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緣起緣滅

有血液自血管之中緩緩地流出,像是流長的細水,凝白的手腕映着刺目的血色,像極了冰棺中嫣紅如昔的嫁衣,以及那被血妝染的唇。

千妝淡然的看着流淌的鮮血,忽而目光飄散,不知道在想着些什麽,那個曾經把心情都寫在臉上的澄澈女子,此時卻讓所有人都看不懂了,不是學會了掩飾,只不過心髒太過麻木,沒有辦法傳遞情感,除了對顧清瀾的那一個半彎的笑意之外,她再沒有表情了,也可以說幾乎是行屍走肉!

如若當時沒有執意随他離開,而是安安分分的在密竹林裏陪着師傅,也許就沒有現在的不堪了,都是她自作自受罷了,千妝收回目光,低頭看着這個因他沉睡的女子,不過又一個受蒼天愚弄的可憐人而已,活過來也是徒增傷心。

“夠了,夠了,你快停手!”玦玥掙開五閣玲珂的阻攔,跑上前按住千妝的手腕,撕下裙擺纏住了她的傷口。

千妝沒有反抗,任由她給自己包紮,這個女孩子,給她一種不一樣的感覺,經過連續的跌宕起伏,千妝真的好想抱抱她,總感覺,她身上,有家的氣息。

玦玥無暇顧及千妝的心思,看着她蒼白如紙的臉色及搖搖欲墜的身體,她就不受控制的想要守護她。千流冷眼旁觀着這一幕,眼裏有斬草除根的意味。

酒仙擅長機關,不會有事,千流說小唐子是什麽武林盟少主,想來也不會有事,而顧清瀾,除了身份之外,還有映畫相護,也不會有事,千妝沒有什麽可顧慮的事情,終于支撐不住,因失血過多而昏迷過去。

那是一片無望無盡的黑暗混沌,沒有歸途,不見來路,渾渾噩噩,不知所終,然後,有一線光亮滲進來,将她從冷獄中解救出來,那是給她第二次生命的師傅,本以為生活就是如此了。

卻不料,遇見他,恍若神明的男子,看上去冰冷難測,有時候卻會開玩笑,還會打趣她,安置曾與贈玉簫,惘顧身份破例條,他,給了她無與倫比的尊寵,以及那溫暖安然的感情,她以為從此,就是升入了天堂之端,卻在決意與君游時跌進地獄深淵。

心,不疼,只是沒有任何感覺了而已,為他一人,抛卻一切,然而,他抛她一人,保他所有,當真可笑!

如果,如果沒有當初,那麽,她還是她,一副心思清明現世無憂的模樣,或許還會有另一個疼她愛她的男子,那個人,一定溫潤如玉儒雅暖意,就像顧清瀾那樣,也絕不會是清寒孤高冷情絕意的他,然而這一切,只是如果,鏡花水月的妄想!愛着誰,誰欠着她,她清楚分明!

心思浮沉不定,沉睡着不知歲月,不知是誰的溫暖呼喚,聲聲入耳,入耳暖心,睜開眼睛,卻是有淚濕潤了眼眶,她的師傅慈眉善目,滿面關懷,“我的丫頭可算是醒過來了!”

我的丫頭,我的丫頭,千妝一直麻木的心,猛然悸恸一下,她呢喃道:“師傅,小千好想你,我以後再也不離開你了,再也不!”

要知道離開這個詞,是一個雙方面的詞語,不是一個人說了算的,那些陪伴而過的歲月終會消亡,誰都留不住!

又或許是上蒼不喜歡千妝曾經太過美好的生活,所以便在她擁有最美好最幸福的人生時,淡漠地揮手将她打入地獄!

而且,是借着千妝本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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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過來之後,千妝身上一直沒有什麽力氣,整日裏乏倦的緊,分不出一絲心思顧及其他,只是沉沉的睡着,偶爾會出去走走,但也只是一兩步就不能站立了,像極了瀕死之人,小僮們看着心疼,便終日裏陪着她守着她。

只不過毒皇倒是很少來了,而且在不多的見面中,千妝明顯的感覺到師傅的蒼老,好像是三百年的歲月盡數顯現出來,千妝問過一次,但沒有得到答案,之後,毒皇就沒有來了。

整個密竹林,也只有小僮們看的最清了,她們口中的婆婆真成了鶴發雞皮的老人,而千妝,也是奄奄一息,日薄西山的憔悴模樣,竹林裏一片靜默,強顏歡笑壓不住沉悶的氣氛。

千妝悲哀的知道,自從自己固執幼稚地跟着那個人下山之後,密竹林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就這樣持續了半個月,秋意變濃,竹林褪了夏日裏的蒼翠欲滴,雖然仍是綠着,但明顯的失去了生機。

千妝從沉睡中醒過來時,突然發現師傅又恢複了,眼波滄桑,卻是風華如昔。回光返照,這四個字就硬生生地擠進腦子裏,氣息被刺激的虛弱不堪,她無力地抓住毒皇的手,喊了聲:“師傅。”

毒皇淡然的笑笑,帶着佛法禪意,“丫頭還年輕着呢,将來一定是長壽的命!”她抱住千妝,像小時候那樣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眠。

就是這樣熟悉眷戀的感覺,虛弱無力的千妝就輕而易舉的被毒皇催眠了。這一次,睡了很長的時間,因為入眼的窗外,雖是黃昏,也已經白雪茫茫了,就像是做了一個長久而又疼痛的夢。

千妝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沒有随他離開過,因為自己的身體全然沒變,而且,內力毒功更上一層樓,不僅如此,荼荼珠的藥效竟然神奇的存在着,身體裏帶着他給的虛假恩賜,這簡直是諷刺。

“師傅!”一瞬之間,千妝想到了什麽,直接沖了出去!

那還是她的師傅嗎?怎會如此蒼老虛弱,似乎就吊着一口氣,下一秒就會離去,千妝沒由來的害怕,當她觸到師傅的身體後,她渾身顫抖的厲害,止不住的發抖,卻始終都沒有過多悲恸的表情,只是眼淚如同決堤之水,濕透心肺!

察覺到千妝的到來,毒皇睜開了眼睛,仍舊是帶着睿智的禪意,她擡手,卻沒能成功,千妝握住師傅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師傅,你不要徒兒了嗎?”

毒皇摩挲着千妝的臉,說道:“傻丫頭,我怎麽會不要你呢?”稍微停頓一下,毒皇嘆口氣,繼續說道:“你這般年少,以後還要像鴻雁一般,肆意山川将那恩義嘗遍,所以,丫頭,不開心的統統都放下吧。”

千妝搖頭,聲音悲痛,“可是,徒兒放不下呀,師傅,徒兒需要你。”

毒皇目光悲憫,慈中帶憐,她說:“郁郁黃花無非般若,不可強求。如今的你一如當年的宮知月,宮知月執念過深,以至淪入魔道,犯下難彌之罪,丫頭,為師不願你步她的後塵,懂嗎?丫頭,為師怎會看不出來你的心思,就算他如此傷你,你也有過後悔之意,可是,你的後悔中,可有過後悔愛上他?”

千妝很想說,有。然而,很悲哀,真的沒有,就算她千般悔萬般哀,就算她很像手刃了他,毀了他的一切,她也不曾後悔愛上他,從沒悔過!當真不悔!

毒皇笑道:“傻丫頭,可真是像當年的宮知月呢,無論有多恨有多怨,哪怕想親手了解他的性命,但從未想過後悔愛上他,可是,宮知月到頭來得到了什麽呢?雙手染滿無辜的鮮血,心靈充滿污垢,餘生只能多行善事一圖救贖,丫頭,你就是師傅的第一個救贖。”

“但是,世人怎會明了?在他們眼裏,宮知月不過是邪魔而已!犯過的錯不會因為彌補而消失,丫頭,你的以後,一定要是光明坦蕩的,不要和宮知月一樣。仇恨怨念只會帶來痛苦,無休無止的疼,何況,世人都有無可奈何之處,情非得已之境,所以,恩怨是非,放下吧!丫頭。”

字字如針,紮在千妝的心上,千妝搖頭,“師傅,我不想這些事了,徒兒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求你了,師傅!”

毒皇笑:“你好,師傅就好,知道嗎?”

時間凝滞,光陰停止。

千妝來不及開口挽留,毒皇已經垂下了手。突然,百年歲月一瞬流轉,方才還存在的毒皇,正在一點一縷地化成塵埃,灰飛煙滅!千妝呆滞的伸手去抓眼前的碎影,卻是滿掌的虛無!幻滅,也就一剎那!

師傅說,她的徒兒以後要像鴻雁般肆意山川,然後将恩義嘗遍;師傅說,要她的徒兒放下是非糾葛;師傅說,既然不悔,便不要執意仇恨;師傅說,她的徒兒若好,她便跟着好!

可是,“師傅,你怎知徒兒會放下?若不是我,你怎會如此凄慘?沒有了你,徒兒怎會好?!”

千妝再一次從毒皇那裏得了生命,這一次,是毒皇用命交換而來的,此外,她畢生的功力,也都盡數傳給了她,所以,那句:你好,師傅就好。不是虛話,而是對生命延續的承諾。

入夜了,藥王谷一片寂靜,谷中弟子大都睡下了,天朔坐在燈下看書,燈火如豆,明明滅滅,好不心煩。

心緒不寧間,忽然聽到有溫柔的聲音在輕聲呼喚着他的名字,一聲聲,一遍遍,像是對心上人的呢喃,又像是分離前的萬般牽挂。這聲音,是那樣的熟悉,恍若數年前那個女子偶爾溫柔時的淺笑低語,疑似幻覺,卻還是那般懷念。

夜風吹開窗戶,天朔起身去關,轉身,依稀是當年那個驕傲女子,飛揚跋扈,無法無天的模樣,不過,眉目間卻是罕見的溫柔慈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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