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綠帽龍 【二更】要揉肚肚

東方瞬拖腔拖調地打着哈哈, “你這寶貝小龍，師兄可不敢亂動，師兄只是讓它幫忙尋找百月靈花的去向, 沒有為難它。”

他背起空蕩蕩的竹筐子往山下走去, “天色晚了, 家裏的大白鵝也該趕回家了。師兄先下山了, 咱有空再會吧。”

他往前走了數步, 忽聽見身後男子的聲音, 不由得腳步一滞。

“恐怕不只是仙草吧。”

溫語仁的眼神驟然犀利起來，直盯住東方瞬, “東方，你的體內有一縷不規則的煞氣正在逆行亂竄。這不是修煉的成果。這些年來，除了百月靈花，你恐怕還用了別的見不得人的法子吧？”

東方瞬沉默片刻, 突然笑了。他面部的皮肉卻詭異地扭曲起來, 以致于讓他粗狂俊朗的面孔在一瞬間有些猙獰。

“看來我沒說錯。”溫語仁冷冷道，“你看似健氣陽剛、神采奕奕, 實則身虛體寒、氣血凝滞，面帶烏煞、印堂發青。應是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

“不錯，你倒是眼尖。”東方瞬沖自己心口一指，咧開嘴, “至庸山的羅剎果。用門下弟子的心頭血換來的絕世靈物。”

“你瘋了！”饒是心平寡淡如溫語仁, 聽聞此言後也驚得臉頰微微抽搐。東方瞬為了自己修煉飛升, 竟已到了罔顧人命的地步！

見他驚愕，東方瞬忽而提高了嗓音, 眼裏滿是憤懑不甘。

“溫語仁，你離開道觀這兩年, 足不出戶，安心當個山村野夫，殊不知這外面的世界早就滄海桑田，風雲大變！呵呵……如今的青雲觀，也早已不似從前那般興盛。我們沒落了！”

神情苦痛，東方瞬握緊了拳頭，“而今青國興起了修道之風，大到王侯将相，小到山野鄉民，無不動了心思、起了念頭，想要修道升仙！東南西北門派林立，道門新興勢力數不勝數。唯有那千百年‘老資格’的青雲觀，卻是固步自封，守着那故作高尚的骨氣、不肯變通，一味排斥仙草靈藥，實則早已落于人後！”

他咬緊牙關，“我宗門內人才不斷流失，至尊仙法一一失傳。倘若再不發奮振興，青雲觀定會湮沒于歷史洪流之中，千百年基業都将毀于一旦！”

“外物用多，必遭反噬！門派內弟子不加分辨地亂服毒草，如此性命尚不能保全，何來振興一說！”

溫語仁駁斥，“東方瞬，你尋些普通的藥草也就罷了，居然連至庸羅剎果那等邪物也吃下肚去……執迷于這等旁門左道，日後必遭反噬！你雖氣血深厚，但吐息不穩，已顯出病兆。再這樣下去，你，還有被你慫恿的青雲觀弟子們，恐會走火入魔……”

“不勞你費心，我自有考量。”東方瞬冷冷笑着，目光中透出狠戾的決心，“你不知道，在你走之後，我接替了你的位置，成為了青雲觀宗主的接班人之一！溫語仁，你聽好——我定會負起你不願擔負的責任，重振青雲觀，讓我的師門問鼎天下、永世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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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兩人氣喘急急，誰也沒有說話。波動的情緒讓靈氣自各人體內爆裂沖出，在空中激烈沖撞，震得四周草葉沙沙作響。

過了會兒，東方瞬先行平複下來，漲得通紅的臉色恢複了正常。

“話不投機，不必多說。師弟，我們有緣再會吧。”

溫語仁靜默地立在原地，看着那人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山道上。他在涼風飕飕的山林中停頓了一會兒，便背上龍崽，快步朝着山林外走去。

=====

南渦是鼻子先醒來的。在睡夢之中，它使勁吸了吸鼻子，發覺有一股極其濃烈的魚香經由鼻腔鑽入到肺腑。這立刻勾起了它的食欲，就連眼皮也一道勾了起來。

“嗚……嗚哇！”

翻了個身坐起來，南渦發現自己正坐在自己的小被窩裏。慢慢爪子揉揉眼睛，再一嗅——噢！家裏有魚湯！

它立刻踢掉小被子，從被窩裏四腳着地地爬了出來，循着香味兒一路飛奔到餐桌邊上。在那裏，南渦的三只小獸夥伴已經拿上小碗排排坐，眼巴巴地望向魚湯端過來的方向，肚子咕咕地響個不停。

男人從竈屋裏端着魚湯出來的時候，餘光裏瞥見幼龍四腳着地從樓上爬下來，哭笑不得：“就這麽饞，連兩腳走路都不會了？”

南渦淺藍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手裏的湯盆。甭管溫語仁說什麽，湯盆一上桌，四只不同形狀的爪爪立刻伸了過來，同時抓住了盆裏的湯勺。

“吱吱！”

“嗚哇？”

“喵嗚~”

“呼……呼嚕……”

面面相觑了一會兒之後，南渦首先松開了爪。它是老大哥，再餓也不能和小弟們搶東西吃。

随即，其它三只也乖乖松開了爪，誰也不好意思先于夥伴去搶湯喝。倒是最後才落了座的男人最先拿起湯勺，往自己的碗裏舀了兩勺子熱湯，并當着它們的面喝了一大口。

“真鮮。”

他拿起勺子，給每一只小獸的碗裏都舀了兩勺熱湯。

“異獸就別學人的那一套了。愛吃就吃，莫講客氣。”

片刻後，咕咚咕咚的喝湯聲、吧唧吧唧地咀嚼聲，熱熱鬧鬧的充滿了整間屋子。溫語仁眯起眼，難得露出了惬意的淺笑。比起所謂禮數周全的場合，這樣親和無間的“家”的氛圍，才是最讓他感到自在的。

吃過飯之後，溫語仁把白天賺到的銅板清點了一下。

售賣野果小食确實是不錯的副業。他們今天雖然突遇意外，還沒來得及賣完就匆忙忙收攤了，但收入卻一分不比以前少。

正在收撿着桌面，溫語仁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衣服被拉扯了兩下。他一回頭，看到幼龍崽子站在自己的身後，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

男人把龍崽抱到膝上坐好，問它：“晚上吃飽了沒有？”

“嗷嗚嗚。”幼龍點頭。它忽然把藏在背後翅膀下的爪爪伸了出來，往男人手裏塞了一串東西。

是野葡萄。而且，已經很有心地用水洗好了。溫語仁淺淺笑了，拿了一個放入口中。

“乖龍崽。”他向下伸出手，恰好能摸到幼龍青色的頭冠。冰涼涼、軟綿綿的，摸起來很舒服。見它仍是憂心自己，男人笑笑，“我沒事。多虧了你還有東方瞬的仙草，我又活過來了，一點事兒也沒有。”

見幼龍又面露內疚，他不着痕跡地轉移了話頭，彈彈它的頭冠：“南渦，你頭頂上為何戴着一頂綠帽？”

“嗷噢？”幼龍歪了歪腦袋，疑惑地看着他。

溫語仁揪了揪它豎直的頭冠。

“嗚嗚！”這才不是綠帽子，這是頭冠呀頭冠！小龍崽伸爪抱住自己的大腦袋，使勁搖晃了幾下。

随着它的搖晃，那朵頭冠也有節奏地擺動起來。

“哼！”幼龍氣鼓鼓地哼了一聲。它從溫語仁手中一把奪回他沒吃完的葡萄串，全部塞進了自己的嘴巴裏。故意吧唧吧唧地，嚼得特別響。

“今天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覺吧。明天恐怕不能去鎮上了。”

咀嚼聲停頓了一下，“嗚？”

“明日中午，隔壁村的蜂農要放蜜蜂來花田裏采蜜，我必須在場看護。”溫語仁告訴他，“明天同我一起去花田吧！不但能親眼看看蜜蜂采蜜，運氣好的話，還能當場喝到新鮮的純花蜜。”

南渦這才想起來，不只是溫語仁的花田，就連它自己田裏的第一批花朵，也已經在秘法的精心呵護下綻放開來，到了能夠采集花蜜的時期了。

=====

南渦是第一次目睹采蜜的過程。他站在田邊，目不轉睛地望着遠方，興奮得蹦跳起來。

“嗷噢噢！吾二，蜜蜂——好多蜜蜂飛過來啦！”

南渦指着遠處一片黑壓壓的身影，高聲叫起來。

溫語仁穿着一身密不透風的黑衣、戴着遮陽的鬥笠，靜靜地立在田野的邊緣。田地裏，各類花朵開得正鮮豔，姹紫嫣紅，煞是惹眼。早已見慣了采蜜的景象，他并沒有像南渦那般大驚小怪，只是默然注視着蜜蜂們陸續飛來。

“哦哦——吾二你快看，前面有一只好大的蜜蜂呀！”

溫語仁立刻捉住南渦的胳膊，“那是蜂王，脾氣很大的，你不要用手去指它，小心它發怒，來蟄你屁 股。”

“啊，真的嗎？”南渦趕忙收回了手，淺藍色的眸子直勾勾地注視着前方。

蜂王帶領着一整個蜂群浩浩蕩蕩地飛過來，它們接二連三地落入溫語仁的花田之中，各自尋找中意的花蕾，前去采集花蜜。

這個時節出蜜的花朵，大多是異植，也有部分普通植物，比如茉莉。蜜蜂們勤勞地工作着，在盛開的各色花朵中盡情地落腳，場面甚是壯觀。南渦新奇地看了一會兒，又東張西望起來。

“吾二，蜂農呢？蜂農怎麽沒有和蜜蜂們一起來呀？”

“蜂農只是把蜂群放了過來，這會兒怕不是正在隔壁村湊桌打麻将。他們是不會親自來的。”溫語仁笑着搖頭。

南渦撓撓頭發，“啊？他們竟然不自己管這些蜜蜂嗎？可萬一蜜蜂們采了蜜之後，卻沒有按照蜂農的預想乖乖回去，而是攜蜜逃跑，那該怎麽辦呀？”

“這裏不是有蜂王麽？它可不是擺設。”溫語仁示意他擡頭看，“你瞧，那蜂王自己并不采蜜，而是在田地中央的最上空，就是為了監督其它的蜜蜂們好好勞作，不要想着跑路。”

“蜂農雖然現在正打着麻将，但平時他們可沒少花心思訓練這些蜂王。只要馴服了蜂王，整個蜂群的管理也就不必發愁了。”

南渦聽罷，咋舌道：“好神奇……”他突然轉向溫語仁，眼巴巴地：“吾二，我們也馴服一只蜂王吧！我們自己有花，如果能自己養一批蜜蜂的話，就可以自己采花蜜了。”

“蜂王？那可不是好惹的主。”溫語仁嚴肅道，“蜂王脾性暴烈，通常有劇毒，而且它們的毒針是可以反複使用的。蜂農們都是祖祖代代傳承着養蜂采蜜的技術，可即便如此，也時常有蜂農被自己養的蜜蜂蜇傷。我們家雖然種花，但可供采蜜的花田範圍并不算大，為了這麽幾畝花田而冒險養蜂，太不劃算。”

“嗚。好吧。”南渦低下腦袋。他呆望了片刻後，忽然喃喃地說道：“吾二，我原來生活的神龍谷，裏面也有好多好多的鮮花。每年春夏時節，也會有很多蜜蜂去那裏采蜜，還有很多很多蝴蝶。”

男人側眼瞥去，正看見少年鼓着臉蛋，幽藍的眸子逐漸放空，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神龍谷……好久沒有去神龍谷了。不知道那裏變得怎麽樣了，是不是還像以前一樣，開着漫山遍野的鮮花。本龍在那裏呆了兩百多年吶！啊呀……現在算起來，本龍好像也有十年沒回家了。”

溫語仁心中微微一動。

“你為何不回家？”

“爹爹閉關了，哥哥不見了，本龍一只龍崽，回到神龍谷裏也很無聊吧。”南渦嘟着嘴軟糯糯地說，“何況神龍谷并不在人界，而在仙空凡海。要想回去還得儲存很多很多的靈氣，才能一口氣沖上九天雲霄。”

南渦瞅瞅自己的小胳膊短腿，沮喪地癟了癟嘴，“僅憑現有的這麽點靈氣，本龍根本回不去家。”

這麽說着，他忽然撇過臉來，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吾二，你也不是西莊本地人，對吧？我知道，你以前是青雲觀的道士，不過……你有沒有故鄉呢？”

“我生在青雲觀，長在青雲觀。”男人淡淡道，“師門就是我的家，師尊待我如同生父。青雲觀就是我的故鄉。”

所以……聽溫語仁的話，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麽？

南渦不禁回想起來，自己剛從蛋殼裏爬出來的時候也是孤零零的一個。小小的龍崽在神龍谷的密林裏嗚嗚呀呀地蠕動了老半天，卻也沒有“父母”來認過自己。

好在山谷裏的有翼龍是團結友愛的大族群，族中一些年長的大龍輪流來撫養自己，把自己從一只小崽子養成了身長三丈的大惡龍。

如此看來，吾二的經歷和自己的還真是相似呢。都是自幼不知父母為誰，被前輩和師門撫養長大，又都離開了自己生長的故鄉。

而不同的是，南渦自幼備受族中的龍前輩們的寵愛，離開神龍谷也是自願想要出來雲游四方；溫語仁卻是被迫離開了自己生活多年的師門和道觀，來到人生地不熟的西莊種起了田。

想到這裏，南渦更加心疼溫語仁了。

“吾二不哭，本龍會好好照顧你的。”他眨巴着淺藍色的大眼睛，很認真地對溫語仁說。

“我沒哭，”溫語仁好笑地摸摸他的腦袋，“你呀，能照顧好自己就不錯了。”

“本龍能照顧好自己！”南渦不服氣地說，“吃飯穿衣種地，哪樣不是自己幹的嘛！”

男人若有所思，“哦，每晚讓我給它搓澡揉肚肚的，難道是別人家的小龍？”話音未落，南渦就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巴，“壞吾二，給本龍小聲點啦！”要是被別人聽去了怎麽辦！他會被嘲笑是幼稚小龍的！

見溫語仁狡黠笑着，南渦哼了一聲：“肚肚是有翼龍的要害，高貴的龍族不會随便讓別人碰自己的要害！讓你幫本龍揉肚肚，是本龍賜予你的特權！”

說着他一叉腰，“怎麽，你不是心甘情願的嗎？”

“是，我是心甘情願。”

“壞吾二。”南渦說着撲到溫語仁身上，揪揪他的長發，“說得不情不願的！龍崽的肚皮，別人想揉本龍還不讓呢！”

“哦，那在下真是不勝榮幸。”

兩人打鬧了一會兒。南渦看着蜂群逐漸遠去，又想起先前的話題。他不禁好奇問道：“吾二，你當年為什麽會離開青雲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