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曹嚴華不負衆望,一陣間雜着铿铿砰砰撬聲的勞作之後,鎖舌咯噔一聲彈開的聲音,簡直如同天籁。

這聲輕響反而讓木代冷靜下來,脫口說了句:“慢着。”

說的遲了,曹嚴華已經推開了房門,羅韌的确做過準備,這間屋子等同于已經騰空,窗戶用大的接地立櫃擋嚴實,屋子裏只擺了一張簡單的書桌,桌上只一把剪刀、水杯、秒表,連空調通氣的縫隙,都全部用膠帶貼了起來。

一萬三脖子伸的老長,東張西望地嘀咕:“沒人啊。”

話音剛落,側面的洗手間門響,羅韌抱着聘婷走了出來。

聘婷的雙臂虛虛下垂着晃蕩,身體毫無生氣,衣服是幹的,但頭臉濕漉漉的,頭發上一直往下滴水,羅韌的臉色很可怕,嘶啞着嗓子吼了句:“別進來。”

羅韌是……溺死了聘婷?

木代的心砰砰跳的厲害,下意識伸手擋住一萬三和曹嚴華,羅韌快步走到桌前,把聘婷面朝下放在桌面上,拿起桌上的剪刀,剪開她衣後下擺,雙手用力一分,哧拉一聲撕開。

從門口的位置都能看到,冰肌雪膚,光潔如玉。

一萬三驚的口吃:“他……他,他幹嘛?”

沒人理他,羅韌拿起邊上的秒表,嘴唇微微翕動,手臂似乎在抖,秒表的表鏈一直在晃。

木代緊張的耳邊一直嗡嗡響,這個時候,時間比一切都寶貴,兩三分鐘之內,不管那塊人皮離不離身,聘婷都要被送出去急救,但是,事情都有萬一,萬一救不回來怎麽辦?

那樣的話,羅韌等于是親手殺了聘婷,不就成了殺人犯?

還有,神棍說過,那塊人皮是活的,傾向于避開衆多的耳目,現今情勢不同,衆目睽睽,人皮還會離身嗎?

木代腦袋都快炸開了,這件事情,其實還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但是羅韌太緊張聘婷,不及細想就兵行險招。

這就是別人常說的關心則亂嗎?

羅韌沒有看她,但話是向着她說的:“木代,你要有分寸,該走的時候馬上走!”

木代眼圈一紅,下意識點頭,忽然想到點頭他也看不見的,想說一聲“好的”,喉嚨裏哽着,怎麽也說不出來。

曹嚴華立功之後連個好字都沒撈着,多少有些郁悶,眼前的事情匪夷所思,又沒人給他解釋,更加莫名,一疊聲問她:“木代妹妹,這是怎麽回事啊?”

就在這個時候,眼睛一直瞪得溜圓的一萬三忽然倒吸一口涼氣:“我cao,那是什麽鬼?”

好像是電影裏的慢動作,聘婷的背上,緩緩卷起一塊人皮。

薄如蟬翼,泛着奇怪的亮澤,邊緣有血絲,像是薄片的塑膠被火燎烤,自然而然的卷起。

這就是那塊人皮嗎?木代的呼吸都快停了,瞳孔裏異常清晰地映出那塊人皮的每一個異動。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離體,動的還比較緩慢,活動時皮身的中間部位拱起,靠着這股拱力往前,或者轉向退後。

它極緩的,爬下了聘婷的背,爬到了桌面上。

這個時候,曹嚴華回答了一萬三的問題。

“可能是一種寄生蟲吧。”

一萬三居然覺得很有道理,畢竟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吃蒼蠅的豬籠草,幫蜘蛛吃人的日輪花,有這種寄生蟲也不奇怪,就是挺瘆人的。

羅韌壓根沒去注意其它的動靜,他一直死死盯着那塊人皮,待到它一離開聘婷的身體,馬上抱起聘婷,猶豫了一下,直接把聘婷推扔過來,吼了句:“馬上走,帶她走,鄭伯呢,急救!”

木代想也不想,一個前撲接住聘婷,但她到底臂力不擅長,雖然姿勢位置都對,還是被那股力撞的連退三四步,差點錯足摔倒,好在門口擠的人多,幫她擋停。

鄭伯一直守在門口,急的心髒都要不跳了,雖然知道事情蹊跷,但是羅韌此前吩咐過,不管發生什麽情況,先救聘婷。

他趕緊把聘婷接了出去,沒過兩秒,就聽到客廳裏的護士大叫:“快,快,把人放平!”

感覺上,像是剛完成一輪接力,就快虛脫了。

木代喘的厲害,擡頭看羅韌時,腦子突然一懵。

那塊人皮,已經立到了羅韌的肩膀上!

她尖叫了一聲,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右腳抵住門牆借力,整個身體直直向羅韌懷裏撞過去,羅韌沒察覺自己的危險,倒是怕她撞到,伸手出來摟她的腰,木代借勢一手抓住他胳膊穩住身形,另一手手出如電,抓住那塊人皮,狠狠往地上一摔。

抓住、摔地,整個過程,不到一秒。

一秒鐘之後,木代雙腳亂跺地,兩手拼命甩着尖叫。

可能是習武的關系,有些時候,她動作比腦子快,剛才發生的事,如果給她時間思考,她是不可能那麽冒冒然沖過來,更不可能不知死活去抓,誰知道抓了之後會不會感染病毒?

這個時候才回想起那種觸感,綿滑、黏膩、軟綿綿的蠕動,想起來都要吐了。

羅韌一眼看到摔在地上的人皮紐身立起,頭皮發炸,也不管木代還在尖叫,抱住她腰往上一擲,喝到:“上牆。”

又吼了句:“關門,別讓這東西出去!”

丫頭的身手真好,剛挨着牆就翻身往上,利用屋角三面相接的位置穩住身體,等于是貼上了天花板。

她沒事,羅韌就放了一半心了,再回頭看門,真是哭笑不得,想撞死的心都有了。

是他表達不清楚,他原意是讓閑雜人等出去,再關上門,務必不能讓人皮走脫,哪知一萬三和曹嚴華兩個人,從裏頭死死關住門,曹嚴華還兩手虛張,用肥胖的身子抵住門,得意洋洋邀功:“關上了!”

木代在牆上大叫:“你們兩個,跑!跑!別讓這東西挨到,有毒!感染的!”

有毒?乖乖隆滴東,這可了不得,眼見“寄生蟲”迅速爬往這邊,曹嚴華掉頭就跑,一萬三反應慢了點,慌的趕緊去爬擋住窗戶的立櫃,奈何櫃面太滑,怎麽都爬不上去,只能扒住高處的櫃角,兩腳跳着往上縮。

而那塊人皮蠢蠢欲動着,竟緣住櫃面往上爬了,眼見快到一萬三臉邊…

羅韌急叫木代:“刀帶了嗎?”

帶了,木代從腰後拔出刀扔給羅韌,羅韌想都不想,甩手扔出,就聽噌一聲悶響,刀頭入櫃寸許,死死把人皮釘在了櫃面了。

一萬三趕緊跳下櫃子,一口氣還沒籲完,那塊皮倏地一下掙脫開來,也沒見裂成兩半。

不怕刀?羅韌心裏一沉。

一萬三大罵:“md就沒見過這麽邪性的蟲子,曹兄,你掩護我,我出去一下,我不信治不了這個小賤人!”

他幾步奔到門邊,打開門嗖的竄了出去,曹嚴華趕緊關門,才一回頭,見那塊人皮向着他的方向來了,驚的頭皮發麻。

就在這個時候,羅韌拎着他衣領旁扔:“上桌子!”

曹嚴華得了提醒,手忙攪亂爬上桌子,險些把水杯打翻了。

這時候,屋裏剩下三個人,木代在牆上,曹嚴華在桌上,只有羅韌還在地上。

沒錯,那塊人皮确實是活的,它原地立了片刻,轉向羅韌。

羅韌并不躲,反而向前走了兩步。

那塊人皮的動作似乎比開始時快多了,突然之間騰身離地,幾乎是個三十度角的抛線,木代急的大叫:“羅韌,別讓它碰到你!”

她都快哭了。

羅韌苦笑,自己的計劃真的被打亂了,如果屋裏只他一個人,大抵會安靜目送着人皮上身的吧,但是讓木代她們這麽一攪合,加上真正看到這塊人皮的詭異,那股要犧牲自己的心思,忽然間沒那麽強烈了。

能拖一陣是一陣吧。

他就勢滾地,避開了這一擊,剛到門邊,就聽到門被踢的亂響,一萬三大叫:“開門,神器來了!”

什麽東西?羅韌不及細想,一把擰開了門。

一萬三端着個面盆進來,殺氣騰騰雙目囧囧:“哪呢?寄生蟲哪呢?”

曹嚴華和木代一起尖聲提醒:“那!那!”

眼見人皮再次蠢蠢欲動,一萬三兜頭把面盆罩了過去。

像是蓋了個山包,地板上有油暈開,原來他端了一面盆的食用油進來。

反罩着的面盆發出砰砰悶響,緊接着四下晃動,一萬三手忙腳亂地掏出打火機,不忘咬牙切齒:“md,燒不死你!”

就在面盆被掀開的剎那,火焰順着油面迅速燃起。

有片刻的沉寂,每個人的眸子裏都映出火光,那塊人皮似乎消靜了,但一萬三的臉色漸漸變了。

他擡頭看曹嚴華:“曹兄,你玩我呢吧?這能是寄生蟲嗎?”

火焰騰燒之下,那塊人皮離地寸許,在半空之中由上而下,徐徐懸着展開,邊緣齊整的長條形,如果猜的沒錯,長,寬5cm。

周身焦黑,但正中卻有血字紅的灼目。

像個拉長的s形,左邊還加了一小撇,那是個甲骨文的“刀”字。

一萬三慢慢後退:這尼瑪能是寄生蟲嗎?

這火并不蔓延,燒的極快,不多時火頭就熄滅下去,那塊人皮褶皺着掉在地上,像是一塊落下的焦黑布頭。

每個人都不說話,盯着那團人皮看。

像是不忍心辜負衆人的期望,那塊人皮驀地一動。

曹嚴華大叫:“快!快!上桌子!”

一萬三這輩子怕是都沒跑的這麽快過,那塊人皮倏地竄出,曹嚴華随手抓起桌上的水杯扔了過去。

本意是要砸它個半身不遂,但是水杯的蓋子沒蓋嚴,半空之中,殘留的水灑落開來,落地時潑下一道水痕。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塊極速行進的人皮,忽然中途止住,瑟縮似的退了一下。

電光火石間,羅韌忽然想清楚一件事情:“木代,它怕水!”

為什麽第一件兇案和第二件之間,隔了足有十幾年?因為張光華是淹死的,因為它被帶到了水下,因為它一直也出不了水。

它怕水!

木代明白他的意思了:“你們先撐着,等我一下!”

她從牆上滑下,疾步奔進洗手間,不一會兒,那頭傳來嘩嘩的水聲。

羅韌吩咐曹嚴華和一萬三:“你們在桌上,別下來。”

他朝人皮走了兩步,像是逗引,幾次險象環生,仗着身手夠敏捷,避開了人皮的騰躍。

木代端了盆水,氣喘籲籲出來,羅韌回頭看了她一眼,略一示意,緊接着忽然發力,兩步上牆。

那塊人皮驀地彈将過來。

羅韌猛然矮下身子,避開人皮的攻勢,而木代端着水盆,從另一頭撲過來,她輕身功夫好,在牆上用力一蹬,盆水兜頭罩住了人皮。

兜是兜住了,但收不住勢,羅韌半路截過,一手摟住她腰,另一手去穩水盆,兩人同時摔在地上,拼着摔的痛,八分力道都在水盆上。

铿的一聲,盆底觸地,盆水就勢揚起,幾乎要漾出盆,而那塊人皮,就浮在水面尖上。

木代和羅韌的眼睛,死死盯在了那塊人皮上。

桌子上蹲着的一萬三和曹嚴華,如同兩只守夜的青蛙,目光及處,大氣都不敢喘。

美妙的一刻,大自然的作用力,或許還有物理原理,水又漾了回去。

下一漾,幅度就沒有這麽大了。

慢慢的,水面漸平。

也不知過了多久,曹嚴華說了句:“沉底了。”

……

還是沒有人動,每個人都保持着同樣的姿勢,直到門上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

鄭伯的聲音:“聘婷送醫院了,暫時沒什麽事。”

羅韌終于舒了口氣,他松開木代,仰面躺倒在地板上,後背一片冰涼,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做夢。

木代也躺下了,嘟嚷了句:“累死我了。”

羅韌轉頭看她,她就躺在他胳膊上,累極阖目,密密的睫毛像小扇子,胸口起伏的厲害,白淨的臉頰透出竭力後的紅暈來。

目光下行,她的手就在他手邊,羅韌伸手輕輕籠住她的,卻小心地沒有碰到。

……

兩只青蛙還保持着原有的姿勢蹲在桌上。

曹嚴華問一萬三:“要下去嗎?”

一萬三死也不下去:“等等,等險情徹底解除。”

頓了頓,曹嚴華又拿胳膊碰了碰一萬三:“帶手機了嗎?”

“幹嘛?”

曹嚴華努努嘴,示意他看躺在地上的兩個人:“拍一張吧,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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