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龍醉酒 【一更】趁酒勁幹壞事
死去的瓜藤、草芽和花苗被陸續拔除, 有序地堆放在田地的側面。其中大多數是剛種下不久的瓜苗。少數壞死的苗兒們在地裏看着多,但清出來之後,零零散散地積攢下來, 倒也沒有多少。
小龍崽站在被沖壞的瓜苗前方, 一雙澄澈的藍眸怔怔地看着面前毫無生氣的幼苗們, 爪裏還牢牢抓着一枝死去的小苗兒。在它的身旁, 其它的小獸們也呆望着被暴雨沖得亂七八糟的田地, 默默地哀傷。
也難怪, 這數月以來,小獸們都在勤勞地護理着自己的田地, 想盡辦法将其好好開墾,甚至在酷熱的烈日下還忙着除草捉蟲,可謂愛惜備至。而今,一場暴雨突如其來, 把它們的田地沖得不成樣子, 地裏辛苦栽下的幼苗被淹死了不少,它們的心情都無比沉重。
幼龍弱小的背影在暴雨中逐漸模糊, 頭頂的一朵冠被斜風吹得搖搖晃晃,倒在一邊。
溫語仁頭一次看到南渦如此惆悵消沉的模樣,不由得輕輕嘆了一聲。
“真是天災……”
雨一直下。男人微微蹙眉。算着時間,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了第二天早晨, 但天邊并無半分亮色, 依然和黑夜一般深沉。遠處隆隆的雷聲如同密集的鼓點從不停歇, 伴随着炸雷聲響,閃電好似游龍, 在黑壓壓的雲層中奔馳穿梭。
他擡起眼,向着遠方瞭望。
“南渦。”
聽到男人在喚着自己, 小龍崽回過頭去,眼睛紅紅地望着他,眼眶裏還悠着淚水。
“南渦,過來。”
溫語仁招了招手。南渦便用小爪子抹了把臉,向着他磕磕絆絆地走去。
“這雨,不正常。”男人指了指高空,“你瞧。”
南渦一怔。随即,它驚訝得張大嘴巴——
只見,在那雲層中穿梭着的、長條狀的東西,不只是刺目的閃電,還有一個移動的、明顯是活物的黑影。
——是一條碩大修長的巨龍!
=====
接下來的三日,暴雨下個不停,而西莊的村民們也紛紛沖到田裏,搶救自家還未被淹壞的作物。
與溫語仁家不同的是,他們種的大多是稻米、大豆、花生、棉花等普通作物,因為田地範圍廣的緣故,作物數量也極多。
農夫們大多是肉體凡胎、使不出秘法,只能靠着人力拼命補救,有的在田裏搭起了臨時大棚,有的拿盆、拿瓢前去舀水,還有的幹脆放棄了抵抗暴雨、拿出鐮刀在地裏快速收割了起來,能搶回多少是多少。
靠着氣罩的維持,南渦和溫語仁地裏的花兒和瓜果們幸運地躲過一劫。在雨勢稍小的時候,南渦還主動去了附近他們交好的幾處人家,幫忙退了雨水——當然,龍族秘法之事暫不能外洩,面對衆人的驚嘆與質疑,南渦将自己神奇法術的功勞歸于家裏的某位道長。
“這些都是吾二教我的。他是道士,會很多法術。”每當被問到神奇的“蒸騰法術”來源于何方時,南渦都會面不改色地這麽對村民們說道。
大多數人都相信了南渦的說辭,對他的幫忙心生感激,也對“白毛道長”更生好感。作為回報,他們主動送來了家裏的瓜果、蔬菜和魚肉蛋奶等美食,把它們一籃子一籃子地放在溫語仁家的小院門口。
而少部分人——諸如小康子、老李之類,聽說了南渦的退水秘法功效之後,心中自然猜到了幾分真相,但為了地裏的心血成果不被積水淹壞,也腆着臉上門求助。
南渦倒是不計前嫌地大方相助。這讓曾經欺負過他的兩個莊稼漢也過意不去,自願送來了自己從漲水的河裏捕到的滿滿一筐子鮮魚鮮蝦,足夠南渦一家子吃上半個月還有富餘。
突如其來的暴雨一直下着。不只是西莊,附近的不少村落也都慘遭波及。相應地,西莊附近的河流因為持續不斷的暴雨而水位高漲,眼看着就要向河堤的頂部逼近,甚至已經有地勢低窪的村落被河道中溢出的洪水沖毀了部分田地。
農民受災,這一帶的菜價立時上漲。
在穩住了自家田裏的防雨氣罩之後,溫語仁閑來無事,把村民們送來的瓜果鮮蔬整理成捆。蔬果不易長久保存,他們一家吃不完。他便想着把多餘的蔬果賣掉,換些零錢補貼家用。
溫語仁拉着蔬果去鎮上的市集裏走了一圈。令他驚訝的是,一板車蔬果剛剛上市,很快就銷售一空,他輕易就賺到了平常賣餅兩天的錢。
男人拿着滿滿一兜的銅板,順道去了趟鎮上的酒坊,買了些酒,帶回地裏熱着喝。
在雨裏淋久了,喝些熱酒,不但能暖身子,還能夠祛除濕毒,令人全身暢快,實在是暴雨田間必備之良物。
唯一的問題是……
“嗚哇哇!嗚,嗚哇?”
吾二,你在喝什麽呀?本龍也要!
溫語仁守在田邊、掏出小酒瓶默默喝酒的時候,很不巧被在田間巡視的小龍崽逮了個正着。
幼龍被那濃郁的酒香所吸引,深深地吸了吸鼻子。它情不自禁靠近過來,從蓑衣下伸出了爪。
“不行!”男人冷冷一蹙眉,把它的小爪子拍開來。在龍崽委屈的目光中,兀自斜着小酒瓶,向嘴裏倒了一口。
暖融融的酒水下肚,男人滿意地輕輕咂嘴,朱紅色的口唇開合着。他睨了一眼身旁鬧騰的小龍崽,慵懶地撩起自己雪白的長發,蒼白的臉頰上泛起了一絲紅暈。
喝了酒的男人露出罕見的微醺模樣兒,慣來蒼白的臉頰上竟然暈開了一抹淡淡的醉紅。狹長的眼睛眯起,懶懶的,格外撩人。這俊美如畫的男子令南渦兩眼怔怔出神,竟看得癡了。
“嗚嗚!”
幾次伸爪欲奪酒瓶,卻都被男人輕而易舉地打了回來。小龍崽看他喝得有滋有味、卻偏不給自己嘗一口,心裏更是想得直癢癢。
它堅持不懈地黏在溫語仁的身後、耐心蹲守着,終于等到了男人離開田地的片刻工夫。
趁着他起身離去的時機,幼龍悄悄伸出小胳膊,爪尖靈巧地一勾,從他的腰間不聲不響地摘下了小酒瓶。接着便抓着那酒瓶,頭也不回、颠兒颠兒地逃進地裏去。
喝多了酒的男人在暴雨裏走出了半裏地去,一摸腰間,才發覺自己的小酒瓶不知什麽時候竟然不翼而飛了。他略一思忖,想起時刻黏在自己身旁的小惡龍,暗道一聲“不好”,扭頭朝着地裏匆忙趕去。
“南渦!”
男人急匆匆走到地裏,一連喚了好幾聲。然而,除了嘩嘩的暴雨落地聲之外,整個田野裏一片沉寂,聽不到小龍崽的半分回應。
他在泥濘的田埂上仔細查看了一番,從南渦先前呆過的地方找到了一行深淺不一的小腳印。蹲下來、看看那圓圓的形狀,果然是那小龍幼崽的腳掌印。
溫語仁追着那幼龍的腳印走進地裏,七彎八拐,終于在明豔的花叢堆裏找到了一大團青綠色的東西——正是睡成一攤軟泥的小龍崽。
只見南渦仰面朝上躺在泥巴地裏,露出淡色的、柔軟的肚皮。圓鼓鼓的臉頰上,挂着和男人一模一樣的淡淡紅暈。它的嘴巴沒能完全閉上,随着呼嚕的瞌睡聲一開一合,一絲晶亮的涎水挂在嘴角,睡得可香了。
喝空了的小酒瓶骨碌碌滾在一邊,瓶蓋兒也不見蹤影。
“酒鬼龍……”溫語仁看着它躺在花叢裏睡得醉醺醺的模樣兒,氣得發笑,“你還真是‘醉卧溫柔鄉’,懂得享受。”
“呼嚕呼嚕……”像是為了回應他的評價似的,南渦淺淺地張開嘴巴,瞌睡聲更響了。
男人俯下.身去,果然聞到了一股酒氣。他撿起自己的小酒瓶,揣進兜裏;又用手分別托住龍崽的脖頸和尾巴,把它打橫抱起來,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嗚嗚……”
走進家門口,懷裏睡得正酣的小龍崽忽然動了一動。它在溫語仁的臂彎裏慢慢翻了個身,一邊還淺淺地咂了咂嘴,似乎挺滿足。小爪子無意識地向上摸索去,溫語仁感到身前被撓得癢癢。
“酒鬼龍,喝醉了還不老實!”
溫語仁走上二樓卧房,把龍崽側放在床鋪上。但不等他起身離開,小家夥又戀戀不舍地黏了上來,胳膊抱住他的身子,爪兒攥緊了他的一縷雪白的長發,不願撒手。
“松爪!”
男人伸手試圖掰開南渦的爪,但這龍崽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越攥越緊。感覺到有人在拉自己的爪,睡夢中的幼龍更是來了脾氣,一邊緊緊抓着那縷長發,一邊不滿地皺起鼓鼓的臉蛋,嗚嗚嗷嗷地嘟囔了一陣。
“喝醉酒就黏人不放。”溫語仁正欲敲它的大腦袋,忽見龍崽嘴巴一張,吐出了紅紅的舌頭。
然後,在他的手腕上輕輕舐了一下。
溫語仁:“……”
風伯在屋裏忙着準備晚飯的時候,就看到溫語仁沉默不語地從樓上走下來,他的身前還挂着一團青綠色“累贅”——呼呼大睡,滴着涎水。
老人見狀,不由得驚異道:“小溫啊,你幹活咋還把小家夥挂身上?”
溫語仁無奈,“這小笨龍偷喝了我的酒,這會兒醉醺醺的,黏我身上不下來了。”
風伯見溫語仁單手抱着龍崽在院子裏幹活,行動多有不便。老者撫了把胡子,轉而想出了個點子。
一刻鐘後,溫語仁瞧着老人從竈屋裏走出,手裏拿着兩塊熱乎乎的餅子。他笑呵呵地把餅子遞到龍崽的嘴邊。
溫語仁略為不解,“風伯,南渦睡着了,不會吃餅的。”
老人一笑,但見沒過多時,那睡得正甜的小龍崽鼻子動了動,顯然是嗅到了近前的餅子香。接着,嘴巴一張,軟乎乎的舌頭就舔上了餅子。
見那幼龍開始吃餅,風伯慢慢把手往回撤。為了夠到餅子,醉酒熟睡的小龍崽不知不覺地抻長了脖子,又慢慢松開了扒住溫語仁身前衣襟的爪兒,轉而試着去探那餅子。
風伯見好就收,看那龍崽慢慢被燒餅引誘、從溫語仁的懷裏探出身子來,兩只爪都松開了衣衫,便把餅遞到它的爪裏。
醉醺醺的龍崽始終閉着眼,接過餅之後便啊嗚一口塞進了嘴裏,吧唧吧唧地大嚼起來。
溫語仁趁勢把它抱回屋內。看着龍崽蜷着身子、半倚在竹椅上,迷迷糊糊地吃着餅,男人和風伯對視一眼,既無奈又好笑地搖搖頭,繼續轉身幹自己的活兒去了。
次日,南渦醒來之時,外面的大雨已經停歇。它揉揉自己的腦袋,發現頭上昏昏沉沉、像是頂着石頭一般。好一會兒它才想起,昨天白日裏它明明是躺在地裏喝小酒的,怎麽一覺醒來就躺到吾二的被窩裏了呢?
小龍崽懵懵地嗚咽兩聲,搖着尾巴,啪叽啪叽地跑到屋外去了。
趁着雨停的工夫,南渦回到田裏,把被雨水淋得亂糟糟的田壟整好,又給自家的瓜苗果苗們培土施肥。天色陰沉、沒有光照,它便輕輕呼口氣,憑空招出數團明亮的光球來,讓它們高高懸在田地上頭,像一個個小太陽一樣照耀着大地。
快到午時,天邊再度響起隆隆的雷聲。濃雲如深沉的墨跡一般在空中翻騰,醞釀了沒多時,絲絲的雨水從空裏飄下,再然後越變越大,如撒豆般嘩啦啦地砸在田間、地裏。
南渦立在田頭,向着遙遠的天際出神地張望。
“在想什麽呢。”
溫語仁提着,在雨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來。和南渦一樣,他趁着大雨停歇的工夫在自家花田裏将積水都清理出去,操勞了大半個上午。天氣沉悶濕熱,男人白色的衣衫半遮半掩地系在身前,被汗水浸透。
“嗚啊。”小龍崽擺擺尾巴,忽地化為人形。
“本龍剛幹完活吶。”南渦得意地晃了晃腦袋。天色很沉,少年藍汪汪的眸子仿若這天地間唯一的一抹亮色,看在得溫語仁心頭微微一顫。
“嗯,雨總算是停了半天。”溫語仁順手從兜裏拿出一塊包好的餅子,遞到南渦手心,“吃點吧。”
“吾二怎麽知道本龍肚子餓了?”南渦驚喜地捧着餅吃了起來,眼睛笑得彎彎的。
“猜你的心思還不容易,除了愛吃就是愛睡。”
南渦的腦袋一下子耷拉下來:“壞吾二,就知道揶揄本龍。”
溫語仁一挑眉,“還知道‘揶揄’?不錯,這些日子又讀了不少書吧。”
“嗯。”南渦用小帕子抹了把嘴,“風伯在空閑裏教本龍識字的。倒是吾二,口口聲聲說要教本龍讀書寫字,卻忙得什麽都忘了。”
男人有些歉意地揉揉他的頭發,“等過了這陣子大雨,我有空了,好好教你。除了習字,還要學着打算盤做算數,練幾部道門心法,對你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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