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喂飯
就因為武氏進門第一日胤禛就摔斷了胳膊,還是騎射的時候摔着的,她又偏偏姓武,便被胤禛一句“兆頭不好”打上了标簽,尚未承寵就已經失寵。
雖然到底還是達到了自己暫時先不讓胤禛開葷的目的,可是玉齡還是覺得有些心底發寒。
對于胤禛這樣的男人來說,女人究竟意味着什麽呢?
能陪伴他的人,他的責任,還是能讓他發洩,為他生兒育女的工具,亦或……只是閑來無聊時的一點點綴,根本不會略萦心上?
當然,他沒見過武氏,心情不好有所遷怒,尤其武氏又是德妃送來的,這個态度也完全是有可能的。而且,假若胤禛表現出對武氏的興趣,甚至主動去她那裏過夜,玉齡雖然無法阻攔,但一定也不會高興。
但就算這些理由加起來,也仍然抵消不掉她滿心的冷意。
或許自己也只是虛僞,在心裏為對方默哀幾聲,推卸掉自己的責任,把一切過錯都歸于胤禛吧?玉齡想。
畢竟,倘若胤禛不這麽做,她其實也不會放任武氏承寵的。這麽想來,自己同他又有何分別?
到底人人都只為自己。
“福晉,你這是怎麽了?”見她一直坐在桌前發呆,時不時嘆氣,烏嬷嬷忍不住上前喚了一句,問道。
玉齡回過神來,下意識的縮了縮肩膀,“許是天涼了,有些發冷。”
烏嬷嬷聞言便道,“今兒是比前幾日冷些。福晉不若換一身厚衣裳,或是奴婢吩咐人點一個熏籠放在邊兒上?”
富貴人家是不點炭盆的,都做成熏籠,裏頭除了要點上沒有一絲煙火的銀絲竹炭之外,還要放上些許香料,讓熱氣一熏,滿室香氣。
冬日裏不分白天黑夜的點着,既能讓室內溫度适宜,也可以用來熏衣服。衣服放在上面熏上一夜,又香又暖,主子起身時便可換上。若是剛從外頭回來,也可坐在上頭熏去滿身寒意,是以叫做熏籠。
玉齡連忙搖頭,“別瞎折騰了,這不過才幾月,連皇上,太後和娘娘們那兒都還沒用熏籠呢。叫人知道了,還以為我這個四福晉輕狂不懂事,連爺也面上無光。”
她說着又嘆了一口氣。雖然對胤禛百般不滿,對身處這個牢籠,更是充滿了無法發洩的憤懑,可玉齡心中更加清楚,現在,她和胤禛就是一體的。
好是兩好,一損俱損。
“罷了。”她想了想,道,“你去看看爺那邊如何了?時辰差不多了,他若是得空,就擺飯吧。”
“知道了。我過去瞧瞧,福晉也累了,還是歇會兒吧,別再為這些事情傷神了。”烏嬷嬷說着,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圖紙道。
玉齡低頭看了看,桌上放着的,正是她這兩日在作的畫,已經完成了大半,只剩下邊角幾處點綴,再稍作修飾即可。她無聲一笑,“嬷嬷放心,我心裏有數。”
心裏卻在嘆息,烏嬷嬷哪會知道,要是沒有這些東西,她的日子恐怕更加難熬。能做一點自己喜歡的事,至少不會整天都壓抑着,唉聲嘆氣吧?
玉齡忽然有點兒明白,古代為什麽會出現那麽多寄情于山水文字之中的文人了。因為這世上有太多事,不可說,也無人能說,唯有訴諸筆下,傳之後世。哪怕沒一個人懂呢?也算一種宣洩。若有二三知己,則人生足矣。
這麽想着,見烏嬷嬷已經出了門,她重新提起筆,打算今日就将這幅畫畫完。
不過一旦投入一件事,往往很容易忘了時間。玉齡已經完全忘記自己讓烏嬷嬷去請胤禛過來用膳這件事了,全神貫注的完成自己的畫作。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天色已經擦黑,屋裏不知什麽時候點起了明亮的燭火。
“嬷嬷?”玉齡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随意的回頭喚道。
不過下一刻,她這個動作陡然僵住,一時沒回過神,差點兒把脖子扭斷了,聲音都隐隐有些變調,不可置信的低聲叫道,“四爺?”
“畫得不錯。”胤禛沒有看她,視線一直停在桌上的畫紙上。臉上仍舊沒什麽表情,說出來的倒是贊許的話。
玉齡松了一口氣,起身行禮,“爺過獎了,妾身不過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罷了。比不得……”
“懂得自知是好事,”胤禛忽然打斷她的話,“但也別太過謙虛,否則倒像是虛僞了。”
這話說得有點兒不客氣。于胤禛而言,是因為他欣賞玉齡在這上頭的才氣,她又是自己的福晉,所以不欲與她客氣。可對玉齡來說,卻有些重了。
她行禮的動作一頓,終究還是福下身去。胤禛對此渾然不覺,猶自道,“快到皇瑪嬷的千秋了,你可用心準備,到時候獻上一副畫作,她老人家必定喜歡。”
太後年紀大了,何況身份又如此貴重,所以如今更喜歡那些別出心裁,能表達孝心的禮物,諸如手抄的經書之類。之前甚至有個後宮嫔妃為讨好太後,用自己的血抄經書。不過康熙嫌棄這種行為太過造作,故而不喜。
玉齡這會兒已經收斂了臉色,含笑點頭,“我還是頭一次給皇瑪嬷過壽,心裏正沒有主意呢,爺既然這麽說,那妾身就這麽準備着了。”
胤禛微微颔首,而後看了看天色,皺眉道,“擺飯吧。”
等上了桌,兩人才發現一個巨大的問題:胤禛的右手傷着,根本沒辦法拿筷子。
玉齡原本在胤禛對面落座,見狀端碗的動作微微一頓,立刻站起身,走到胤禛旁邊坐下,含笑道,“爺不方便,妾身伺候爺用膳吧。”
胤禛的臉立刻黑了。
玉齡說伺候他用膳,自然不是給他夾菜,而是喂他吃飯。
這種話,也就只有身為他妻子的玉齡敢說了。偏偏,胤禛還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白天時,他只用了些點心,雖然覺得右手受傷了不方便,卻也未曾深想。如今被玉齡這麽一說,心情可想而知。
可玉齡是明媒正娶的福晉,而且也是處處為他着想,就算想發脾氣,也找不到發作的理由。
玉齡當然是故意的。
原本可以有更穩妥也更委婉的方式,她偏要這麽直接說出來,且還是當着那麽多下人的面,自然是對胤禛方才言語不客氣的回敬。
想必用不着明日,這件事就能傳遍整個紫禁城了。
皇上和嫔妃們那裏,肯定不會說什麽。人家小夫妻兩個的情趣,做長輩的若是事事都要管,未免不像話。就是德妃估計也只能裝作不知道。
至于妯娌,估計會驚訝她的大膽,但大家都是含蓄有禮的文明人,大家閨秀,充其量見面時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可胤禛的兄弟們就不同了。康熙的皇子個個不是省油的燈。十阿哥往後的都還小,暫不必說,但就連□□歲的九阿哥和十阿哥,小小年紀,對兄弟之間的那些微妙關系都是心知肚明。更不必說早就争得明火執仗的太子和大阿哥了。
胤禛如今面上還是同太子親近,畢竟認真說來,他跟胤禛是康熙唯二跟中宮有關系的兒子。而且胤禛養在佟佳氏跟前時,康熙去承乾宮總會帶着太子,兩人也算親近。
而且胤禛不顯山不露水,表現出一副跟着儲君走的姿态,太子對他也極力拉攏。這可就惹惱了炮仗一般的大阿哥胤褆。
像這種能讓胤禛丢臉的事,他又如何肯放過?必定會在兄弟之間大肆宣揚,最腦弄得胤禛灰頭土臉才好。
十幾歲的少年最是要面子,胤禛尤甚。這件事哪怕本來沒什麽,可兄弟之間互相說些“這麽大了還要媳婦喂飯”之類的玩笑話,也足夠丢人。
偏偏他如今少年心性,被康熙說成性情急躁,喜怒不定,還賜他“戒急用忍”的字,胤禛為了皇阿瑪的評語,也只能咬牙忍耐。哪怕心裏要嘔出血來,臉上也要裝作不在意。
單是這麽想着,玉齡就覺得暢快不已。
偷眼看去,胤禛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玉齡想了想,覺得自己應該見好就收。反正日子還長着呢。
因此并沒有伸手去拿胤禛的碗筷,而是回頭對伺候的下人道,“你們真是糊塗了,明知道爺手不方便,為何不準備勺子?還不快送上來!”
一屋子戰戰兢兢恨不能自己不存在的下人聞聲而動,竟有好幾個往外跑的,偏動作急了,都在門口撞成一團,摔倒在地,然後又利索的爬起來跪在地上請罪。
哪怕這件事本沒什麽,讓這群蠢貨這麽一弄,也要成笑柄了!
胤禛黑着臉,咬着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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