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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粥喝完之後,白滄把清洗幹淨的鍋具收了起來。木船之前在海上飄了一夜,等沐野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上時,居然在木船的右前方望見了一小片陸地。
清早的風有些大,和藍鯨先生說話時,沐野不由得把自己的聲音放大了一點:“我們到岸了嗎?”
落後幾步的白滄走上前來,拿出了一件略顯厚實的長袍。他伸手把長袍套在只穿着及膝短褲的少年身上,沐野就乖乖地伸手擡頭,配合着讓人把衣服給自己穿好。
他後知後覺地驚奇道:“咦,這件衣服好眼熟。”
白滄屈指敲了敲少年頸間垂落的小巧銀環,沐野才想起來,這是自己放在儲物戒裏的衣服。
藍鯨先生居然可以從他的儲物戒裏直接取東西,沐野忍不住皺了皺自己的鼻尖,很開心地想,看起來,海洋裏的伴生獸似乎比陸地上的要更厲害一點。
寬大的袖擺與衣袂一起在海風中被吹得飄揚起來,白滄伸手攏了攏沐野頸間的寬大衣領,把人裹得嚴嚴實實之後,才開口道:“不是海岸,那裏是島。”
沐野微微睜大了眼睛,他又朝那處長着蔥茏植被的地方仔細看了看,語氣裏帶着掩飾不住的好奇:“海島……可以去看看嗎?”
“住在海島上的話……是不是會感覺很棒?”少年擡頭看了看并不算熱烈的陽光,“能每天看到海上的日出和日落,還有星星和月亮。在樹上系幾根繩子的話,還可以在海中間的睡床上曬太陽……”
他畢竟從山林中長大,對陸地與林木天生有着一種無法剪斷的親近。白滄安靜地聽着沐野的描述,等人把話說完之後才道:“這種島,大概一個月就會消失。”
沐野張了張嘴巴:“咦……?”
木船逐漸靠近,島上的詳景也逐漸進入了兩人的視線。沐野仔細看過去,才發現這座島上并沒有遠看時那麽漂亮。灰黃色的陸地表面雖然也有灌叢,但生長更多的卻是雜亂的野草。即使是最高的綠植,似乎也只到人胸口,再加上大半沙石的土質,這座海島其實足以用荒涼來形容。
微涼的手掌覆在柔軟的發絲上,白滄輕輕地揉了揉少年的頭發。柔順的軟發在指間滑過,他動作輕輕一頓,随即緩聲解釋道:“海浪會把它們沖沒。”
“這樣……”
沐野又多了一點對海的認識。
因為海島的土質不太結實,兩個人并沒有停船上岸,飄過海島之後,沐野還在一直回頭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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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點想念綠色的東西了,不過在藍鯨先生身邊,這種想念只有一點點,并不算多。
“想要在海中間的睡床上曬太陽的話,可以去我的背上。”低沉微涼的聲音在沐野身側響起,少年回頭看的時候,正好落進一雙清湛而溫柔的眼眸裏。
“別的地方會被沖沒,但是這座藍色的海島,永遠都不會消失。”
——whale——whale——whale——
雖然每天的清晨和夜晚都包裹在清鹹的海風之中,但其實直到現在為止,沐野的心裏還殘留着一點不太現實的年頭。
生活的改變發生的得太過迅速,遲到多年的馴養在一夕之間得到解決。腳下所踩的不再是或松軟或堅實的土地,放眼望去,連天際都有了界限。
而他好像什麽都沒有做,就馴養了一只溫柔又強大的生靈。
這個問題,一直到木船靠岸時沐野還在想。身旁傳來幾次重複的詢問的時候,沐野才猛地回過神來:“……什、什麽?”
藍鯨先生正站在身側用灰藍色的眼睛靜靜地看着他。少年恍惚回神之後,白滄也并沒有再重複自己的問題,他直接彎下腰來,把裹着長袍也一樣沒什麽重量的男孩橫抱起來,步伐平穩地走下了靠岸的木船。
沐野有一點不好意思,他扶着藍鯨先生的肩膀向周圍望了望:“我們回來了嗎?”
“嗯。”白滄把懷裏的少年放在一旁平坦粗糙的大石頭上,等人站穩之後,才回身去收那只飄在岸邊的木船。他把右手搭在船壁上,沐野才一眨眼的時間,那只木船就消失在了原地。
白滄轉回身來,道:“去鎮上換些東西。”
沐野四處張望了一下,視線所及之處,他并沒有看到那座熟悉的小木屋。藍鯨先生已經走了過來,踩上巨石又在他身旁彎下了腰。沐野一見白滄的動作就知道了對方的打算,他急忙擺手道:“不用,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的。”
白滄擡眼看了看他,沒有執意堅持下去。他直起背脊,将骨節分明的蒼白手掌攤開伸到了沐野面前。
這次沐野沒有拒絕,他直接伸手,握住了對方微涼的手掌。
時常的身體接觸是和自己的伴生獸保持親密和訓練默契的極為有效的方式,而且少年也習慣了動物們伸過來的毛茸茸的肉墊和尖尖的細爪。只不過,和之前的握手相比,藍鯨先生的方式略有不同。沐野低頭看了看兩人十指交握的手掌,還沒開口說些什麽,就聽身旁的人開口道:“跟好,仔細腳下路滑。”
沐野眨了眨眼睛,乖乖點頭道:“好。”
和之前居住過兩夜的沙灘不同,兩人上岸的地方多是大塊的礁石,向外走了十幾米,才從高處看見了不遠處外側略顯平坦的沙石。
在海邊石頭上走路的确有些費力,但是沐野從小沒少在森林裏跑着玩,再加上藍鯨先生時刻的提點,兩人找了一條最順暢的石頭小路慢慢走到岸邊,過程也并不算太難。
不過和白滄的如履平地相比,沐野走起來還是花費了一點力氣。海邊礁石常年被海浪沖刷,除了尖銳的邊棱之外,礁石表面大多都有些過于平滑,并沒有可以穩穩落腳的幹燥之處。再加上濕潤環境下形成的苔被,一不小心就會踩住虛滑。等鞋底被蹭濕之後,再走起來就更覺得費力了。
在沐野沒有察覺出來的時候,白滄已經配合着他的步伐調整了自己的速度。所以雖然兩人的腳程并不慢,但一路走來,沐野也沒有生出太多匆忙的感覺。
離松軟的沙灘只剩不到十米的距離時,白滄握着人的手,把身後的少年接到自己踩的石頭上。他看了看對方因為走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确定人沒什麽大礙之後,才松手屈指蹭了蹭少年的下颌:“要去沙灘上等,還是在這裏看我捉蝦?”
潛移默化之下,沐野已經把這些親昵的小動作看做了尋常的相處。他偏了偏頭,有些好奇地問道:“捉蝦?”
白滄向一旁看了看,沒有說話。他走到礁石邊緣朝下看了一眼,就邁步輕巧地躍了下去。從兩人所在的礁石上到下方體積小得多的碎石上有将近一米的落差,但是從白滄的動作裏,卻連一點反沖的力道都沒有看出來。
下去之後,白滄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彎下了腰來。因為他背對着礁石,沐野并沒有看清藍鯨先生的具體動作,只有幾塊碎石明顯得動了動,随後,直腰起身的白滄手中就捏住了一個只身體就有兩個成年男人手掌長的大鉗龍蝦。
等男人擡手把龍蝦示意給少年看時,沐野不由驚訝地長大了嘴巴:“它好大……”
他原本以為藍鯨先生說的蝦還是之前在海裏用網兜撈起的那些磷蝦,卻沒想到對方從石縫裏找出的龍蝦會這麽大。沐野還在吃驚的時候,白滄已經從不遠處走了回來,站在巨石下方擡起手臂,把手裏的龍蝦遞給了他。
棕紅色的龍蝦周身分布着深深淺淺的規律斑點,還在揮舞的幾條長長細爪看起來頗有些駭人。但在它身體的頂端,兩個碩大的蝦鉗已經被一層薄薄的水流服帖的包裹了起來,不細看時甚至無法察覺。
禁锢蝦鉗的水流看起來像個透明的外套,尖尖的鉗腳被裹住無法打開,這樣的龍蝦雖然看起來樣子有些兇猛,但實際上已經沒有了傷人的能力。
沐野蹲下身來把男人手裏的龍蝦接了過來,他正好奇地觀察着手中的大蝦時,男人已經單手扶住巨石邊棱,動作利落地翻了上來。
沐野擡頭看着他,有點猶豫地問道:“這個,捉了是要吃它嗎?”
白滄低頭看着他:“去鎮上賣掉換東西。”
沐野又低頭看看手裏的蝦,看起來有些躊躇。
白滄也單膝向下蹲了下來,他擡手揉了揉沐野腦後柔軟的發絲:“它們沒有精氣,和我不一樣。”
或許是考慮到了自己的特殊性,白滄又補了一句:“和其他能被馴養的動物也不一樣。”
沐野擡起頭來,一副很認真在聽講的模樣。
白滄被他的表情惹得不由生出些笑意來,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耐心地和他繼續講:“哺乳動物裏,大多數物種的全部個體都可以擁有獨立意識,從而産生精氣。有了精氣之後,他們才有可能和人類建立聯系。”
“而在更低級的物種裏,絕大多數個體都無法産生獨立意識。”白滄說着,看了看沐野手裏的龍蝦,“在海裏,有精氣的野物種類屈指可數,被大多數動物當做食物的蝦蟹魚貝一類,我們在吃它們之前,并不會考慮其他的事情。”
沐野的心思被男人看穿,聽完解釋之後才稍稍松了一口氣,他看了看手裏的龍蝦,又擡頭看着他的藍鯨先生:“那,所有的鯨魚都可以有精氣嗎?”
白滄聽出了一點端倪,他回答道:“鯨魚有這種資質,但并不是所有的鯨魚都能夠做到。”
沐野抿了抿唇:“那是不是……幾率也不太高?”
白滄緩聲道:“很低。”
他伸手去把少年頰側散落的軟發攏到了耳後,低沉的聲音夾雜着吹拂而來的海風:“在這片海域裏,至今還只有我一個。”
沐野輕聲道:“藍鯨先生好厲害……”
白滄的表情有些微妙,他看起來有些想微笑,但更多的,卻是神色裏一種淡淡的自豪:“是小野厲害才對。”
他沒有告訴沐野的是,這些有關物種和契約之間的知識,并非來自于他自己。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人曾經對着一只尚且懵懂的鯨魚,教給了它整個世界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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