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疑惑
“我,寒淵,發誓永生追随光之子九華紫蘿。”
一道久遠而深刻的誓言,來自他無邊綿延的夢境。
夢裏混亂無序,時而有畫面閃現,時而甚至只有零落片語。夢裏的他是另外一個人,身處另一個奇異大陸,自始至終都在追随一位美麗清冷的光之女神。
那是……逸雲。
容貌和她一模一樣,同樣身披光芒,卻又仿佛有本質不同。可他明明應該是韓佑峰不是嗎,為什麽還會做那樣的夢,為什麽要有那麽多的……疑惑?
他到底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冥鏡湖畔,淩厲斷崖高高在上,韓佑峰對着無波湖面默然自照。
遠郊山谷,連綿暗色群山映得這冥鏡湖面猶如深潭一般,仿佛可以将人吞沒。湖裏的人影黑衣黑發,冷寂的表情似與這幽暗山谷融為一體。山谷裏暗風吹過,漆黑發絲飄飄揚起,若非如此,仿似這照在湖面的人沒有生命,只是一尊無情雕像。
韓佑峰在七百年前就已經死了,那麽他為什麽重生在此?這會是轉世輪回嗎?可又為什麽他沒有此生的記憶,所擁有的一切意識,全部屬于韓佑峰,和他的無邊夢境。
高大的黑衣男子默然直立,苦思良久不得其解,只能轉回身向山間公路走去。
常來這裏,每當他獨自一人時,總是感覺這一大片山間湖泊熟悉異常,好像就在這平靜無波的湖邊,自己曾等待什麽等了很久很久。冷月斷崖上迎着湖光默然站立,一直等一直等,任憑時光風沙掩埋所有一切。
而現在,他是等到了。
踩斷一根枯樹枝,山路峰回路轉,前方樹蔭底下忽然出現一個瘦高男子身影。
韓佑峰停下腳步。
冥鏡山裏靜谧的黑影沉沉,前方那人襯衣西褲在樹影下站得筆直,單手插在褲袋,有禮而優雅地笑着。只是那笑容裏帶些邪氣,再配上笑紋下臉頰邊特別的刺青,別有一番妖異氣質。
一時間,韓佑峰聯想起自己剛一蘇醒那晚,沖進古董店對他拔劍相向的妖豔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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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影下那男人卻更加從容閑适,直直看着他,唇角扯出的笑意邪肆迷魅,讓人很不舒服。
這男人是等在這裏的,找他?
“你是誰?”
韓佑峰低沉直問,那人優雅颔首,含笑而道:“我叫羅剎。”男人嘴角溢出的笑紋危險而似曾相識,說話時深深看着他的眼睛:“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歡迎來到這個世界,親愛的魔王陛下。”
話說着揚手咧嘴笑,做了一個有請的姿勢。韓佑峰沉色,立于原地默然不語。
親愛的魔王陛下,這句話如此熟悉,仿佛前一刻還閃現在他腦海裏。夢中那光之女神用清冷語調淡淡道出這樣的稱謂,似還帶一種諷刺。魔王陛下,魔王陛下,哪裏來的魔王,哪裏來的陛下?
歡迎來到這個世界,什麽意思?
韓佑峰面上神色無任何變化,看着對面那邪邪笑着的男子,定然不語。
對面那男子身上有股奇異氣質,站在那裏明明是閑适散漫的姿勢,卻讓人全身自動戒備。他開口那句話說得輕松自然,但韓佑峰卻在其中感受到了帶動空氣變化的強力氣流。
眼前這人,是位高手中的高手,擁有強大力量。
前方那男子似笑非笑道:“不用緊張,要論力量強大與否,又有誰得天獨厚于陛下您?不過我倒有意與你一較高下,不是現在,早晚會的。”
“我叫韓佑峰,”韓佑峰冷冷地道:“不是什麽魔王陛下,你找錯人了。”
他說着徑直向前,走到那叫羅剎的男子身側,然後繼續沿路走去。擦身而過時羅剎目光落在他身後心口,玩味而道:“是嗎?或許你現在還沒搞清楚自己是誰,但我只有幾句話想要對你說——
韓佑峰腳步不停,但并不妨礙男人別有深意的言語飄入耳中:
“你的人生充斥幾件重大錯誤,或許一些你已有所察覺,但還有一件,記憶缺失的你根本毫無所知。”
韓佑峰繼續向前走着,毫無所動。而那男子也不強求,依然不急不慢,一字一句說得輕松清晰:“那是因為你的記憶源頭有所損壞,因為某些事,你丢失了一段寶貴記憶。到後來,追逐誰,愛上誰,似乎都發生了可悲的錯誤,偏差。你不想知道為什麽嗎?”
韓佑峰腳步不緩不慢依然向前,已快要拐出山林轉彎。男人唇角繼續上揚,帶起的笑意冷蔑而張揚:“韓佑峰,那個叫駱逸雲的女孩,你和她在一起只會讓她死,有察覺嗎?”
已經轉彎的韓佑峰終于停下腳步,側身,用一種冰寒冷酷的目光看向那頭男子。
男子邪惡地笑。
對峙持續整整一分鐘,這或許就是第一輪較量。兩個力量強勁的男人,都在那交鋒中深刻地審視對方。然而這樣的較量從一開始就不平等:一方仿佛清楚對方的一切,而另一方心中尚有一團迷霧,連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麽。
韓佑峰雙拳在身側握緊,沒有說話,轉身,消失在山路拐角。
***
“姐姐!”
冥鏡山另一邊,寬亮室內,巨大落地窗映過窗外湖光山色,一位高挑女子抓緊窗簾,險些滑倒在地。
“姐姐,你沒事吧?!”
關切且驚訝的聲音響起,寬大玻璃窗前的天野耿莎被人扶住,并撐起其半身重量。她抓着窗簾疾喘幾聲,臉色蒼白,幾乎是用盡所有力氣般地,閉眼,再睜開眼睛。
“姐姐,先休息一下!”天野耿莎的保镖小慈關切急喊,卻換來她冷靜搖頭,輕輕推開她手。美麗女子額頭布滿細汗,深吸一口氣撐起身子,擡頭向窗外看去。
窗外,密林鏡湖,一切靜寂如死,剛剛的一抹黑影已從山道上走遠消失,只留另一個颀長挺拔的人影還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從這裏望去,整個冥鏡湖一覽無遺。然而密林裏的場景就算有專業望遠鏡也看不清楚,但她不會,因為她有這無所不能的預天眼。
很快下方那黑沉密林又有第三道人影出現,在剛剛的黑衣男子徹底走遠後,另一個勁裝男子從林中疾速竄出,來到那個颀長人影面前。
仿佛有所争執,後來的那個男人外表特殊打扮怪異,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天野耿莎很清楚這人是炫珠大地神将,來到這裏目的就是為了監視他——那個站在密林樹下,蔑然冷笑的自己的丈夫。
自己的丈夫——羅剎,這個樹敵無數身邊危機四伏的男人……
已經無力再看林中場景,預天眼使用達到極限,剛剛對于那個黑衣男子的審視,耗費她太大精力。
頹然坐倒在沙發中,接過小慈遞上的飲料,天野耿莎按着額頭緩了很久,方才恢複正常神色。
剛剛那個男人……她用預天眼所看到的一切,可悲可嘆。
然而她也沒有心情去感嘆別人命運,羅剎那樣的人才不會管什麽可悲可憐,為達目的,他從來只做邪佞冷酷的惡魔。那麽地玩弄他人命運于鼓掌,不帶一絲憐惜,例如她這位名義上的妻子。
微微冷笑,岔氣地咳了幾聲。身旁小慈連忙安撫,天野耿莎按緊額頭太陽穴,仰倒在純白沙發中閉目養神。
真是不濟,久不使用預天眼,近期頻繁使用極不适應,多用一會兒就會打腦仁向外地疼。像她這樣的棋子羅剎當然不會滿意,棋子……妻子,多麽諷刺的稱謂!
“小慈,去拿止痛片來。”
“……不要吧姐姐,姐夫吩咐過止痛片不能夠多吃,會傷害身體的。他應該很快回來了……”
“小慈,”天野耿莎笑着打斷她話,語氣裏一絲不明察覺的苦澀:“你怎麽這麽傻,他随口一句也要當真?快去拿,喝了藥我好睡覺。”
“姐姐,姐夫是關心你啊……”
“心情好時關心一下又有什麽所謂?随便的關心不要也罷,沒什麽好說的。”
“不是,姐夫他……”
“小慈。”
天野耿莎放下手,沙發中靜靜看着自己的小女伴。臉色發白,眼底浮腫,不施脂粉的美麗女子擁有再多先天優勢也是無用,愛情使她憔悴,她不幸福,日子過得不甚如意,從臉上就可以看出來。
所以,不必多說些什麽,跟在自己身邊這麽久,所遭遇的事小慈都基本知曉,那麽還需要替那人解釋什麽呢?
她天野耿莎對于羅剎只是一個包袱,一個扔不掉、有點用、卻根本達不到他要求的可悲的包袱。
小慈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順遂主人意願備好止痛片,并将天野耿莎扶至卧房。
明亮的卧室現代感超強,白色寬床張揚奪人眼球,依然是及地玻璃窗。天野耿莎心情欠佳地向窗邊随意一瞥,卻不想完全愣在原地。
巨大落地窗前,壯闊湖景映着一抹剪影,狹長的眼,俊挺的鼻,臉頰妖異的刺青邊延展出藍色花朵,捧在他手,與唇邊笑容交相輝映——誘惑,但劇毒。
……又是罂粟花,這個自戀又無聊的男人!
天野耿莎停在卧房門口沒動,輕咬下唇,看着這個剛剛還在密林裏和人挑釁争執的男子。
那位炫珠大地神将這麽快就打發走了?天族的釋天王不是一個簡單角色,而眼前這人就是喜歡與虎謀皮,身邊再多危險只當做刺激品,不艱險的事他恐怕還沒興趣。
手裏那花……這家夥變魔術的嗎,什麽時候抱來的這麽一大束?
三個人在房門口僵持,小慈很快退下,羅剎再次将天野耿莎連花帶人抱個滿懷,略帶胡渣的下颚摩挲她額頭,聲音竟含些溫柔:“這麽早就要睡覺?天還亮着就睡覺未免太浪費生命了,做點別的,嗯?”
說話間手一揚,那瓶還未開封的止痛藥準确落入角落垃圾桶,無需任何理由說辭,請安息。
……好吧,的确不再需要什麽處方止痛藥,罂粟劇毒治療身心傷口,簡單直接,欲死欲仙。
一個深綿狂野的吻已經壓了下來,天野耿莎沉溺在男人懷抱,本就疼痛的腦仁暈眩得麻木起來。一種綿軟沉迷的感覺讓她搖搖欲墜,一個聲音告訴她投降吧投降吧,與這樣的男人糾纏,沒有後路可言。
“羅剎,不要去招惹那個複蘇後的黑暗魔王……”
深吻中的微弱低喃,她困惑而傷懷。天族的釋天王絕不是個簡單角色,而剛剛那位魔王身上的力量何止以恐怖來形容?夾在中間腹背受敵,而這男人想要招惹的人,又怎會只這兩個?預天眼再厲害,左右不了他要走的路。他要走的這條路利刃鋪就刀槍為林,鮮血與屍身充斥背景,何等恐怖艱險。而在這條路上,他又怎可能獨善其身,不落得一個亂刀斬身的下場?
是,他的結局,預天眼已經看到,而她每次想要阻止,都是那麽地無能為力。
“耿莎……”羅剎的吻由唇至頸,邪惡手指探入衣物內逗弄撩撥,衣扣解,半身已裸。男人灼熱的吻落在肩頭燃起火焰,逐次向下燃燒,燃燒。
“耿莎,其實預天眼我并不需要,把它封了吧。”
羅剎低迷但清晰一句,令天野耿莎全身一震。還是那麽地輕狂與蔑視一切啊……在他眼底,真正重視的東西真的存在麽?連無所不能的預天眼也要不屑一顧,羅剎羅剎,究竟我天野耿莎在你眼中,還有怎樣價值?
種種複雜情感一一閃過至混亂腦海,她的雙手已忍不住顫抖。然而羅剎剛剛的随意言語或許還有另一層含義,天野耿莎不敢去想,命令自己不要去想。
追根究底,她不過被這人若有似無的溫柔迷惑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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