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師徒
蓮靜中學校園,午休時分。
秋日午後的太陽亮白而溫暖,高高天空下,校園裏是三三兩兩午間小憩或讀書的學生。
夏曉延一個人在樓間小路上走着。
“夏曉延,又去柔道社練習啊?最近你們社員都好勤快,是要有比賽吧?加油啊!”
“是啊是啊我也聽說了!曉延你都有這麽厲害的好朋友了,這次的比賽肯定沒問題,讓她多教你幾招啊~”
“這次一定要拿獎回來哦!”
周圍的同學一陣助威,林蔭路上,夏曉延只得撐着笑臉來打發這些熱情又八卦的同學們。最近他們柔道社又火了一把,原因當然是上次天野耿莎的挑釁。現在全學校人都知道功夫超級牛掰的高手是她夏曉延的好朋友,還知道他們柔道社又報名了上次的國際友誼推薦賽,并都在為他們得了一員大将即将橫掃比賽而希冀雀躍。
柔道社最近備受關注,可是只有夏曉延心裏明白他們社裏那所謂的大将是不可能打什麽比賽的,同學們那些看好戲的希望基本不可能實現——曾經拯救柔道社于水火之中的駱逸雲同學只是來打醬油的,而柔道社再次報名參加比賽也不是為報那天野耿莎的一箭之仇。上次的事情完全是意外,現在呢,那位駱逸雲同學也沒有再出風頭的時間,因為她最近很忙……咳咳,忙着當師父,教徒弟。
夏曉延想到這裏就一臉的黑線,再往前走幾步,并沒有走向柔道社的方向,而是拐進了蓮中內院一片非常幽靜的樹林。
蓮中雖然位于市區,但是由于歷史悠久又占地較廣,在其內的腹地之中,竟有一大片令人向往的茂密樹林。五十年前建校時,校長由于這樹林的繁茂幽靜而選上此地,五十年後的今天,這一大片圈于校園之內的林子也成了蓮中一大标志。這裏的一些樹都已經有百年樹齡了,樹木遮天蔽日郁郁森森,以至于有很多傳說都會從這密林裏傳出,搞得很多同學都不敢在其內走得太深。
樹林的盡頭連着一片河岸,卻并沒有道路通向別的地方,所以即便這午休時分在密林裏走到一半,基本已經人跡罕至了。
于是這地方最适合搞貓膩。
夏曉延翻白眼想。
——那個白癡李翊輝竟然要求逸雲教他武功,肯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貓膩狗膩!
樹林裏一陣飛鳥驚起,撲簌的翅膀帶出風響直沖天空。
夏曉延郁悶又有些恍惚地看着天,心裏實在不知是個什麽滋味。那天夜裏在李翊輝家門前發生的奇事過後,駱逸雲和那小子不知怎麽就達成了協議,協議內容竟然是要逸雲親自教他武功。對于這件事夏曉延是驚訝不屑卻又隐隐擔心的,她知道那家夥學武功是因為什麽,但武俠小說裏不都說了麽,練武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人家逸雲可是從小習武的,就他那樣,還想半路學出點名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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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曉延自然不信,然而連駱逸雲都感到驚訝的是,那個小子竟然在一個星期內就掌握了一門內功的入門要訣!
樹林裏又是一陣撲簌響聲傳來,夏曉延皺眉仰頭,竟然發現不遠處一片連成天的大樹樹葉都在不住抖動。沒有風,也不可能是地震,樹林裏是詭異的安靜,似乎連無處不在的飛鳥都掩去了蹤跡。
只聽不遠處什麽地方一聲悶響,緊接着一個人一聲低吼,整個樹林似乎都跟着顫了起來!
夏曉延一驚,向前疾走幾步,再一轉頭,就看見林子正中粗樹底下站着的一男一女。
一個少年矮着身子将拳頭抵在粗樹的樹幹上,另一只手扶着,整個臉都因為什麽正在爆發而憋得通紅。
“啊,啊呀呀呀——!”
又一聲連續大吼,足有半米多寬的粗樹樹幹竟然開始微微搖擺……
夏曉延瞪大眼睛,只見那頭的李翊輝不知發了什麽力氣,整個手臂青筋暴起,拳頭與樹幹接觸的地方,竟然好像隐隐有氣流凝聚!随着大吼的深入,似乎有什麽力量正在湧出,夏曉延眼睜睜看見樹幹上有樹皮随風飛起,而那風的來源,竟然好像是……
轟地一聲悶響,李翊輝另一只手的拳頭也擊在了樹幹上。
夏曉延仰頭,竟然看見漫天的樹葉在飄落飛舞,不僅那棵粗樹,連它一旁大樹的樹枝樹葉都随之劇烈地抖動飛散。
不知怎地就起了風,夏曉延在旁怔怔看着,看那忽如其來的漫天落葉将李翊輝站立的身影包圍環繞。
片刻安靜。
李翊輝同樣也愣在原地,似乎确定很久剛剛發生的事情,一張不馴的臉上一點一點爬上驚喜。他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緒,手臂抖了抖,然後,幾乎是忘情地對着天空呼喊:
“啊啊!我成功了,成功了啊!……”他喊着轉向一旁的駱逸雲,一瞬間的遲疑,卻見對方沖着自己淡淡一笑:
“嗯,成功了,你真厲害!”駱逸雲由衷說着,眼睛裏是未曾掩飾的驚訝與欣喜。
“哈,哈!”李翊輝似乎被狂喜沖昏了頭腦,此時的表現和平常一點也不一樣,但這才是真實的,原本的他。“厲害吧?我就說能做到,哈哈……哈!我果然是練武的奇才啊奇才!”
他說着就哈哈大笑起來,那樣發自內心又不加掩飾的飛揚,讓脾氣輕柔的駱逸雲都不免激動雀躍。仿佛是被感染了,青春年少的張揚與肆意,才是他們這個年紀所應該擁有的東西吧……
駱逸雲看着,忍不住伸出手來,和那個癡狂嚣張的少年在空中擊掌。
“耶!”
迎着陽光的雙掌相擊,似乎預示了某種信任與交托。
那一刻他們全無任何猜忌與芥蒂,只全心全意為這樣的奇跡而歡呼振奮。直到多年以後李翊輝還會時常回味這一刻的興奮與歡笑,那種雙掌交擊所帶來的溫暖鼓動,單純的快樂,終身難忘。
夏曉延在旁看得呆了,她真的沒有想到這種陽光燦爛的笑在那個人臉上,還會再次展現。
漫天的樹葉還在飛舞,駱逸雲淡淡笑着,指着剛剛那顆大樹繼續對李翊輝指導:“其實你剛剛最後一擊的時候有些不對,‘氣’的凝聚應當是自然而然的,而你使用的‘力’卻太多。下次再試的時候你要試着靜心,‘凝氣’這門功夫的精髓就在于此,是要用氣與身體契合的。我明白你想看到成果的心情,但練武功絕對不可以急功近利。”
她說着拍拍手,轉回頭俯身收拾收拾地上的東西:“中午就到這兒吧,下午下課繼續。”頓了頓,又笑着擡起頭來,一向溫柔穩重的女孩眼睛裏也有一種俏皮打趣:“看來你現在真得叫我師父了呢,親愛的小徒弟。”
李翊輝愣住,本來是想開口說些什麽反駁,卻因為對方忽然的逗趣有點找不到感覺。他當然很不服氣這什麽破爛不靠譜的師徒關系,但不知怎地一聽到剛剛那最後一句話,臉皮竟然就不受控制地慢慢紅了……
可駱逸雲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她只是在為眼前所見的事情感嘆驚訝。
的确是應該驚訝的,一個從沒有接觸過武功的十七歲少年,竟然擁有千載難逢的絕世高手的潛力?
她教他武功,不過是因為少年當初的執拗與堅持。本來只是想教他些外功招式以防身,誰知才教了兩天,就讓她看到了令人驚訝的效果。那個壞脾氣小子似乎對于自身能力早有所覺,以絕非正常的速度完成了訓練,甚至在練習中險些單憑招式勝了駱逸雲!那個時候李翊輝給人的感覺就像早已渾然天成的寶玉,不過只需稍加打磨點撥,即成大器。
他那種對于武功與力量的感覺是天生的,要不是再三确認過他絕無任何根基功底,駱逸雲絕不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是什麽樣的人,可以天生擁有如此令人驚嘆的能力?
于是第三天駱逸雲開始教他內功,并一再試探他的潛力底線。令她驚訝的事情持續發生,李翊輝這個臭脾氣高中少年,也許絕不僅僅是個普通人那麽簡單。
一個星期,他又用了一個星期時間,竟然已經初步掌握了駱逸雲的“凝氣”心決。
這是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要知道駱逸雲自己從領悟這門要訣到初步掌握至少用了五年,而在此之前,更是進行過系統而深入的內功訓練。要知道內功與外功招式不同,是需要時間打磨的,駱逸雲覺得那小子很可能在過去有過無意中修習內功的經歷,所以現在才會如破繭之蝶,一飛沖天。
其實“凝氣”這門心決是當初駱逸雲的師父為幫她調養身體而獨創的,其氣可禦敵,力量很強,但并不适合李翊輝。可是只抱着試試看心态的駱逸雲怎麽也沒想到,這樣一門不适合他的內功,竟然也能被運用成這般效果。
這簡直是令人無法相信的效果,駱逸雲驚訝的同時也不免在心中默默猜測,這樣的一個高中生少年,他到底會是什麽人?
李翊輝,你到底是什麽人?
少年迎着陽光擦汗,留給她一個挺直的背影……天生就是練武奇才的人駱逸雲在年少時曾遇到過一個,也是一個頭發黑直,挺起脊背就能撐起一片天空的倔強少年……
李翊輝很快發現了躲在樹後的夏曉延,兩個人還是一如既往,只要一見面就要劍拔弩張。
“幹什麽在那鬼鬼祟祟的偷窺,神經病啊你?”
“誰偷窺了?!你才神經病呢!大中午的跑到這種地方來練什麽武功,笑得這麽白癡,惡!”
“……我哪笑的白癡了?這叫實力懂不懂?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剛才那樣的啊,跟我認識你應該感到榮幸才對,笨蛋!”
“我呸,認識你我倒了八輩子血黴!還榮幸?你練武功幹什麽,現在都已經是不良少年了,你還想怎麽再不良一點嗎?”
“我……你……切!管得着嗎!”
沒說兩句李翊輝已是氣急敗壞,夏曉延沉着臉往前走幾步,站在少年面前盯着他的臉,說話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起來:“我是管不着,但你這麽自暴自棄的有什麽意義嗎?這個世界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有些事該過去就應該讓它過去了吧!”
她說着更加深沉地看了李翊輝一眼,看對方那忽然間愣住的臉:“李翊輝,你不僅是個白癡,還是個膽小如鼠的懦夫!”
說完一聲冷哼,轉身跑遠。
***
又是放學,駱逸雲依然一個人。
這幾天放學她都有“課業”要教,所以總是走得很晚,不過今天不同。本來已經商定好的授課計劃因為某人的缺席只能作罷,而那個脾氣很怪的小子不知又犯了什麽毛病,下午的課只上了不到半節,就這麽在衆目睽睽下走出教室,公然翹課了。
對此駱逸雲是早有預感了,因為自從中午被夏曉延說了那幾句原因不明的話以後,他就一直郁郁不樂,沒準上了半節課才走人已經算是給足老師面子了。
于是放學後駱逸雲特地一個人先走,只為了去“家訪”一下她那個令人操心的徒弟。
傍晚六點多鐘,秋天的季節天黑得越來越早,眼看就要落日了,可這時候駱逸雲還是沒找到那叛逆小子的影蹤。
他家和附近的那個小吃街都已經找過,駱逸雲提着書包一個人邊走邊看,最後在第一次遇見的古董店裏找到了他。
一進店門還是叮零一串風鈴聲響,落日前的暮色裏古董店內光線更暗,而那個少年就這麽背對着她,一個人在店裏默默擦拭着陳列櫃的玻璃。
他那黑而密的頭發在腦後紮成一束,額前長發遮着眼睛,由于俯着身子,整個人都掩藏在窗格後的陰影裏。
那把逆靈劍不知為什麽又被挂回古董店牆上,正位于李翊輝頭頂上方。光影流轉,夜燈初亮,那把劍的劍身上,似乎隐隐萦繞着黑色的氣流。
駱逸雲整個人一驚,瞪大眼睛——黑色的……氣流?
那把劍已經死了,為什麽還會有氣流環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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