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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最後一節課,宣羿如常坐到徐墨涠後排,整堂課也沒聽,一直塞着耳塞趴在桌上。休息時徐墨涠問他聽什麽,他把耳機摘下一只,朝徐墨涠擡擡手。徐墨涠伸手去接,沒夠着,宣羿非要親手塞進他耳朵裏。他左右顧盼了幾眼,心裏惦記的全是宣羿剛劃過他耳畔的涼涔涔的指尖。等再看回宣羿,宣羿又把眼閉上了。

徐墨涠半回過身,探脖低着頭,以一個并不舒服的姿勢認真捕捉耳中陌生的旋律,宣羿忽然睜開眼說:“坐我旁邊來。”

後半節課,他和宣羿成了同桌。宣羿仍趴在桌上,只是臉換了個方向,朝着徐墨涠。隔一會兒徐墨涠瞟他一眼,小聲嘀咕:“你老看我幹嗎?”

“你真夠白的,奶油蛋糕。”戴着一側耳機的緣故,宣羿這話沒控制音量,引來前排一個探究的回頭。他看也沒看,倒是徐墨涠尴尬得要命,不知接什麽話好。

下課時,宣羿把兩只耳機全塞給了徐墨涠:“你先聽着吧。”徐墨涠剛“诶”了一聲,宣羿先一步走了。

整個周末,徐墨涠也沒見到宣羿。周一再上課,他特意趁着課間休息去天臺找宣羿。

“這個還你,沒電了。”

“你放我桌上就行。”宣羿接過來随意往兜裏一揣,另一手掐着煙抽了兩口,“就隔兩間屋,你還特地帶這兒來。”

徐墨涠看着他,不知該怎麽解釋自己想單獨和他見面的心情,最後說:“看不出來你聽那些歌。”

“你特了解我麽?”宣羿把煙掐了,朝垃圾桶口準确一擲,好兄弟似的攬住徐墨涠的肩膀往回走,“你得多說話,不說話誰也了解不了誰。”

如今宣羿不像最初那樣愛發消息,徐墨涠壓根不擅長找話題騷擾他。他們的關系漸漸變得越來越“純粹”,似乎沒有另一條路可走,宣羿看徐墨涠的眼神以及句句話裏的暗示,徐墨涠再清楚不過,他并不想和自己做朋友。假如徐墨涠還憋着不開口不表态,他們的短暫友誼恐怕要到頭了。

徐墨涠上課永遠在宣羿之前進教室,在身邊的位置放上一本書。五次裏有兩次,宣羿會叫他:“起來讓我進去。”餘下三次則跑到後面幾排和別人說說笑笑。

徐墨涠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是有占有欲的。他太想和宣羿有新關系了,不同于任何人,好讓他有立場說:你得跟我一起上課。

他選的時間并不适宜,起碼對宣羿不适宜:期末考前。宣羿一個學期沒有認真念過書,這時哪有閑工夫理他。

“越是重要的話越該考完再說。”宣羿說。其實這托詞裏有一個徐墨涠從沒細想過的态度:宣羿對他想說的話一清二楚,對他即将投懷送抱志在必得。任徐墨涠在那兒七上八下地琢磨臺詞,宣羿一點也不着急。

為這場急不可待的談話,徐墨涠把原定的回家日期推遲了一天。可當宣羿抽着煙問他:“想說什麽?”時,他忽然啞口了。

告白這種事需要氣氛,錯過了便難再聚起那股不說活不下去的急切。宣羿漫不經心的随意态度讓徐墨涠有種錯覺,似乎他一點也不期待自己接下來的話。那四個字在這樣無所謂的場合下吐出來,太嫌鄭重。

宣羿的煙已熄掉一只,徐墨涠連個屁也沒放出來。

“又啞巴了?”

“你知道我想說什麽吧?”

兩人這時坐在學校一處小花園的回廊裏,天寒地凍,根本沒別人。徐墨涠将視線收回,期望宣羿能心領神會地饒了他,點頭救個場。宣羿不置可否,盯着腳前地面看了一會兒,猛然一個扭頭把徐墨涠擠在廊柱上。這一吻那麽重那麽狠,徐墨涠差點喘不上氣,舌頭也笨拙得跟不上趟,光胡亂招架已經讓他腦袋裏一片空白。

“你不出聲的?”結束下來,宣羿這麽問。

徐墨涠依然啞着,像給什麽吓傻了,嘴角殘留的口水也不知道去擦。他從宣羿的話裏聽出一股責備,似乎他掃了他的興。徐墨涠這時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們今後不尋常關系的起點,正是他糊裏糊塗抱歉地一低頭。

“躲什麽?”宣羿擡起一條腿橫跨在長廊凳上,徐墨涠徹底被箍住了。這次他配合地哼了幾聲,宣羿貼在他耳邊蠱惑:“跟我走?”

徐墨涠一路在心裏對自己說:太快了,太快了!邁進酒店房間的腳卻一步也沒猶豫。宣羿點了根煙坐在沙發上,撩一眼床腳的徐墨涠,不知是玩笑還是什麽,說:“還有半根煙的工夫給你反悔。”

徐墨涠搖了下頭,側過臉看他,看他不夾煙的那只手在大腿上打節奏,敲敲停停,然後那腿忽然站起來,裹着一股煙味把他掀翻在床。

果然是太快了。徐墨涠表現得過于生澀,他緊張壞了。宣羿不盡興,對他的話也少了,無聲地靠在床頭抽煙。徐墨涠縮在被子裏,不知怎麽不敢動,好半天才伸手碰碰宣羿,問他:“你什麽時候回家?”

“明天。”

宣羿一早就走了。在道別的地鐵站,徐墨涠到底也沒說出口想和他多待一會兒。下午,徐墨涠跟宿舍其他兩個人一道去了火車站,臨上車前,他收到宣羿的消息:【注意安全。】

整個寒假徐墨涠手機不離身。宣羿有時陪他聊一陣兒,有時純粹敷衍幾句。但喜歡這種感覺從來不講道理,那股抓心撓肝的滋味一上來,徐墨涠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思考宣羿的态度是否不對勁。有次宣羿問他:【你非得發消息才說話?】他一愣,才發覺原來他們是那麽不熟悉。對半熟不熟的人,他才多用文字交流。

為彌補這個毛病,徐墨涠提早幾天回了學校。相約地點依舊是賓館。攢了一寒假的熱情總算讓宣羿感受到了,徐墨涠趴在床上哼哼得嗓子差點破音。宣羿猛拍他屁股兩下:“上來自己動。”

肌膚之親是爽,也容易讓人麻痹。徐墨涠一頭栽進親密的假象裏,對彼此明擺着的感情觀差異視而不見。每半個月,他總要和宣羿在一張床上滾一滾。滾過之後的那兩天,是兩人最容易鬧矛盾的時候:徐墨涠比以往更愛膩着宣羿;宣羿最煩他這當口粘自己。

“上你的自習去呗,老跟着我不嫌無聊?”

徐墨涠困惑地看他,不懂無聊這個詞怎麽出現在他們的關系裏。

“你又不打游戲,又不打球,你說你跟着我能幹什麽?我還得顧着你。”

不上課的時候,徐墨涠總是在自習。宣羿不是在電腦前就是在籃球場。他們一起出現的時間不多。徐墨涠不只一次在心裏詫異:怎麽他們的戀愛談得和別人這麽不一樣?

有時徐墨涠看不進書,從自習教室出來繞去球場。宣羿很少朝他的方向看,也或許壓根沒留意他來了。多了一層關系,反倒沒辦法若無其事當個觀衆。徐墨涠看着宣羿和別人打打鬧鬧,覺得自己離他還是那麽遠。

“你教我打球吧。”他央宣弈。

“你看就行了。”宣羿擺明沒這興趣。

看就行?你是打給我看的嗎?我來的時候你看過我一眼嗎?徐墨涠真想這麽扔他一句,想想算了,又矯情又不講理。他為自己擠不進宣羿的朋友圈和興趣圈感到慚愧,好像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怪他跟不上節奏。可其實戀愛本應該是兩個人的相互适應。

學期過半,徐墨涠開始兼職。沒有實驗選修的晚上加上周末一個白天,他辛辛苦苦忙叨小半月的收入,勉強夠他和宣羿開一次房。因為不能去太便宜的地方,宣羿會嫌。宣羿家庭條件好,不介意擔負快活的開銷,但徐墨涠不願次次刷他的卡。不是為那幾秒鐘的高/潮,他掏自己的口袋,不過是想換取和宣羿多相處一會兒的機會。

春天一到,戶外人越來越多。徐墨涠發現宣羿和他一起出門的次數越來越少。他追問為什麽?宣羿嫌他明知故問一樣噎了他一句:“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操/你?”

這明顯在說他纏他纏得太露骨了。徐墨涠不知道該做何表情。那天後,他自覺了不少,甚至默認了宣羿想要回避熟人目光的要求,盡量不與他在公開場合湊得太近,連打球也不大去看了。

期末選修課考試,考完回宿舍的路上,徐墨涠撞見宣羿和其他男生壓馬路,以一種過于暧昧的姿勢。那是他第一次以質問的口吻和宣羿争論,越講越委屈,幾個月前的不滿也一筆一筆翻出來。宣羿頂煩人倒舊賬,抽着煙不接茬。

“你和他多久了?”徐墨涠問。

“你沒事兒吧?”宣羿的表情在說他無事生非。

他氣得搡了宣羿一把:“我有事兒!”

“有事兒憋着。”

“你怎麽這樣了?”

“你懂點事兒好不好?”

徐墨涠張張嘴,沒說出話來。他還不夠懂事?!他還要怎麽懂事!他們一天裏單獨相處的時間連半節課都不到,他們明明只隔了兩間宿舍。

“你成天問問問的到底想幹什麽?”宣羿掐滅煙,嘆了一聲,仿佛和他在一起很累似的。“你又不是女的,二十四小時粘一起你也不嫌煩。”

“哪有二十四小時?”

“我要不躲着點兒,你就是全天候粘我身上。”

“你躲我?!”徐墨涠吃驚地看着他。

“我不能自己待會兒?”宣羿避重就輕。

“你煩我就直說。”

“好像你從不和別人吃飯聊天。”

“我和誰?”

“非讓我說?”

“那只是我老鄉。”

“呵呵……”

“你陰陽怪氣什麽?”

“你裝什麽傻?”

徐墨涠說不出話,他不想承認的事實被揭露了。和彭熹認識純屬偶然。上學期他去話劇社團幫同學的忙走場串臺詞,恰好被彭熹聽見。

“你聲音真難得,要不要來我這兒?”彭熹是廣播社老人了,聽見新鮮嗓音就想往自己隊裏拉。徐墨涠笑着擺手:“我不行,我不會。”

“練練就會了。”

“算了吧。”

再聊幾句,彼此發現是老鄉。彭熹和宣羿完全是兩類人,用常用的形容說他是個暖男。他能讓每一個和他相處過的人感覺舒服。可正因為太舒服,你的心不會突然跳快。他的示好永遠維系在一個适宜的界限內,進可行,退亦可,誰也不為難。

“這根本是兩回事。”徐墨涠說,“我從沒主動找過他。”

“你也不會主動。你不拒絕就夠了。”

徐墨涠想,宣羿可真了解他,傷害果然要最了解的人下手才最準。

“我對你什麽樣你知道……”

“又來了。”宣羿把煙頭往地上一扔,踩滅,也不去拾,反正他不拾徐墨涠總會去拾。

兩人此刻坐在小廣場的臺階上,徐墨涠先起身去扔了煙頭,回來說:“你沒一次能聽我好好說話。”

宣羿沒接話,坐在那兒晃着腳,顯然已經不耐煩了。徐墨涠東拉西扯地又說了幾句,宣羿看一眼表:“門該關了。”

“晚了也不是進不去。”

宣羿從褲兜摸出打火機,說:“再給你一根煙時間,別自己磨磨唧唧又賴我不聽。”

他這麽一推卸責任,徐墨涠不知從何說起了。直到宣羿手快地解了他兩根鞋帶,他明白不必追了,除去在床上,宣羿不會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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