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栀殇(2)

? [撄寧76·栀殇]

真希在我記憶裏，一直是這般溫柔美麗又有些獨立個性。

而眼前的少年冰冷，尖厲，與真希截然不同的絢麗雙眼含着敵意盯着我。在少年結束對師父的照顧，我與少年站在醫院粗壯的古樹下交流。我微笑詢問少年：“你在今天之前就知道有我這個人的存在，并且你讨厭我。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麽嗎？”

少年面無表情沉默近一分鐘，開口道：“母親留存着一些與名為‘淺見晖’的人之間的書信。”

這不可能！我訝異。

少年擡眼盯着我：“你與我母親之間是什麽關系。”寡淡的聲音念出一個曾回響在我的大腦裏十餘年的問題。

我淺笑，對少年說出在心裏告訴過自己無數遍的答案：“不過是最終沒能相守到老的戀人罷了。”

我與真希之間的感情連“曾經存在過”的痕跡都被徹底抹殺，我們之間的故事是一個徹底的悲劇。

（三）所謂悲劇

曉烏真希課餘的時間都留在師父家。師父欣賞這位乖巧的女孩，師娘疼愛這位喪失母親的孩子，由依師姐自不必多說，師兄弟們也都十分喜歡這位溫柔娴靜的美麗女生。并且我意識到，真希對我的照顧并不是特別的。這讓我有點失落。

有兩年多的時間，我每天載着真希一同上學，放學一起回家。那一年很平靜，也很幸福……是的，很幸福。就像多了一位家人，不同于道館裏的任何一位的，獨特的家人。

師父說我的練習起步晚，如果想靠這身功夫謀生就要更費心神。師父從十餘位選手中選中成績并不突出的我，就是因為師父覺得我有潛力。我不能辜負師父。

那段時間學習和練習都很辛苦，所幸真希陪在我的身邊。而真希自己身體并不好，我經常看見真希接收空運到家裏的藥物。真希沒有與我說明更多，為此我略有擔憂。

十七歲時，我參加了一個有些名望的格鬥賽。師父告訴我，各方勢力會通過這種比賽選拔武道方面的人才。師父不想身世普通的我參與到過于陰暗的領域中，希望我靠自己打出一片天地。

要生存，就要變強，站在高層才能守護心愛的人。

那次其實算不上一戰成名。我失策了，雖然拼到冠軍賽，卻受了對方的暗算，負傷失敗。為此我不得不休養了一個月。說實話，一次傷不及命的傷病換得真希無微不至的照顧，其實很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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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并不想她難過。

待到我康複後，一個政府機構找上門，希望我能加入他們。真是意外的驚喜，我以為自己只能待在見不得光的地方，沒想到去有機會進入合法的機構。師父看出我的興奮，同意我辍學去機構進行為期三年的專業教育和訓練。

期間因果在我工作多年後才知曉。當時那場格鬥賽中的前二十名選手中，只有我的底子最清。

得到消息，真希也很開心。當時的真希從事設計方面的工作，體弱的女生卻有不可小看的意志力，自學求學中，她的作品題材涉獵廣泛到可怕的地步。

當時，真希握着我的手，笑言我們都奔往自己的夢想了。确實我很高興，但是要離開這裏我又很傷心。離開這個我好不容易擁有的大家庭，離開師父，離開真希……

臨行前，我用盡了這些年積攢的所有勇氣向真希告白。她沒有表現出驚訝，有些羞澀地垂下眼，手緊緊握住我的手，笑着點了點頭。“我等你回來。”她把我的手擡起，在手背上印上一個唇印，“三年，我等你回來！”真希柔柔的聲音讓我有勇氣去面對所有的未知。

在特訓基地，我每月有一次機會與真希通信。遠古的紙質信件間交接的是我們日益沉重的思念和感情。來自真希的信件講述她的生活，講述師父，講述武館的大家。她的信每一封都是那樣的溫暖，給予我力量。

2176年5月，我提前通過所有考核。我向隊長申請，提前離開訓練基地回家。

這兩個月真希的信件遲遲沒有送達，我很擔心。我沒有告知任何人，趕回R國大阪。十七日下午，當我出現在師父家，師兄弟們都大吃一驚。我穿着制服，提着行裝，興奮地告訴他們我提前完成學習回來了！但是大家的神色有些怪異。我感到不安，因為我沒有看見真希的身影。師父走出書房，命我到裏屋去。師父四壁滿是書籍的壓抑書房裏，師父告訴我，真希是Z國藍家的小姐。這般鼎鼎大名，我都有所耳聞。

我心中疑惑，焦急道：“真希是不是出事了？！”師父陰着臉沒有言語，這時家裏的座機響起鈴聲。我趕去接聽，通訊來自由依師姐。由依師姐沉聲說：“阿晖回家了？”我吼道：“真希到底怎麽了？”

我聽見由依師姐舒了一口氣，沉穩的女聲響起：“真希要結婚了。”

我第一反應是松了一口氣，真希沒有生命危險，随後我理解了這句話的意義。

結婚……

真希要結婚了……

怎麽可能，不可能！！

長途勞頓和打擊，我昏倒在地。

醒來時已經是十九日早上，我趟在自己原本的房間的床上，不同的是一串串被透明絲穿起的千紙鶴挂在天花板上垂下來。我意識恍惚時數了數，四十串，每串二十五只千紙鶴。我撐起身看見自己的書桌上散亂鋪陳着真希的圖紙。我可以想象這些年真希在我的房間裏塗畫自己的作品，空閑就折這紙鶴，直到有了一千只。我起身，從書桌抽屜裏翻出了一些未寄出的信件，她提到為我準備了這份驚喜。另一張廢紙上寫着一段話：

“我是把這一千只紙鶴作為送給他一個願望，希望阿晖可以用這些紙鶴要求我們結婚。

幹脆我自己拿着這些紙鶴去向阿晖求婚算了”。

我的手不住顫抖。我們明明相愛啊，為什麽會成這樣！？

我待在師父的家中毫無行動的頭緒。第二天上午，我與由依師姐進行了通訊會面。去年九月，真希在信件中說過，由依師姐結婚了，然後退出了武道。為此師父曾大發雷霆，揚言不再招收女弟子。眼前的由依師姐穿着便服，平靜地與我交談：“阿晖長大了……”我沉眼看着她，由依師姐嘆口氣繼續說，“忘了她吧，真希不會回來了。真希一小時前已經搭上前往Z國的飛機。”

由依師姐看我一眼：“知道為什麽會這麽匆忙嗎？十七日晚上真希聽聞你回來了，發了瘋一樣想去找你。她被關在東京的家裏，就偷偷從窗戶溜出來。結果那晚下了暴雨，路上真希出了車禍。在醫院被找到時高燒不退，一直昏睡到昨天晚上才蘇醒。”

“真希有沒有事？！”我幾乎撲在通訊器前。由依師姐看着我，嘆道：“真希沒有受傷。但是……把關于你的一切事情都忘記了。”

什麽……

“現在她是Z國殷家當家人的未婚妻，已經去了Z國，很快就會完成婚禮。”由依師姐直視我的眼睛看透了我的心思，“不要想去找她，真希已經完全不認識你這個人了！去了只會更傷心。算了吧，阿晖，算了吧……”

我跌坐在靠椅上。

為什麽啊，就算把她從我身邊帶走，也不要把我從她的記憶裏抹去啊……就連一點回憶，也不肯留給我們嗎……

我離開大阪赴職時櫻花落盡。

曾經有一位天使在漫天的櫻花雨中問我：“很漂亮是不是，櫻花。”

我再也聽不見她的聲音，看見她的笑容了。

多年後，我在新聞上得知Z國S市殷家的綁架殺人案。年輕的少夫人離世，年幼的小少爺失蹤。這場殷家的悲劇卻讓我只想去S市殺了那個作為真希丈夫的男人。

為什麽沒有保護好她！為什麽讓她這麽年輕就受這種苦甚至丢失了生命！！

可我什麽都做不了。

瘋了一樣忙碌工作，渾渾噩噩地生活，時間就這樣過去，直到這個孩子出現在我面前。

我疑惑探詢：“真希留着我們之間的信件？可她明明……”明明忘記了我這個人不是嗎……

眼前的少年抿唇，行禮轉身離開。

我呆站在原地很久才移步走出醫院。

真希記得我，真希一直記得我，真是……太好了。

之後，我在大阪安置好住處，購買食材時買回一束栀子。我一直覺得真希與櫻花最配，但是真希曾告訴我，她最喜歡栀子。潔白的栀子馥郁芳香，與真希一點不像。

我在本地任職，偶爾去看望師父。在師父家中，名為晴彥的少年沒有初見時那般尖銳，顯得柔和更添幾分真希的影子。

我希望他能夠健康快樂的成長，相信真希也是這樣盼望的。

——2198年10月13日。

R國大阪。

花店裏，淺見晖接過花束。水仙培養槽一旁的迎賓小機器語調歡快地說：“您訂購的栀子花束！歡迎您再次光臨！”淺見晖與溫和地微笑着的年輕店長道別。

淺見晖捧着花束走在回家的路上。

記憶裏的少女柔美地笑道：“我最喜歡栀子。”

淺見晖微笑喃喃：“真希……”

陽光灑在街道上，淺見晖帶着祭奠亡者的花束，心中帶着淡淡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