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睜着眼算瞎賬

給村人兌換糧食,比收鹽來的麻煩得多,從鬥、升、合,精确到勺、抄、撮。

崔稚借着繼續和盛家交易的由頭,跑去了城裏,魏銘自然要留下來坐鎮。

“哥哥,姐姐哩?”小乙仰着小腦袋問魏銘。

魏銘摸摸她頭頂的黃發,想到上一世此時,小乙躺在床上,小小的身體連喘氣都是負擔。那樣的她,活到十幾歲都是奇跡。

好在這一世,一切都還來得及。

“姐姐去城裏給小乙買白糖糕了,下晌就回來了。小乙去涼蔭下玩吧。”

“好!”小乙細聲答應着點頭,邁着不穩的步子跑走了。

魏銘一路看着她跑到了牆角裏,才回過頭來,只是這一掃,掃到院外來了幾個人。這幾人氣勢洶洶,除了戴崗父子和趙功父子,還有兩個捕快打扮的人。

院裏交鹽的、領糧的村人還沒察覺,魏銘已經起了身,吩咐溫傳“把賬冊收好”,兩步走到牆角,将蹲在地上數螞蟻的小乙抱起來,送進了屋裏,“小乙聽哥哥話,在屋裏等娘親,不要出來。”

小乙歪着頭看他,他拍拍小乙的腦袋,出了門去。

這邊出了屋門,外邊已經響起了喊聲,“做什麽?都做什麽?哪個是魏家人?出來!”

叫喊正是張洪,這一叫喊,可把一院子男女老少都吓着了。

小孩子立刻躲到了大人身後,人人都向兩邊撤去,給張洪等人開了一條路。張洪這張臉沒幾個人認識,可他腰間捕快的腰牌,人人識得。

魏銘見此情形,也不等他再喊,走上前去。

他甫一上前,張洪旁邊的趙寶建就趕忙伸手指了他,頭往張洪耳邊湊,“捕爺,就是這小孩,名叫魏木子!”

張洪上下打量魏銘一眼,見這男孩雖瘦溜,個頭到他下巴,但身上說不出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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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這許多年捕快,一般平頭百姓被他這麽一打量,去年犯的事都能交代出來,這孩子倒好,面不改色心不跳……

不對,一個小男孩哪來這種本事,他看就是人如其名——木着呢吧!

“哼!小孩,是你屯鹽?”他拿腔拿調。

魏銘一聽這話,心裏越發有數了。這幾天風平浪靜,順順當當,不過都在等此時罷了。看那戴崗學着捕快斜眯着眼鏡看人,趙氏父子滿臉嘚瑟,尤其趙寶建,臉上的笑根本不加掩藏,繼續伸手指他,“捕爺問話,你個死小子,還不跪下回話?!”

魏銘目光從他臉上掠過,又落到了張洪臉上,“并未有人屯鹽。”

“哦?”張洪見他不僅不怕,回話還淡定得很,高看他一眼,“沒屯鹽,這一院子的人在做什麽?”說着一手指了一旁剛收到的半口袋鹽上,“那又是什麽?”

那當然是鹽。

魏銘看了鹽口袋一眼,還沒說話,一旁換鹽的村民,有旁的村做過總甲的,膽子大點,道:“捕爺,這家能用鹽換糧,咱們家裏都有餘鹽,跟他家換糧,他這是做好事呢!”

這人這麽一說,立時又多了幾個替魏銘辯解的人,“捕爺,咱們家中餘鹽沒處使,跟他家換了,回去還能多吃幾天!他要鹽,咱們要糧,這不正好嗎?”

村人替魏家解釋,越是解釋,趙家父子臉上越難看,趙寶建聽了兩句就聽不下去了,這些話比往他臉上吐吐沫還讓人難受,他直接嚷道:“什麽正好?這鹽是官鹽,是官府發給老百姓的,能是說換就換的嗎?”

這話說得好沒道理,平日裏家有餘鹽,也有換換東西的,怎麽這會就不能換了?

有人要駁趙寶建,張洪又“哼”了一聲,“換?怎麽換?”

“一斤鹽換三升三合四勺米!是按九錢一鬥的米價換的!還是揚州米!”立時有人給出了答案。

張洪也不急,笑道:“你們可知去集市買米,多少錢一鬥?”

他問得是市場交易的價錢,比富戶大量購置米糧的價錢,可是要高。

魏銘看了他一眼,聽有人答了“十錢一鬥”,這張洪笑了起來,說可不是麽,“市價一鬥米,十錢,換三斤五兩還多的鹽。你們現在一鬥米,才在魏家換三斤鹽。魏家這可不是屯鹽這麽簡單了,還私自壓價屯鹽!”

這話一出,村人皆愣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看到了魏銘臉上。

這賬沒算錯啊,魏家真是在壓價屯鹽啊?

鹽價降低了,那他們豈不是被魏家坑大發了?!

戴崗還在旁邊起哄,這賬就是他帶着兒子打了八遍算盤算出來的,“聽聽!都傻了吧!鹽價都被壓下去了!你們手裏的鹽在魏家都不值錢了!被人坑了!還給人家數錢呢!”

村人暈暈乎乎,連田氏和溫家人都驚訝的來回看院裏的鹽袋和米袋。

這到底是哪裏出問題了?怎麽鹽價突然就降下來了?他們明明是辦好事啊!

他們糊塗,被這數理關系兜了進去,魏銘卻不糊塗,而且明白得很。

捕快這樣算,鹽價确實被拉低了,因為捕快把米作為衡量鹽的價錢單位,殊不知米值多少錢,根本就是一個變數,只有鹽價才是定數,以變數衡量定數,所謂的鹽價自然變了。

這話魏銘不說,他不急也不躁地,朝着看向他的村人問了一個問題,“正如這位捕爺所說,三斤五兩鹽才能換市價一鬥米,現在只需要三斤鹽,就能換一鬥米,難道不是更加實惠?”

嗯?

他這麽一問,村人又吃一驚。

這話更沒錯啊,要是按照市價,他們能換的米可就更少了!

村人又明白又糊塗,腦筋擰成了麻花,田氏和溫家人腦子也轉不過來,只有溫傳偷偷往魏銘旁邊挪了一步,小聲道:“你說的對。”

魏銘朝他笑笑,去看捕快和趙家父子以及戴崗的神色。

趙寶建第一個暈了,一腦門官司,伸手撓頭嘀咕道:“好像是這麽回事啊……”

他話沒說完,趙功接連兩聲吭把他打斷了,自家傻兒子怎麽說話就要和敵方達成共識?!

戴崗管不上趙家父子,掰着手指頭和兒子戴趙生一起算賬,想知道到底哪裏出了錯。

張洪帶來的小捕快小聲喊了一聲“班頭”,張洪立刻找回了腦筋。

“好小子,敢睜着眼算瞎賬!不管怎麽說,你壓價屯鹽錯不了,說,是誰指使你?!”

魏銘搖頭,“并未壓價屯鹽,也沒人指使。”

張洪哪管這許多,算賬算不過,抓人還抓不了嗎?

他立馬招呼了身後的小捕快,“給爺把他抓起來,關到牢裏好好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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