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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花園裏的東暖閣中,蕭別傾端端止正地跪在地上,臉上的笑容甜美,除了那稍嫌豐潤似有些紅腫的唇瓣之外,一切倒與其它的大家千金無異。
真的是個儍子嗎?
皇上與德妃朝着蕭別傾瞧了一眼,便面面相觑,顯然兩個人心裏都有些疑惑。
對于皇上對于霍璃同的厚愛,德妃是知道的。
自從皇後故去,皇上遲遲未再立後,所以三宮六院的瑣事盡都交代給德妃打理,召見大臣之妻的事情,自然也是交由她去辦,她陪着皇上召見。
「皇上,這個丫頭瞧起來可真是惹人愛啊。」
德妃向來善于揣摩皇上的心思,知道他很是看重霍璃同,對蕭別傾自然比平素更加的親熱些。
皇上聞言,倒也仔仔細細地端詳了蕭別傾一番,見她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紅,還真是個美人胚子,便點了點頭。
他還待更加仔細的看看,誰知道便聽了一聲輕咳,他斜眼一瞥,便見霍璃同的臉色好不難看,雙眸還不斷地掃向了蕭別傾腳上那隐約露出來的包紮白布。
啧,這是心疼了!對媳婦比對親爹還好。
雖然暫時還不能認同兒,可自從知道同兒的存在之後,他對他也就上了心,雖然他并非只有同兒一個兒子,但其它的卻沒有一個成器,成日只争着想讓他立儲。
唯一瞧得上的這個,卻是寧死也不肯認祖歸宗。
旁的人若是有個當皇帝的父親,只怕高興得日日在他身旁打轉,可偏偏就他閃得老遠,若非他娘知道他的性子,在臨終前逼着他立誓,只怕他寧可躲在什麽窮鄉僻壤的也不回來。
「起來吧!賜座。」渾厚的嗓音響起,只見內侍宮女們無不手腳麻利地端上凳子,讓霍璃同扶着蕭別傾坐下。
皇上望着眼前的一對璧人,滿意的點了點頭,若非蕭別傾有傻病,還真是讓人打從心底喜歡啊!
「霍卿家,朕聽太醫們說,蕭氏的病倒也能治,朕已經下令太醫院裏頭的奇珍藥材皆可盡數取用,務必要醫好蕭氏的舊疾。」
「謝皇上!」
對于這樣的美意,霍璃同只是起身作揖稱謝,面上冷漠依然,怪的是皇上似乎也不以為杵,反而還含笑地點了點頭,蕭別傾看着,不禁覺得奇怪。
而德妃這左瞧瞧、右看看,總覺得霍璃同那張俊臉彷佛似曾相識,卻又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便也不再想,轉而擺出和善姿态,說道:「蕭氏,過來讓本宮瞧瞧。」
蕭別傾聞言,乖巧的依言起身,往她走去,德妃瞧着心下嘆息。瞧蕭別傾這标致的模樣,若是不儍,便是進宮也是可以的。
不過聽說蕭氏的姊姊蕭別巒樣貌亦是不差,而且是大家閨秀,如果這樣的姑娘進了宮,應該能引得皇上青睐。
近來惠妃那兒聖寵也太盛了些,若是再不防範,只怕都要爬到她頭頂上去了,她膝下無子,倒是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
蕭家倒是知進退的,平素的孝敬也不少,或許她也該使個力,讓蕭別巒進宮來伺候皇上,到時兩人連手,她在宮中便能立于不敗之地。
「皇上,微臣有一事禀告。」在德妃打着算盤時,霍璃同突然開口說道。
「說!」
「近來微臣家中多了很多的不速之客,都像是沖着蕭氏而來的,蕭氏如此天真單純,卻引來歹人,這其中定有古怪,微臣覺得似乎應該讓人好好查查。」
聽聞竟有人要對蕭別傾不利,再瞧着向來不願多和他說一句話的兒子如今竟然向他開口求助,皇上的心裏自然樂開了花,連忙說道:「這令牌拿去吧,朕的人随你調派,若是遇着了困難,再來同朕說。」
他掏出了一塊令牌,這令牌為金絲楠木所雕,周圍還鑲上了一圈的紫金,而最重要的是這塊令牌所代表的意義——那可是皇宮禁衛的軍符,足以號令禁衛和暗衛。
蕭別傾聽了心中不禁訝異。雖然不明白那令牌的用意,她也知道那必定是好東西,而皇上居然想也沒想就把東兩賞給霍璃同……這麽有求必應,皇上對他真不是一般的愛護。
而更令她意外的是霍璃同,他竟如此細心,為了她向皇上搬救兵,他何須如此?
要換做平時,霍璃同才不想接過那塊旁人夢寐以求的令牌,可如今他正當用人,而且要用的就是暗衛,所以他伸出雙手接下令牌。
「謝皇上隆恩!」
沒有更多感謝之詞,霍璃同只是依規矩磕了頭,在德妃驚訝的目光之中,攜着蕭別傾走到了暖閣的門口,然後在衆人眼前,将傷了腳的蕭別傾給打橫一抱,從容離去。
直到那對璧人的身影消失,德妃這才含着淺笑,主動偎進了皇上的懷裏。
平素,對于這樣的軟玉溫香,皇上從來都是不會拒絕的,只不過這一回,皇上倒是隐隐的讓了讓,似乎并不怎麽樂于接受這樣的投懷送抱。
對于這種異樣,德妃自是有察覺,但也未多想,只是含笑問道:「妾身倒是少見皇上對一個臣子這般好的,這霍将軍可有什麽過人之處嗎?」
「朕喜歡他!」皇上淡淡說道,沒給德妃追問下去的時間,便起身往禦書房走去。
德妃雖然陪伴皇上多年,知道皇上心中有一個女子,是以前離宮的一個婕妤,但也沒往那邊想去,只以為皇上是欣賞霍璃同的本事,暗下決定要多多注意此人。
明媚陽光照得禦花園裏頭的花兒更顯豔麗,好不耀目。
蕭別傾身為一個女人,自然是喜愛美景的。
她自「跌傻」了就被關在後院,長大之後就算偷偷出門打理鋪子,也都是心有垩礙,所以總不能盡情欣賞。
這一回,終于沒人在旁監視,也不用急急返家,應該能好好賞玩一番,可她偏偏被人橫抱在懷中……
這樣子實在太羞人了,在禦花園裏頭穿梭來往的宮人們見狀無不掩唇偷笑啊「喂……快放我下來!」被人笑得紅了一張臉,蕭別傾必須承認自個兒的臉皮厚度比不上眼前這個男人的,他也太恣意妄為了吧!
「安分點,到時若是摔了,我可不負責的。」
低頭看着懷中的女人像是條蟲子一般動來動去的,一副恨不得離他的懷抱十萬八千裏遠的樣子,霍璃同沒好氣的警告道。
蕭別傾這才僵着身子,乖乖待在他懷中,直到上了馬車,她才氣呼呼地發難。
「這裏可是宮裏,該有規矩的。」她可不希望他被降罪,這麽不謹慎也太令人憂心了!
「管他什麽規矩,爺不管。」
蕭別傾對他那視規矩為無物的回答,只想翻白眼,這男人到底哪來的膽子,敢這樣肆無忌憚?
這裏可是天子腳下,要是觸怒了皇上,那可真不是鬧着玩的。
她忍不住說:「你不怕,我怕啊!」
「有我在,你也不必怕。」
「我也不想怕啊,可那是皇上,随時都可以要人腦袋的皇上啊!」
「他要了誰的腦袋也不會要了我的腦袋。」霍璃同望着她,很理所當然,很認真的說道。
「不都說伴君如伴虎嗎?就算你如今是皇上寵臣,皇上一翻臉你就進天牢了。」
「我倒是很想他翻臉呢!」若是那人翻了臉,他就可以不顧對親娘的承諾,立刻逃得無影無蹤,也好過日日被拘在京城裏,還得時不時的應付那人莫名的關愛。
「你……」蕭別傾向來聰慧,霍璃同那話裏的篤定倒讓她意識到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
皇上剛剛對他有求必應的态度,不計較他的無禮……
想到這些,蕭別傾的心驀地漏跳了一拍,但她随即又搖了搖頭。
不可能的!雖然乍看之下皇上和霍璃同長得有些像,可這世間長得像的人多了,皇上跟霍璃同怎可能有關系?
瞧着她神情驚疑不定,霍璃同的唇角微微地往上勾了勾。
果真是個聰明的!雖然只有幾日的相處,但他倒是越發喜愛蕭別傾的聰慧了。
「想到了什麽?」他故意問,為了自己要說的話鋪路。
「沒什麽……咱們快些回吧!折騰了一天,倒是真累了。」
她不想知道!想當年還不是因為自己好奇,在發現有人時沒馬上跑掉,而倒黴地知曉了父親的狼子野心,累得她扮了好幾年的儍子,如今瞧着他不懷好意的眼神,她更是一點也不想要知道關于他的秘密。
可偏偏她愈不想知道,霍璃同就愈想讓她知道,他很喜歡那種同在一條船上的感覺,尤其是同她在一條船上。
吩咐車夫回府,霍璃同在馬上行進聲中低低地道:「我親娘以前其實是皇上的妃子——」
「我不要聽!」霍璃同說到了一半便被打斷,只見她伸手捂住了耳,顯然當真不想知道。
「就當是秘密交換吧。」霍璃同好笑地伸手拉開了蕭別傾捂着耳朵的手,然後不由分說的繼續說了下去,「方入宮時,皇上甚是喜愛她,可是因為她的出身不高,在位分上不能太過突出,所以只不過封了個小小婕妤,當年的皇後善妒,眼看着皇上日益寵愛我的母親,心中暗恨,當知道我娘懷了我後,生怕她仗着有兒子會想法子将她弄下後位,于是先下手為強,三番兩次的陷害,我娘為了保住還在她腹中的我,只好想法子逃離宮中。」
「這件事皇上知道嗎?」
「他自是知道的,可那時他甫登基,根基不穩,且皇後的家族在朝廷中又有着極大的勢力,所以皇上也只能對皇後睜只眼、閉只眼,私底下暗中幫着母親逃離宮中。」.
原來如此!
蕭別傾颔首,沒想到霍璃同竟然有着這樣離奇的身世。她擡頭瞧了瞧他,除了渾身的氣勢之外,哪裏有着皇子該有的儀态?
「然後呢?」反正都已經知道了秘密,那就幹脆再知道得徹底一些,蕭別傾索性直接問道。
「後來母親逃出宮,生了我,可是皇後并不死心,還是派人追殺,因為四處躲藏,終究和宮裏失了連系,等到皇上的根基已經穩了,能夠對抗皇後母家時,已經尋不着我們了。但對我而言,皇子身分并無好處,只是讓我和我娘颠沛流離,令我娘凄涼死去,所以我壓根不想回京,若非我娘在臨終前逼我答應要為皇上盡心力,我也不會從軍。」
原來,他的童年也很苦……蕭別傾嘆息,但又想到一件事,既然他是皇子,那府裏的那位姑母又是誰?
霍璃同凝眸一望,便知蕭別傾心裏在想些什麽,于是立時開口為她釋疑,「那是父皇起初從宮中挑選出來保護我娘的護衛,也就是靠着她,我與娘親才能逃過災劫。」便是因為這樣,一等他建了府邸,頭一件事就是将她接過來奉養。
倒是個有情有義的!蕭別傾望着他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也才明白霍璃同為何能大言不慚地說不懼蕭君兩家的權勢。
有個皇上老子,自然是誰也不怕,這樣的靠山倒是穩當的了!
只是看起來麻煩似乎也不少,若是将來他當真認祖歸宗,那麽只怕會成為其它皇子的眼中釘、肉中刺,尤其心中另有盤算的蕭君兩家頭一個就不會放過他。
望着他那張英俊的臉龐,蕭別傾的心中忍不住哀嘆了一聲。
該不是才逃離了狼窩,又入了虎穴吧?
她只是想要安安的和娘親過小日子,怎麽這麽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