口氣：“正因為了解你，我才知道你為了愛的人能付出多大的代價，所以才敢設計這些……否則，我不會針對他，畢竟我也是挺害怕他的報複的。”

“那你就錯了，我不會做出讓自己後悔的決定。設計稿這件事，既然是我的設計稿丢失了，那我就再設計更好的一版，之前的那個算我送給你的，謝你的厚愛。當然你還可以繼續讓人來偷，那時候我會設定好密碼系統，一旦資料被盜立刻啓動自爆程序，你什麽也得不到……”

文韬笑了起來：“岚岚，跟我認識這麽久，你眼裏的我是那種只有一招的人嗎？我既然有自信能讓他焦頭爛額，讓你最終只能為了他離開他，我必然是做好萬全準備的……”

夢岚想不出來他到底做了什麽，沖口問：“什麽準備？”

文韬看着她：“岚岚，我給你考慮的時間，三天，如果三天內你的決定離開他，我就讓所有事都不發生。設計稿我還給他，損失我來賠……他還是事業一帆風順、家庭幸福美滿的覃家少爺，只不過少了你。”

夢岚：“……”

“不過我知道在事情沒有發生之前你不會相信我的話……沒關系，我已經等了很久，可以多等你一些時間。”

夢岚聽出了什麽：“你打算對覃家下手？就像當年對我們家一樣嗎？文濤……你既然說做一切是為了我，我也就自大一點警告你，如果你真做了什麽傷害明彥和覃家爸媽的事，我更加不會跟你扯上絲毫關系。我把話放在這裏，你可以選擇信或者不信。”

文韬默了默，點頭：“我知你寧死不屈的脾氣，但是我也提醒你，你的選擇決定覃明彥眼前擁有的一切是否還能繼續擁有。你想讓他失去一切只剩下你，還是擁有一切只失去你，好好考慮。設計稿只是一個提醒，我并不想真的把事情鬧大，稿件的請人動過手腳，要判定抄襲盜竊也不是不可能，相信以覃明彥的手段最終還是能解決的，所以你也不用再費神費力再重新熬夜設計……畢竟我的本意也不是想折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