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管叔

? 次日,及日上三竿,許璟才睡醒了,爬起來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元娘進屋服侍她梳洗畢,接着傳了早膳。

喝粥的時候,元娘對許璟說:“管先生在園子裏等了好久,想給郡主你請個脈。”

許璟想起來了,回來王府的第一天,元娘就通傳說,王府的醫官管季白想來瞧瞧她,只因舟車勞頓不想見,于是就叫元娘回絕掉了,讓改天再過來。

許璟囫囵喝下剩下的小半碗粥,把碗擱下了,催促說:“我吃飽了,元娘,把桌上撤幹淨了就請管先生進來吧。”

元娘遵照吩咐将管季白請來的時候,管季白已經在園子裏候了一個時辰了。

高瘦文氣的管季白挾着一個小小的醫箱進來,近前給許璟行了禮。

許璟印象中是沒有見過這個人的,她迷茫地望着管季白,問:“管先生,我以前見過你嗎?”

管季白坐在一旁,取出診脈用的小方枕,示意許璟伸出手,管季白面容瘦削白淨,一雙眼沉靜平和,就像個一心只讀聖賢書而半分不沾染世俗的人,他沖許璟微微笑了笑,說道:“郡主的事我都聽說了,所以才要急着過來看看,你心裏的所有疑惑,都等我號完了脈再問。”

許璟打量着管季白,不知這醫官是什麽來頭,只聽着語氣,像是擺着好大的架子,不過她卻不惱這個人,反倒覺得很喜歡他。

管季白好一番望聞問切,眉頭微蹙起,但沒說什麽,他把小方枕收起來,端坐對許璟道:“郡主一切都好,沒有任何病狀。想問什麽,現在問吧。”

管季白這麽大大方方的,許璟一時鬧不清楚情況,反而呆愣愣地啞了口。

管季白想起她之前問的問題,于是回答說:“郡主你以前都喊我管叔,你說我以前見沒見過你?不僅是見過,而且還很熟絡。我管季白得王爺恩遇,二十歲就來到東靖王府,一眨眼就是十九年過去了,我是這王府裏看着你出生、看着你漸漸長大的人之一。”

許璟愈發茫然地望着管季白:“可是我為什麽不認識你呢?我完全不記得我見過你,我的腦海裏,沒有關于你的印象……不,是沒有關于任何人的印象,我醒來以後,所有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所有的人也全都不認識了。”

管季白沉默了剎那:“這也正是我不能明白的,無論怎樣說,我都難以相信以前那個心智迷蒙形如癡兒的郡主忽然有一天能變得和正常姑娘一樣。”

許璟自清醒以後一向忌諱別人提及她之前“心智未開、十分癡憨”時的情狀,一提她就猶如一只被人踩住尾巴的貓,驚憂煩躁不安,很是排斥抗拒,但是從醫者管季白嘴裏說出這樣的實情來,她卻靜靜不吭聲了。

管季白沉思間問道:“郡主,你在千燕城受過重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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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璟搖頭:“沒有。”

“重傷是沒有受過,但……”許璟身旁的元娘擰起一雙秀眉,再三回憶後說道,“但是卻從馬上摔下來過!”

管季白大驚:“摔傷?可曾傷到過頭?”

許璟真的記不清楚了:“我……我不知道。”

管季白心裏有很深的疑惑不得解開,他站起說道:“郡主,這實是一樁異事,我從未碰到過,也沒有在醫書典籍上看到過,請容我回去再仔細查閱思索。”

許璟點頭應允,管季白走了以後,她坐在房間裏發了一會兒呆,然後突然想起什麽,着急把元娘叫到了跟前。

元娘問:“郡主有什麽吩咐?”

許璟說:“去把府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我要送裴琦先一份厚禮,用以答謝他的救命之恩!”

元娘傻愣愣站着沒動。

許璟催道:“你還不快去?”

元娘小心地問:“郡主您是說要送東西給裴小侯?”

許璟犯惱:“是啊,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麽,快去啊!”

元娘為難地說:“郡主,以往您要送東西給小侯爺,都是自己去挑的……”

許璟沒來由地打了個抖,臉上分外尴尬。

元娘站在她跟前沒敢再出聲。

隔了好大一會兒,許璟咬牙吩咐道:“就你去挑,什麽稀罕貴重就拿什麽,多多益善!”

元娘硬着頭皮去了,片刻後拟定了一份禮物清單送來給許璟過目。

許璟嫌少了,讓元娘再加。

如此再三,最後要送出去的東西擺在院子裏,堆得跟座小山似的,才合了許璟的意。

許璟坐在前廳裏喝茶,揚手說:“現在就讓人送去。”

于是府上的家丁、小厮來回忙碌搬着,在府門前足足把東西裝成了好幾大車。

元娘給許璟續了茶,說:“郡主您以前也愛送小侯爺東西,但送的都是您自己覺得好的、最喜歡的,從來沒像現在這樣,一送就送這麽多,庫房都空出來好大一塊位置了。”

許璟似乎是不太高興,賭氣道:“我不想欠他什麽。”

有些話,元娘知道自己不該說,但看着自家主子困擾其中,還是忍不住要多嘴提一提:“郡主,您當日與裴老侯爺立了賭約之後,回來大哭了一場,說往後要是見不到小侯爺了,日子還過得有什麽意思,您哭了三天才緩過勁來,擦幹眼淚忙将戰甲穿了,信誓旦旦要去殺敵軍個落花流水……”

許璟轉頭看着元娘:“你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

元娘惶惶跪倒:“奴婢自小就服侍在郡主身邊,曉得郡主喜歡小侯爺,這喜歡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心血來潮的事情,如今看郡主待小侯爺似乎是不如從前上心了,甚至還很抵觸,昨天早上郡主從宮裏回來,元娘就提了一句裴小侯爺,郡主就發了好大的脾氣,元娘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望郡主明白,如果郡主心裏還有小侯爺,就不要因為別人三兩句難聽的言語而難為了自己,使自己煩惱不堪。”

元娘話說得很在理,許璟的目光在她清秀的臉龐上停頓了好久。

“你先起來。”許璟對元娘說,然後她無奈地低下頭嘆了一口長長的氣,“唉……元娘,我倒是很想同你說說這件事,但我腦子裏很亂,根本就不知該從哪裏說起,總之我現在很惱裴琦先,看見他就生氣。”

元娘寬慰說:“既然這樣,那元娘陪郡主去街上散散心吧?”

許璟凝眉想了想,道:“我不想出府,你陪我在王府裏走走就好。”

元娘喜上眉梢:“也好,雖然現在天冷了,但後院的景色還是不錯的,而且那池子裏的紅鯉魚一到中午就喜歡浮上水面曬太陽,我們帶些饅頭碎屑過去,還能看它們搶食呢!”

喂魚果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許璟捧着一小盒碎饅頭屑站在池邊,看丢一次食餌紅鯉魚就争搶着翻一次水花,太陽又亮晃晃地灑下來,照得池面波光粼粼,亮暖得人心情都跟着大好。

管季白匆匆從廊下走過,遠遠聽見了許璟“咯咯”的笑聲,他停住腳,朝池邊紫衣的小身影望去,看她喂魚喂得開心,愁容不展的管季白也忍不住舒開眉宇笑了笑:再變能變到哪裏去,還不照樣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只要她覺得高興,就什麽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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