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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洲,一般修者收徒,為徒者都會稱師父以示親近,少數收記名弟子的,才會稱師尊。沈延修為高深,卻只有這一個徒弟,本就一直為他人猜測,而裴雲舒這番稱呼雖然顯示了尊敬,卻又何嘗不是表明了疏遠。

沈延沒有在意他的稱呼,只是說道:“我們這師徒是如何來的你很清楚,只如今你确實身為我弟子,我自然會履行身為師父的職責,若你不打算欺師滅祖,我也會一直認你這個徒弟。”

“……是。”

“你修煉方法與常人不同,我也不知你是從何得來的機緣,我不會問你,但我也無法教你,其餘,你需要什麽盡可以去拿,我會同各堂長老說。”沈延說到這兒頓了頓,接着道,“我倒是忘了,你得了虛空鼎,普通丹藥自不看在眼中,既如此,我會交代靈植園,你需要任何靈植或者種子,都可以讓他們幫你去找。”

“是。”裴雲舒低頭道,他與沈延成為師徒正是因為這虛空鼎,當時夏暄問時,他鬼使神差地隐瞞了下來,夏暄問了幾次也就懶得再問,他也一直沒說,如今沈延這般毫無顧忌地說出口,他仿佛被人看破心中隐秘一般,有些不自在。

沈延從未收過徒弟,收的第一個弟子也是另有原因,實在不知該如何與他相處,見該說的事都說完,便道:“你無事便退下吧!”

“是。”

裴雲舒面色不變,恭敬着退去,然而還未走到大殿門口,忽然聽到沈延的聲音“等等。”

“師尊還有何吩咐?”

沈延似乎有些遲疑:“你這幾日在太虛門內,有沒有見過……一個女子?”

裴雲舒心頭一跳,面上卻是沒表露半點:“什麽女子?”

“無事,你退下吧!”沈延似乎也只是心血來潮一問,聽到他這麽回答,便意興闌珊地揮揮手。

“是。”

裴雲舒離開大殿,向着自己的房間走去,表情雖然紋絲不動,但腳步卻是越來越快,直到他猛然推開自己的房門。

“不請自來,雲翡不會見怪吧!”不速之客的表情倒是十分淡定。

裴雲舒沉默了一會,才打招呼:“阮少主。”

阮碧浮笑了笑,他的臉色依然蒼白病弱,卻顯得十分有精神,他站起身道:“我母親與昔和藥師已經到了,我想着,事關我自己的身體,還是親自來一趟以示誠意,不知雲翡何時有空?”

裴雲舒想了想,沈延收他為徒後,雖然訂立師徒契約卻并未限制他的行動,他雖然暫時怕身份暴露而無法報仇,但阮碧浮找來,他倒是可以離開太虛門,畢竟有些事情也要離開這裏才好去做。

于是,他點點頭,說道:“我須得向師尊報備一聲,之後我會直接來玄遠坊市找你。”

阮碧浮何等精明,只從這一聲稱呼中就發現了端倪,看來這對師徒并未如他想象的親近,反倒是有着什麽隔閡一般。他原本就好奇,這才短短幾日,一向不收徒的沈延竟然收了這麽一個來歷不明的修者,如今看來,這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雖然想了許多,但阮碧浮卻不露端倪,只笑道:“那好,我自當掃榻相迎。”

裴雲舒送了他離去,心中仍是不安定,雖然沈延只那麽一問,但他直覺沈延說的那人就是夏暄,卻不知夏暄是哪裏引起了沈延的注意。

他心思不定,夏暄卻絲毫不知,從碧睛中出來後,就一直嚷着有重要事情要告訴他。

“……說起來,真是一場狗血年度大戲,僞白蓮花的逆襲啊,妥妥的要翻身的節奏!”夏暄感嘆,“你趕緊跟你那朋友說說,這樣的段數,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怎麽這麽說?”裴雲舒問,他能聽出來,夏暄的口吻雖然戲谑,但倒是對那緒岚并無多大惡感。

夏暄就将她聽來的版本綜合了一下,然後感慨:“……看起來柔弱不堪但極具野心,對自己都能下狠手,可見她的決心,我看她實在不像是能接受你朋友身為雜役的身份。”

裴雲舒默然。

“但我覺得,一個女孩子,在這樣弱肉強食的環境中還能力争上游,就算手段有些過分,我心中還是敬佩的。”夏暄又補充。

裴雲舒卻突然問:“如今她還需用着阿馮,自然與他好言好語,若有一日她爬了上去,只怕馬上就會踢掉阿馮,你又如何看她?”

夏暄有些遲疑:“這……你就跟你朋友說,離她遠點……”

裴雲舒卻突然打斷她:“這有什麽用?!她若是一開始就沒那心思,何必給人希望!既然遲早都會離開,不如從未遇見!”他說到最後,語氣裏滿是壓抑的憤怒。

夏暄呆住,她怎麽都想不到這麽一個普通的八卦話題會引得裴雲舒這麽生氣。

“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擔憂地看向對方。

裴雲舒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只別開頭低低說了句“沒事”就轉身逃開了。

夏暄有些莫名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語道。

“遲來的叛逆期麽?”

裴雲舒從持身樓跑出來,一個人卻不知去哪兒,漫無目的地走走走,卻來到了靈植園。幾個雜役看到他,立刻就圍了上來,讨好地去替他通報沈清歌,裴雲舒本就心情抑郁,不想修煉更不想去挨沈清歌的冷眼,便拒絕了他們,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

雖然離開三年,靈植園倒是變化不大,裴雲舒找到三年前自己常待的地方,默默地坐了下去。

如今是闇月,白日比夜晚要長許多,但一到傍晚,天色也自然地陰暗了下來,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裴雲舒這麽坐了一會,才覺得手掌有些疼,張開一看,發現自己竟然緊緊地握住碧睛,掌心都被壓出了一道紅痕,他眼神複雜地看着這枚小小的玉瑾,然後閉眼凝神,面前竟然漸漸地浮現出了一個小小的丹鼎,古樸雅致,神光隐隐。

裴雲舒得到虛空鼎的過程順利得着實有些怪異,當時他和白河、葉長安三人跌落密道,他憑借對靈植的熟悉,帶着兩人一路闖到了蘇蒼雲的坐化之地,蘇蒼雲雖然死相凄慘,但卻沒有将自己的埋屍之所變作一片死地的愛好,所以他們三人難得能休息一會,他在蘇蒼雲的屍體旁找到了那本蒼雲小劄,又在他貼身之處找到了丹毒藥方,原本此行也算是圓滿,誰想到葉長安不慎撞到了一個燭臺,她力氣奇大,把那燭臺給直直撞飛了出去,竟因此打開了蘇蒼雲身後的密室,那密室中就放着這個虛空鼎。

他們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但白河研究了半天,竟發現出去的開關十有八九是在那鼎下面,迫于無奈,裴雲舒只能催生了一株撷英,用那長長的藤蔓去夠那個鼎,誰想到這藤蔓剛剛纏上去,那鼎竟似有了靈性一般,左躲右閃,最後裴雲舒不得不運轉鍛魂決,同時催生三株撷英去抓,而那鼎卻仿佛定住一般,被撷英抓住後竟直直地撞過來,化成一抹銀光進入了他的身體,被破開密道的沈延給看了個正着。

這虛空鼎原本是沈家家傳之物,卻不想多年前被蘇蒼雲偷走,青雲真人一怒之下與這個弟弟斷絕了關系,又收了沈家最有天賦的子孫沈延做弟子,沈家這麽多年一直在找虛空鼎的下落,沒想到蘇蒼雲最後竟然逃回了太虛門,就死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他們身處局中,竟一葉障目了幾百年之久。

沈延看到這一幕面色極其難看,卻并沒有當場發作。而裴雲舒在知道虛空鼎的歷史後,當機立斷要離開,卻被沈延攔下,又臉色不佳地收了他做弟子。當時的情況,裴雲舒若是不答應,只怕沈延一劍就下來了,可認作師徒之後,沈延也沒逼他交出虛空鼎,反倒是獨自一人離開了太虛門。

這些天裴雲舒一直在思索,他自然清楚沈延收徒是因為那虛空鼎的緣故,可沈延不準他将此事告訴沈清歌,又對這鼎諱莫如深,此次又受傷歸來,——他本以為以沈延的修為,七境十二洲能傷他的人幾乎是沒有的。而這虛空鼎的功用,這些天他一直試驗,也終于弄明白了,名為虛空,這鼎能隔絕一切,任何神識、靈氣都無法探測,原本他只當這是一個絕好的丹鼎,如今看來,這鼎的作用遠不止如此。沈延顯然也是知道的,他卻似乎完全不打算伸手來搶,不說搶,這原本就是他們沈家的東西,他就是直接要回去也無不可,可他卻毫無作為,這一切都顯得非常不合理。

裴雲舒伸手将鼎握住,又看了看右手手心裏的碧睛,心緒翻騰,想起夏暄經常說的金手指什麽的,最後一翻手眼不見心不煩,将兩根金手指都給收了起來。

而當他站起身準備離開時,忽然聽到一旁傳來幾聲慘叫,裴雲舒本不想管,雜役被欺負是常态,他早就已經習慣,如今看到這樣的事也沒多少同情心,但那慘叫傳來的地方卻是他離開的必經之處,因此當他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過去,卻怔住了。

“怎麽是他?”

☆、難明

? 陳應龍捂着傷處,卑微地跪在裴雲舒面前,一臉涎笑:“多謝大人相救,在下外門弟子陳應龍,仰慕大人英姿,望大人收我為徒……”

裴雲舒神色漠然,思緒卻發散到了過去,他被陳應龍毀了經脈後,并不是不想報複回去的,只是當時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才沒有下手,只是暗地裏小小地設計了他一下,之後雲洛魂魄消散,他們又被袁熙山等人追殺,等到再回到太虛門,已經恍如隔世,如非今日再次陳應龍,他只怕早就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想到曾經對他恨得咬牙切齒,恨不能噬其血啖其肉,如今動動手指就能徹底解決他,他的心中卻早就沒了當初的心情,甚至連心緒都沒能波動一下。

陳應龍見他雖臉色冷淡,卻并無惡言相向,便大着膽子向前靠近了兩步,“大人……”

裴雲舒臉色不變道:“滾!”

“是是是。”陳應龍立馬向後退去,連滾帶爬地離開了他的眼前。

裴雲舒收回目光,曾經的仇人如此落魄,他卻只覺得心灰意懶,有如旁觀蝼蟻掙紮求生一般。忽然想到曾經夏暄看他或許也是如此,又不由得緊緊地握住拳頭。

“雲舒,你……你在這兒!”阿榮跑得氣喘籲籲,面上卻帶着絕處逢生的喜悅,“快救救馮哥!”

雜役堂的後院大殿內,只聽見陣陣拳腳加身和幾人罵罵咧咧地聲音,間或傳來女子的哭泣求饒聲。裴雲舒跟着阿榮進來,一眼就看見正在被一群人毆打的阿馮,以及被阿馮死死地護在身後的緒岚。

“快住手!!”阿榮急忙沖過去,想要拉開那幾人。

“哼!”為首的男子身着內門弟子的藍衣,只是輕蔑地擡了擡眼,“不要理,接着打!”

“你快住手,你會打死他的!”緒岚涕淚滿面,凄厲地沖着他喊道。

“喲~你還心疼了。”男子冷哼道,“一起打,誰都不要放過。”

“住手!”裴雲舒皺着眉頭,上前制止道。

幾個打人的看到是他,都讪讪地停了手,那為首的男子卻沒有半分懼怕,語調懶洋洋道:“稀客啊,重華真人的高徒也來管這種閑事?”

裴雲舒只一眼就認出他來,拱手道:“司徒師兄。”

司徒燕輕飄飄道:“洛師弟是想要管這檔子閑事?”

裴雲舒點頭:“是。”

“有意思。”司徒燕勾起一抹興味的笑,“重華真人難道沒有教過你,我司徒燕的事情要少管嗎?”

司徒燕是行知堂長老司徒覺的兒子,在沈延進階元嬰之前,司徒覺和青雲真人是太虛門唯二的兩個元嬰期修士,司徒覺為人專橫且極其護短,他對沈延被稱作極東境第一人十分不滿,雖然他的弟子只有兒子司徒燕一人,但擁簇極多,風頭之盛,連掌門青雲真人都要避其鋒芒。作為他寵溺的獨子,又有極高的修仙天賦,司徒燕的嚣張跋扈也就可以理解了。

作為沈延的弟子,又是在這種情況下和司徒燕打交道,裴雲舒卻連眉頭都沒動一下,“不知他們是怎麽得罪了司徒師兄?”

“得罪?”司徒燕像是想起什麽好笑的事情,“他們若是真得罪了我,就不是被打一頓的事了,我親自出手,你以為他們還有活路?”

“師門規定,弟子之間不可相殘。”裴雲舒面色冷淡。

司徒燕搖搖手指,諷刺地笑道:“師弟太天真了,這規定是用來管這些雜役和外門弟子的,對于內門來說,只要不是欺師滅祖,都算不得什麽大罪,重華真人如此不羁的性子,竟然有個這麽古板的徒弟,也真是有趣得很。”

他說完這句話,看裴雲舒還沒多大反應,便無趣道:“也罷,這個雜役我就看在師弟的面子上放過,我們走。”

裴雲舒微微垂頭,“多謝師兄。”

司徒燕帶着人走過他身前,卻似突然想起什麽一般,“哦,對了。”

“洛師弟,我差點忘記告訴你,我從前日已經繼任介明堂長老一職,師弟似乎與外界來往頻繁,可千萬……不要撞在了我手裏。”司徒燕耳語一般說完這段話,才大搖大擺地離開了雜役堂。

裴雲舒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神色難辨。

阿榮早已和緒岚兩人将阿馮扶起來,司徒燕雖然說得狠,但打人的幾個卻并沒有下死手,阿馮的傷看起來嚴重,卻都只是皮肉傷,內裏并沒什麽事。

“抱歉。”阿馮對着裴雲舒道,卻又欲言又止,他心知裴雲舒要隐瞞身份,所以哪怕心中有許多話想說,也一一咽了下去。

阿榮着急道:“馮哥你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怎麽會得罪司徒大人?若不是我剛剛出去碰到雲……洛大人,你只怕……”

阿馮神色黯然地搖搖頭。

緒岚卻仿佛崩潰一般大哭起來:“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

從緒岚斷斷續續的講述中,他們才知道事情始末。

之前緒岚曾與內門一弟子陶允來往密切,卻不知這竟是別的門派派來的奸細,司徒燕雖是新官上任,卻似乎早早地掌握了證據,接任介明堂長老第一天就帶人去抓,陶允卻是早早得了消息逃出了太虛門。

司徒燕大發雷霆,調查平日與陶允有來往的人,這一查就查到了緒岚,緒岚縱然有心計,也不過是個沒經歷過多少事情的小女子,司徒燕毫無耐心,問都沒問就開始打人,這一切被阿馮看到,想要英雄救美,結果卻是變成了裴雲舒他們剛剛看到的那一幕。

“唉,這可怎麽辦?”阿榮急得團團轉,“你得罪了司徒燕,你這回可死定了,要知道他連沈延大人的帳都不買啊。”

裴雲舒沒有說話,躺在床上的阿馮卻頓住了身子。

“抱歉,我……”

“你先好好休息,不要多想。”裴雲舒止住了他的道歉。

阿榮也意識到自己的口無遮攔,連連擺手:“馮哥,我……我不是說你……”

“無妨。”阿馮疲憊地嘆了口氣,“本就是我的錯,一時熱血上頭,若不是你們來救我,只怕我今日就會……”

裴雲舒問:“那個緒岚,你打算如何?”

阿馮沉默半晌,才緩緩道:“我不會再見她了。”

裴雲舒卻皺眉道:“你為了她,連命都不要,現在反倒要說放棄了?”

阿馮苦笑:“若是我自己,自然不會放棄,只如今,連你們都牽連進來,我如何還能如此自私?”

阿榮聽他這麽說,也有些心軟,語帶責怪道:“反正都怪那個緒岚,馮哥你也真是的,為着她簡直跟着了魔一般。”

阿馮沒有說話,氣氛一時陷入了沉默。

阿榮也覺得自己說話有些過分,正想補救,阿馮卻又緩緩開口了:“你們或許不知道,我與緒岚本是未婚夫妻。”

“!!”

“我父母早亡,叔叔早早地将我送來太虛門做雜役,我原本并不知道自己有這麽一門婚事,直到兩年前我見到緒岚,才在機緣巧合下發現這個事實,她從不曾嫌棄我是一個小雜役,我們雖然見面不多,但感情一直不錯,我原本打算在她答應嫁給我之後,就将此事告知你們,可誰知她家一夕破産,她從外門弟子淪為雜役,連性子都發生了變化……”阿馮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們對她有偏見,可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馮哥你……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呢?”平日裏那麽冷靜的一個人,竟然變成了情種,阿榮都無語了。

“我知道我犯傻,但我總覺得她只是暫時迷失了,她沒有變,她還是以前的緒岚。”阿馮聲音雖低,但卻透着不容置喙的堅定。

裴雲舒卻突然問:“如果,從一開始,她就不是真心對你呢?”

“你說什麽?”

“只是一個最底層的雜役,一點點施舍的好意就能讓你欣喜若狂,控制着蝼蟻的悲歡喜怒,也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不是嗎?”裴雲舒語氣平淡,說出的話卻如刀子一般傷人。

阿馮的臉色一下變得蒼白。

“……但是有一天,跌落成為了以前看不起的那種人,憤怒、難堪、不甘,這些情緒,才是真實的……”

“雲舒你……”阿榮吶吶的,想要去阻止他。

阿馮卻突然爆發了:“你住口!”

“怎麽?被我說中了?”裴雲舒表情不變,嘴角甚至還挂着一絲笑意,然而看在阿馮眼中,卻滿滿的都是嘲諷。

“雲舒你這樣說,真的有點過分了。”阿榮皺着眉頭,拉住裴雲舒。

阿馮冷靜下來,苦笑道:“對,你沒有說錯,也許她心中就是這麽想的。”

“那麽你呢?”裴雲舒問道,“知道這一切,如今你要怎麽做?”

“別管我做什麽,你跟我說這些又是為什麽?”阿馮眼神鋒利,不帶任何感情地看着裴雲舒。

裴雲舒閉了閉眼,沉沉說道。

“都能為她豁出了性命,卻連怎麽留下她都不會嗎?”

☆、孤魚

? 裴雲舒睜開眼睛,手心裏躺着一枚小巧玲珑的果子,這就是已經消失了兩百多年的辟靈果,它本身沒有半分靈氣,但由它所制成的丹藥,卻能改善身體,增加身體容納靈力的能力,但因為效果過于緩慢,對修者毫無吸引力,只在三百多年前,由一名藥師制成洗髓丹,給了一個凡人的孩子,那名藥師就是昔和。

裴雲舒将培植出的三枚果子交給阮碧浮,阮碧浮握在手裏,看向一旁閉目養神的昔和藥師。

阮夫人楚妙冰微微一笑道:“辛苦雲翡了,昔和,你看這辟靈果可還合适?”

昔和睜開雙眼,銀色的瞳孔泛着冷冷的光,眼睛旁邊黑色的紋路更是看起來十分可怖,但他的表情卻是非常溫和,“是,可以制作洗髓丹。”

此話一出,連一向冷靜自持的阮碧浮都顯得有些激動。

昔和又說道:“阮少主不要高興得太早,你的病情實在有些特異,這世上,哪怕凡人體內都是能容納靈氣的,我雖能制出丹藥,卻也不知最終結果如何,還請幾位不要太過樂觀。”

這話雖然很潑冷水,但昔和表情溫和,語氣更是和軟,簡直讓人無法生氣。

楚妙冰點點頭:“自然,一切都有勞昔和了。”

昔和卻是頓了頓,才接着說道:“我承諾過會醫治阮少主,洗髓丹已是最後一種方法,如若成功,自有靈藥可以醫治,但若是連洗髓丹都無用,那麽我也再無辦法可想,屆時,還請夫人準許我回到延和洲。”

“這……”

“我妻子巫寒是凡人,她壽數将盡,我這一生欠她良多,只想陪她走完這最後一程。”

楚妙冰神色微動,最後點點頭道:“昔和放心,若是最後還是無法,也是我兒命該如此,我不怨任何人,昔和自可離去,我不會阻攔。”

“那就多謝夫人了。”昔和站起身,“我便去煉藥了,若是順利,請兩位等我三日。”

昔和穿着黑色長袍的身影消失後,楚妙冰仿佛失去了支撐一般靠在椅背上,臉上也露出了頹色。

阮碧浮扶起她,柔聲道:“母親寬心,兒子必會逢兇化吉的。”

楚妙冰搖搖頭,神色疲憊道:“只希望如此了,若是連昔和都無法救你……”

她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深深地抱住阮碧浮,一滴眼淚從她的臉頰迅速滑落。

阮碧浮送裴雲舒回到房間,卻顯得有些神思不屬。

“這個昔和究竟是誰?”裴雲舒問道,“你說過你的胎毒連杏林尊者都束手無策,如何你母親會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阮碧浮搖搖頭:“他的來歷成迷,母親也不允許我去調查,我只知道他來自延和洲,大約在我六歲之時,我母親帶我見過杏林尊者之後,就帶了他回來,這二十年一直都是他在醫治我。”

裴雲舒沒有說話,延和洲是七境十二洲之中,唯一一個全部是凡人的地方,那裏貼近孤星山脈,另一側則是無盡海,不僅靈氣匮乏,其他物資也是十分稀缺,裴雲舒看過的所有典籍中,有關延和洲的資料少得出奇。

“不管如何,此次得你相助,我都感激不盡。”阮碧浮提起精神,微笑道,“這三日我還需養好身體,可能無法陪你,但我已委托宣師……”

“不必了。”裴雲舒迅速打斷他,“多謝你為我安排,但我自己還有事要處理。”

阮碧浮也沒有為他的拒絕生氣,只點點頭:“也好,你若需要任何事物,就請告知宣師,他會替你準備好的。”

“好的,多謝。”

“說起來,這回你過來時,我怎麽沒有看見夏姑娘,她沒有跟你一起嗎?”阮碧浮好奇地問。

裴雲舒的臉色有些奇怪:“她有事,沒有來。”

“是這樣。”阮碧浮若有所思,“我上次去太虛門也沒看見她呢。”

“……嗯。”裴雲舒敷衍地應了一聲,說道,“你好好休息吧,三日後我一回來就過來找你。”

“我知道,你也不必送我,我先回去了。”阮碧浮揮了揮手,朝外走去。

等他走遠後,裴雲舒久久才回神,拿出碧睛,緊緊地握住放在胸口。

阮碧浮在離開裴雲舒住處後,并沒有回自己房間,反而是來到後院一處破敗的池塘,池塘中央是一間半封閉的亭子,阮碧浮順着小橋走進亭中,轉動了固定在牆壁上的幾個燭臺,只聽見“隆隆隆”的聲音,亭子的地面竟然緩緩裂開,露出一處向下的樓梯。

阮碧浮順着樓梯向下,那地面又緩緩合攏,直到看不清任何密室的痕跡。

這間密室在池塘底下,所知之人甚少,這裏所駐守的都是忠于阮碧浮一人的死忠。

“少主。”一名老者躬身行禮。

“房管家不必多禮。”

“少主要去看看那人嗎?”

“嗯,他現在如何?”

“倒是吃好睡好,只是……至今還未說過一句話。”

“無妨,不要虧待了他。”阮碧浮說完,他眼前的三扇門依次打開,直到露出最裏面的那間牢房。

“孤魚前輩,別來無恙。”

一陣細碎的鎖鏈抖動的聲音,牢房內的人頭也不擡,語氣懶洋洋的:“是你啊,老夫以為你千辛萬苦地将人帶回來,結果自己卻忘了。”

阮碧浮示意房管家打開牢門。

“咳咳……”牢房雖然還算幹淨整潔,但畢竟是在潮濕陰暗的湖底,阮碧浮身子孱弱,只一會就有些堅持不住了。

“少主……”房管家憂心地扶住他。

“無妨。”阮碧浮擺擺手,“你先上去吧,我和孤魚前輩還有事相商。”

“可是……”

“走吧。”

等到房管家已經離開,阮碧浮才仿佛撐不住一般,跌坐在牢房內的椅子上。

那人這才慢吞吞地擡起頭,說道:“哦,看來這毒提前發作了?”

這人竟然是之前在懲戒堂被沈延揭露身份的百裏。

阮碧浮按住胸口,表情卻是無喜無悲:“前輩還有閑心開玩笑,看來在這住的不錯。”

“激怒我?”百裏搖搖頭,“你當時設計抓我時,我還誇贊過你,現在看來你的小把戲也就這麽多了。”

“前輩多心了。”

“你關了我這麽多天,到底是為何,現在可以說了吧!”

“我只是想請前輩來做客,雖然手段是激烈了一點。”

“做客?”百裏嗤笑,抖了抖手上的隕鐵鎖鏈,“那你可是花了血本了。”

“都是值得的。”阮碧浮面不改色,幾乎耗費掉阮氏全部家財的隕鐵,以及煉器大師樊洛川整整三年所打造的枷鎖,如果是為了捉住這個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哼。”百裏收回臉上輕松的表情,冷冷道,“你耗費如此巨大的心力,如今自己卻要死了,就沒有半點不甘心嗎?”

阮碧浮沉默了一會,說道:“的确是有一些不甘心,但從我翻開祖爺那本筆記開始,就必須要摒棄掉這種感情。”

“祖爺……阮湘?”百裏冷笑道,“這可真像是他的作風,難道他沒有說,阮家之所以有如今的基業,都是因為我?”

“祖爺十分感激前輩,若非前輩,莫說阮家,只怕連如今的澤原州都還是一片貧瘠。”阮碧浮說完,輕咳了幾聲,又接着道,“只是如今生死存亡,也就不得不得罪了。”

“小家夥。”百裏忽然探身向前,“你知道嗎,老夫最讨厭虛僞的人,阮湘雖然詭計多端,但至少還有直爽這一個優點,你小子卻着實有些丢你祖宗的臉。”

阮碧浮面色不變,淡淡道:“那可真是抱歉了,不過我說話一向習慣如此,只能麻煩前輩多多忍讓了。”

百裏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不錯不錯,這無恥的态度倒是跟阮湘一脈相承了!”

阮碧浮等他笑完,才接着問道:“我想,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

“不急。”百裏擺擺手,問道,“你是在多久之前發現了我的身份?”

“大概是八年前吧!”

“八年前……”百裏陷入沉思,随即不可思議道,“是那本書?!”

阮碧浮點點頭:“你掩藏的太好,祖爺死前,吩咐我們暗中注意留荒境,可是兩百多年來一無所獲,若是旁人只怕就要放棄了,可幸好現在負責看守留荒境的是我阮家最死心眼的一個人,這才發現了蛛絲馬跡,也是……天佑我阮家。”

“阮湘已經死了這麽多年,可你們……僅憑他留下的只言片語,就敢下這麽大的賭注?!”百裏顯得十分不可思議。

阮碧浮卻只是扶着椅子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祖爺曾經說過,凡人的一生本就是一場豪賭,或許沒有帶夠賭本,但至少,要有不留餘地賭上全部的決心。”

百裏被他眼中透出的瘋狂給怔住,回過神來無奈道:“如此看來,你倒真是他的後代。”

“……”

“所以,我被沈延發現,是你在搗鬼?”

“沒錯。”

“你将我的事告訴沈延,利用他來抓我,卻在之後又一直誤導他,将這樣的人物玩弄在鼓掌之中,這感覺想必不錯?”

“唔,還可以。”

“小子,你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百裏贊嘆道,“這膽子,這心計,比起當年的阮湘,也可謂是旗鼓相當了。”

“多謝前輩的誇獎。”阮碧浮的臉色依然淡定,“那麽就請前輩解了我這個疑惑吧!”

“你所忌憚的,第二次天罰,不……或許該說,第三次?”

☆、前事

? 自從萬年以前,仙境落入凡間,被留下的修者們莫不是夢想着有一天能夠重回天際,只可惜願望雖美,卻終究無法實現。天隕六千零九年,了塵真人渡劫成功,時隔兩百年,又有三四位修者紛紛飛升,他們想将仙境重新送回天上,因而選擇了七境中最小的古玄境,誰知古玄境僅僅升至半空就重新落了下來,此次浩劫,不僅毀掉兩個洲,傷亡千萬凡人,幾位飛升成功的仙人也在同一時間隕落。天隕九千五百七十二年,天降紅雪,所有沾染上紅雪的靈獸頓時發了狂,半數靈植發生變異,此一戰持續了整整一百四十多年,不論修者抑或凡人,皆損失慘重,典籍損毀,仙門滅亡,元嬰期以上修士幾乎死絕,便是沒死,也在浩劫結束後,因為心魔叢生,最後坐化而亡。這場慘烈的戰争過後,幾大幸存的門派共同商議,将紀年改為天罰,以此為念。

阮碧浮看着百裏,輕聲道:“事實上,對于修者來說,天罰并不止那一次,只是衆門派諱莫如深,凡間又不知此事,才造成了如今的誤解,前輩說是嗎?”

百裏有些無奈:“你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麽?”

“區區紙上文字,怎比得過前輩親身經歷要來得詳細且真實呢?若是情報偏差,做出的決定也會是錯誤的。”阮碧浮微微一笑,“前輩,這句話還是您說的呢!”

百裏嘆了口氣:“你究竟知道些什麽?阮湘當年到底猜出了多少?”

“祖爺當年情報太少,又加之他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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