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面具之後
來人抱緊懷中瓷罐子,眉頭不自覺的擰着:“那場瘟疫來得急又兇, 可村裏有個規矩, 死人不讓燒, 燒了無法 | 輪回, 所以病死的屍體都堆起來埋了, 瘟疫也因此很快蔓延,當時死了很多很多人, 每天都有人身體潰爛化膿死去。”
“我們想了很多辦法, 請了很多大夫, 都沒辦法控制住瘟疫, 後來...索性死馬當活馬醫, 請了個巫醫,巫醫帶着個蠱娘,說村裏這病,她有法子。”
“我們給了巫醫一大筆錢,據說他自己拿了一半, 另一半拿去外地買了九個姑娘, 都是大着肚子的, 一輛車連夜運回來。當時打仗, 四處兵荒馬亂的,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 為了吃口飯賣兒賣女的并不少,加上我們村偏僻,天高皇帝遠, 根本沒人管,于是那幾個姑娘就被養在村口的廢棄酒莊裏,也就是你們進村時看到燒屍窯子...”
對方說到這,臉色煞白的舔了舔唇,肩膀也不自覺繃緊,似在緊張些什麽,遲遲沒繼續說。
祁野一張臉沉在黑暗裏,冷靜的開口:“蠱娘是打算用嬰兒獻祭?”
那人臉色寡白搖搖頭:“具體怎樣我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把懷孕的姑娘關進去後,再沒什麽動靜,到最後也沒人聽到孩子的啼哭,我們知道...知道可能不會是什麽好事,可能人早被折磨沒了,但施蠱之事誰都也不敢去問,況且那會兒瘟疫蔓延自身難保,我們都抱着一絲僥幸心理,背地裏希望用她們的命獻祭換自己的活路。”
黑黑依舊是抱着手,語氣淡定:“最後那酒莊被燒了吧?”
那人怔了怔,震驚的點點頭:“你怎麽知道?”
黑黑笑而不答:“你繼續。”
有那麽一瞬間,這人覺得對面一人一鬼語氣驚人的相似,他恍惚的點點頭:“大概過了兩個來月,酒莊鬧了場大火,整個莊子燒得幹幹淨淨,那幾個姑娘也沒出來,最後巫醫從燒成廢墟的酒莊裏拿了幾大壇子酒,用大碗分給村裏人喝...我記得,當時他們在每只碗裏撒了灰。”
聞言,黑黑微微挑眉,和祁野對視一眼,沒言語。
“後來的事就是先前同你們說的,感染了瘟疫的人最後照樣病死,巫醫蠱娘也早走了,村裏幸存沒感染的人氣不過,托人去找,找了兩年沒找着...後來...我們就從墳墓裏爬了出來,活了一世又一世。”
黑黑:“轉生的人,都是喝了酒的人?”
那人點頭:“當時全村人都喝了,有病的沒病的,除了已死的,所以幾乎全村都中了詛咒。”
黑黑轉向祁野:“猜到那灰是什麽了麽?”
祁野點頭:“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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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那人面色越發白得可怕,捂着肚子咽了口唾沫,似在努力不讓自己嘔出來。
黑黑:“後來你們還進過被燒毀的酒莊嗎?”
那人搖頭:“有鬼,不敢進也進不去,只在院子裏壘了石窯燒人,我們村子裏每家每戶都擺着很多骨灰盒,裏邊裝着的都是前幾世的自己。”
自己和自己的骨灰盒生活,也就不死村有這種奇觀。
聽罷,黑黑琢磨了良久不言語:“應該是這些姑娘怨念不散,把自己的魂魄獻祭厲鬼結了咒。”
說着又搖了搖頭,嘆氣,祁野看着他誇張的演技暗自有些好笑,也很配合的沒說話。
黑黑看對方沒接茬,劃重點道:“這種程度的厲鬼恐怕很難對付,我也不是特別有把握...”
他欲言又止的釣魚,對方果然上鈎:“酬勞的事好商量。”
黑黑游刃有餘的笑:“我們會盡力,在此之前,可能需要簽份合同。”
這人愣了愣,他哪有什麽合同給對方,正在一籌莫展之時,聽到有生意找上門的許眠已經下樓,精神抖擻的湊了過來:“我這兒有現成的合同模板,改改數字簽簽字就行。”
“許少,這一單接下,祁野欠你的兩百萬就能還清了。”
“不過,現在情況都沒搞清楚,你确定你能接麽?”比起還債,許眠更在意黑黑和祁野的能力是不是有點勉強,加之黑黑近來狀況不好他也感受得到。
黑黑卻無所謂的抱着手:“沒問題。”
許眠也沒再多勸,轉向來人道:“這趟任務兇險,我們再加個五十萬如何?”
他并非無良商家坐地起價,這種能施奪胎換生咒的厲鬼,實力并不一定在黑黑之下,這個價格一點都不過分。
對方只遲疑了一瞬,便咬牙點頭,在合同上寫下了二百五十萬的金額,另外還補充了一句:“這家老板娘的小孩,就是你們找那戶人家的孩子,當時那對懷孕的夫婦來住,估計是受此地風水影響,陰差陽錯換了胎。你們若是解了詛咒,我也能說服她把孩子還回去。”
“你他媽不要給我瞎承諾,要是這娃爹媽要,我自然會送回去!”老板娘從二樓低低的罵了一句,又聽到屋裏的孩子再哭,忙又折了回去哄。
話說到這兒,天幾乎要大亮了,那人又抱着熱乎的瓷罐子回去了,孤零零的身影消失在稀薄的晨光和雪光裏。
“黑哥,你們真有把握不?可別為了還兩百萬把自己的命搭上啊。”這一夜醒了好幾次,許眠沒睡夠,剛想拿煙提提神,對上黑黑警告的目光忙将煙收了回去。
黑黑不要臉勾了勾唇:“要不許少給我們把這兩百萬免了?”
許眠啧了啧:“人親兄弟還明算賬呢。”
“行啦逗你呢,我家祁野不差這點錢,”說着,黑黑朝許眠遞了個眼色,“去抽根煙不?”
一聽這話,許眠就知道黑黑有需要避開祁野對他說的話,遂毫不遲疑的點頭:“行啊,這一晚愁得我頭禿,抽根煙去。”
祁野眉頭輕微的皺了皺,倒是沒有多言。他不希望自己表現得太過緊張,免得惹黑黑讨嫌。
黑黑許眠一人一鬼出了屋,雪勢稍稍減弱了些,天亮之際卻是一天最冷的時候,許眠凍得牙齒打顫:“黑哥,有什麽事兒咋們簡短了說,冷死我了。”
即使被冷死,許眠還是從兜裏掏出了煙和打火機,瑟瑟發抖的吞雲吐霧。
祁野不在,黑黑便無所謂許眠釋放煙霧,他眼神變得漠然,情緒低落得甚至有點自暴自棄的意味:“許少,如果我消失了的話,那個養靈墜應該又重歸無主狀态了對吧?到時候祁野能退貨吧?”
許眠怔了怔,繼而唇角抽了抽:“你大冷天單獨叫我出來商量退貨?”
“這踏馬是簡單的退貨嗎?五百萬呢…”黑黑理直氣壯,又苦苦一笑。
“……”許眠無語,過了會兒臉色驟變,不可置信的望着黑黑:“等等等等!你說什麽?消失?你消失個什麽勁兒啊!”
黑黑慘淡一笑:“我是說如果…”
許眠不傻,覺察出黑黑近來越發淺淡的鬼力,難得認真道:“黑哥,這事兒你得說清楚。”
“怎麽,說清楚了你好告訴寧骁,讓他同祁野說去?”
許眠朝他吐了一口煙:“別給我繞彎子,你有什麽難處趕緊說,你要是消失了,祁野那小子不得瘋?”
黑黑撓頭:“瘋不至于…”
“草,你不信?我敢跟你打賭五百萬。”
“…不賭。”黑黑嘴上說不可能,心裏還是有些發虛的,畢竟以祁野現在對他依賴的程度而言,确實有些過了:“我只是預感,近來精神不怎麽好,你應該也有所覺察,我擔心突然發生什麽,那家夥傻兮兮的給我買了這麽貴的東西,若我突然撂攤子走了,那不得坑死他。”
許眠低低罵道:“知道坑就好好的啊。”
黑黑:“……我知道。”
許眠沒再吐槽,看着手中的煙靜靜的騰起白氣兒,沉默了一瞬深深的望向黑黑:“黑哥,你能摘下面具麽?”
黑黑怔了怔:“燒得可怕,別看了。”
“我又不偷拍給祁野看,你慌什麽?”許眠彈掉手上的煙灰,他有種直覺,這副兒戲的面具後隐藏着所有真相:“你給我看一眼,我就答應你退款的事兒?怎麽樣?不虧吧,相當于一眼五百萬呢。”
黑黑微微眯起眼看他:“你說的話我能信?”
“能,不行我給你錄音。”
黑黑突然笑了,擡手緩緩摘掉臉上的狐面:“看呗,我就是怕你惡心的,燒成這樣你也看不出什麽鬼來。”
他的扭捏遲疑并非是擔心對方看到他和祁野一樣的臉,事實上這張臉被燒成這樣,親媽都認不出了,他只不希望給曾經認識的人留下恐怖惡心的印象,更不希望別人因此帶着同情心和他相處。
“別吓到吃不下飯就成。”狐面剝離的一瞬間,剛巧一陣風卷着細細的雪花落在他面上,黑黑沒有溫度,雪粒兒凝在他睫毛上久久不化。
而一旁的許眠愣住了,抽了一半的煙架在手上兀自燃着,一截截的變成灰燼,直燙到手指他才緩過神兒來。
“黑哥你……”許眠嘴唇是動了,聲音是發出來了,可腦子還是懵的。
黑黑看他震驚得臉色蒼白的模樣難過又無語,苦笑着開口:“真的這麽醜麽?吓成這樣。”
“不是…黑哥你…”許眠頓了頓,手忙腳亂的掏出兜裏的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擺在黑黑面前:“你自己看吧。”
……???
當黑黑望向攝像頭中的自己時,整個人呆住了,鏡頭裏的不是別人,就是祁野本野。
應該說,比如今的祁野臉頰更瘦削眼窩也更深一點,右眼也多了一道淺淡的疤,從眉心穿到臉頰,乍一看似一條淚痕。
原本被燒得面目全非的五官輪廓又清晰的出現在黑黑眼前,他怔怔的擡手摸了摸,本該坑坑窪窪的面皮如今光滑得吓人:“怎麽會…”
“黑哥,你和祁野到底是什麽關系?”
黑黑正考慮着如何回答許眠的話,猝不及防聽到一聲門響,原本坐在屋裏等的祁野推開了門,吓得黑黑手一抖,狐面跌落雪地。
許眠也慌了神,看到黑黑驚慌的表情他下意識的擋在對方身前,整個人幾乎壓在黑黑身上遮住祁野的視線,從別人的視角看來,像壁咚更像接吻。
“你們出來聊什麽這麽久…”祁野擡眼,神情和話語都瞬間僵住了,他握住門把的手狠狠使勁,目光停留在牆角交疊的人影處,視線沉冷陰鸷得滲人。
時間凝固了,只有漫天細雪在翻飛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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