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有酒微溫

小鎮外圍一小院中,千妝伸出手推開小屋的門,屋內仍是那般情景,只是封輕涯再沒出現了,千妝目光黯了些許,她走進去,将房間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

在封輕涯離開的這幾天她日日過來打掃,他是她下山後認識的第一個人,盡管他說是為了尋找一些樂趣,但畢竟他跟了她兩個月之久,而且此間的危險,似乎都是他解決的,她有些喜歡讓他跟着并偶爾調笑她的感覺。

千妝輕嘆了一聲:“大教主,你怎麽還不回來。”

突然間,千妝莫名煩悶,她心口微塞,一種悶悶的感覺橫亘在心頭,她皺眉,“怎麽感覺封輕涯他出事了?”千妝捂住心口,喃喃道。

這種不安的感覺一直持續着,千妝待不住了,轉身就往外跑,剛到門口,她的腳步突然停了,“封輕涯,你……”

封輕涯正站在門口,一股兇戾和血腥交混的氣味竄入千妝的鼻子中,她驚異地說:“你受傷了!”

封輕涯神色淡漠,他推開千妝往裏間走去,千妝低頭看着被封輕涯碰過的手臂,幾許殷紅赫然入目,她擡頭看向他,他的右手染滿了血。

以他冷傲的性子,是斷然不肯讓她幫他的,千妝咬咬牙,快步移到封輕涯面前,衣袖一拂,封輕涯還未來得及有所動作便失去了知覺。

千妝扶住封輕涯,眼裏擔憂,嘴上卻恨恨道:“不理我還敢推我,受傷了還逞能。”

說話間她已将封輕涯扶到了床上,千妝抓起封輕涯的右手臂,手腕處有一道刀傷,傷口不深,但卻染毒,千妝仔細檢查察一下,說:“笨蛋,你以為将毒封在手臂上就可以了,不過暫時死不了而已。”

說罷她揚起手,指尖凝聚內力,劃破手指,一滴帶有幽香的鮮血宛如紅玉珠般落在封輕涯的傷口處,血滴瞬間融入封輕涯的血脈之中,而千妝的臉色霎時變白了些。

“好了,你死不了了。”千妝緩緩吐出一口氣,看了封輕涯一眼。

昏睡中的他沒了冷厲之氣,只不過與生俱來的傲然之色仍隐約浮現,千妝趴在床沿上,眼睛剛好對着封輕涯的下巴,他薄唇微抿,唇線很優美,千妝用手捏捏封輕涯高挺的鼻子,嘟哝道:“平日不是一副冰冷之色嗎?現在還不是落在了我的手裏。”

視線一轉,千妝驚喜地盯着封輕涯的頭發,他黑發中竟然夾雜着紫色頭發,妖冶與高貴自然而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真漂亮!”千妝不由感嘆,她目光輕轉,第一次将這個男子細細打量了一遍之後,連千妝都有種豔羨心癢之感。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封輕涯慢慢醒了過來,他擡起自己的右手,封住的毒素已經消失了,而且傷口也被包紮好了。

他從床上坐起,恰好千妝推門而進,淡金色的光線自她身後線投進來,她清淺的微笑着,讓人看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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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醒了。”千妝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走到床邊,她歪頭看着封輕涯說:“餓嗎?我備了酒菜呢。”

封輕涯舉起右手問道:“是你?”

千妝驕傲的笑道:“我的血可是比你中的煞血陰毒毒上百倍,這天下間的毒,還沒有幾個能比過我的血呢。”

封輕涯贊賞道:“以毒攻毒,倒還不錯。”

“切,那還用說。”千妝努努嘴,繼續道:“快下來吃飯了~”

那柔聲的拖腔,那袅娜的身姿,那溫暖的光線,讓封輕涯有種浮塵夫妻的錯覺,好像他和她是世間普通平凡的小家庭成員,千妝,這個不谙人世險惡的小丫頭,用她澈如山泉般的心靈,在封輕涯沉寂的心湖上,漾出圈圈波紋。

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反常,封輕涯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無半分異常,一剎那,他又變回了那個淡漠冷傲的封輕涯,他坐在桌子旁,酌了一杯酒,淺飲一口,道:“百年的花雕,果然不一般!”

千妝吐吐舌頭說:“原來真是好酒呀,那那個酒鋪老板豈不是白挨了我一頓罵。”

封輕涯挑眉,問:“怎麽?”

千妝嘟哝道:“我第一次買酒,不知道哪些是上好的酒,就憑感覺挑了這種,店家說這是他們店的珍品,我不信,他小氣的不讓嘗,哎呀不說了,下次道歉。”

封輕涯又倒了一杯,遞與千妝說道:“是珍品,喏,喝一杯。”

千妝接過酒,猶豫了一下,仰頭一飲而盡,她咂咂嘴,欣然道:“原來酒這麽好喝。”那豪爽幹脆的模樣,封輕涯真不敢相信這毒女竟然在飲酒方面有男兒之氣。

三百死士不死不休的追殺,封輕涯只留了一處傷,而對方,全軍覆沒。封輕涯在千妝的追問下簡單說出了自己受傷的原因,千妝清美的小臉上,隐約有後怕之意,如果封輕涯武功弱一點,那他就死了。

封輕涯捕捉住千妝臉上細微的變化,似戲言道:“怎麽,你害怕我死啊。”

千妝白了他一眼,本欲辯駁,卻目光一暗,沉聲道:“我讨厭死這個字,我不想,也害怕自己身邊的人與這個字染上關系,也包括你。”

世上的人,但凡有思念有執願有牽跘,都不會主動選擇死亡的,只是生命向來身不由己,他是封輕涯,是武林魔教之首森羅教教主,他的使命是他的羁絆,束縛着他未知的生途,他不是普通人,更不是自由人,生死只在一瞬間,他決定不了,他不可能像她那樣灑脫。

對于千妝真摯的話,封輕涯波瀾不驚的心緒,似有晃動。

他伸出手,緩緩攬住千妝,輕嘆了一聲“小千啊!”

心冰封,情斷絕,這是森羅教歷任教主與聖女非死不得違的死令,自鸾扇成為聖女之後,封輕涯就很完美地演繹了這個死令,從未有過例外,只是今天,那個心如琉璃的丫頭,讓自己亂了兩次。

而千妝,她看不懂身邊的這個男子,他明明是對什麽都沒有感覺的,可是偏偏卻是對自己處處留意,說他對自己別有目的吧,但是兩個多月來他又處處相護,淡漠疏離卻又有着匪夷所思的小習慣。這種人本就是最難捉摸的。

千妝單手撐着下巴,另一只手将酒杯倒扣在桌子上,眼睛裏水光潋滟,“外面天氣這麽好,我們去鎮子裏轉轉好不好?”

封輕涯斷然拒絕,千妝無聊地拍拍桌子,說道:“你偏選鎮子外圍住,自己的話還少的可憐,我在你這裏都快悶死了。”

封輕涯毫不在意千妝的埋怨,淡淡道:“門在那兒。”

這便是示意千妝來去随意了,千妝發現眼前的這個人還真是冰冷冷的沒有人情味,還虧的自己每天來打掃,又是擔心又是挂念的,她心下生出些許委屈,放下酒杯,轉身就往外走,還未走出院子,她又停了下來。

封輕涯微垂着眼睛,整個人都是帶着距離的,千妝自言自語地說:“我是來拿食盒的,你一個大教主也不缺我巴巴的跑來送吃的。”

封輕涯擡頭看着千妝,對于她的不滿,他并不放在心上,她的小心思,他怎會不明白?只是這效果究竟是不是他想要的,他也說不清楚。

想想,封輕涯還是開了口,“酒不錯,還有解毒一事,多謝。”語氣雖然靜,但能夠聽到大教主的謝字也是很難得的。

千妝長出一口氣,說道:“算了,我和你個大冰塊較什麽真,我先回去了,下次再來看你,你的毒雖然解了,但是傷口也要注意一下,盡量不要沾涼水。”

封輕涯點頭,“嗯,路上小心。”

時光流轉到兩個多月以前,那是封輕涯初見千妝的時間。

彼時,千妝雙手握着一個甚是可愛的小糖人,明明饞的要死卻不忍心吃掉,最後千妝把小糖人送給了一個比她還饞的小女孩吃。

第五天,她用毒讓一個惡霸癡笑不止,可最後還是留了解藥。

第八天,她錯過投宿地點,在荒林中過夜,半夜從樹上掉了下來,疼的呲牙咧嘴,然後又什麽事兒都沒有的繼續上樹睡覺。

第九天,她在荒林裏迷了路,第一次主動接近跟在她後面的封輕涯,義正言辭地讓他帶自己離開荒林。

第十一天,她用一塊玉佩換了兩串糖葫蘆,一串給了封輕涯以表示感謝,但最後兩串都被她吃掉了。

第十五天,她學烤地瓜,結果把自己變成了花貓,沖着冷眼看笑話的他張牙舞爪。

第十七天,她非要同封輕涯比試輕功,結果她累得睡了一整天。

第二十三天,她和一群小孩子瘋玩了一天,又累的睡了一整天。

幾乎每兩天她都會弄出一些有趣異常的事情,他看着她玩玩鬧鬧,一開始他以為她是城府萬丈,後來才發現她不過是心純如月。

而她,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後,總會習慣性地問他:“大教主,你跟着我到底要幹什麽?”

一向淡漠的他,也會戲谑她一番,在她身上,他會有一種不曾有過的輕松愉悅。

封輕涯将思緒拉回,千妝已離開多時,可她獨有的體香似乎還在鼻翼間缭繞不絕。

從來都沒有人像千妝那般清澈靈動,心如琉璃的小丫頭,最是讓人疼惜、貪戀。

在爾虞我詐的江湖中,千妝宛若青蓮,出淤不染,濯漣不妖,讓孤寂冷傲的封輕涯在混沌的迷霧中,找到了脫離黑暗冷漠的出路。

其實每個人都是貪戀溫暖的,都是。

然而,心冰封情斷絕,身為森羅教教主,這種現世的溫暖,他不能要,待毒皇之事解決之後,他定會與她背道陌路!這種溫暖他其實也并不需要。

暗夜鬼魅般出現在暮色四合的小院裏,封輕涯未有動作,只冷然問道:“赤血門可有異常?”

暗夜道:“損失三百死士,赤血門準備傾盡全力,五日後便可到達靖安鎮。”

封輕涯眼睛微眯,“北辰那裏可在準備?”

“執事殿主正暗中進行。”暗夜擡眼看了看封輕涯,後者一揮手,暗夜悄然隐去。

晚霞如火,燃了半邊天,封輕涯修身玉立,黑衣映霞,宛若修羅,這位魔道尊主就這樣站着,卻也讓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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