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廬江

? 風雨暗蕭蕭。

第三天深夜,許璟趕到了廬江。

路上半刻都不肯耽誤,愣是梁二添那樣筋骨強健的一條好漢,也受不了每天在馬背上連着颠簸六七個時辰,何況後兩天遇雨,道路就更顯漫長難走了。

一進廬江王府邸,二添就徹底癱在了門廊下。

王钺目瞪口呆打量着兩個披蓑衣戴鬥笠的不速之客:“你們是?”

站着的人解下鬥笠,露出一張頗顯倦意的臉:“是我,許璟。”

“安樂郡主!”王钺的眼睛睜得像一雙銅鈴,但很快,他就又哭又笑,激動得不成樣子了,“郡主……郡主來了就好了!”

許璟脫下身上厚重的蓑衣,用袖子胡亂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柴恪人呢?”

王钺擡手指着內院。

許璟冒着雨,徑自往內院去。

門被忽然拉開,屋子裏的笑語喧嘩止住了。

夜中有人不先通報而擅自闖入,不是有急事,就是來者不善——歌伎、舞姬聽得門遽然“嘩啦”一聲作響,驚得不敢再唱,不敢再舞,瑟縮着相互攙臂往後退,勸酒的也都各執着酒壺或酒杯,驚惶望着一身濕冷出現在門口的人——屋內燕瘦環肥,個個都是嬌俏的佳人,她們盯着門口心下紛紛驚疑:這人面生從未見過,她是誰?怎敢擅闖廬江王府邸,失禮于王爺跟前?

醉眼迷離的人扶着額頭,慢悠悠擡起臉。

門一打開,濃重的酒氣兜頭蓋臉地往外撲。

“這是喝了多少酒?”許璟皺眉跨進去,看幾案下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酒壇子,不由得動怒,斥責勸酒的諸人道,“你們都是死人麽?人都醉成這樣了,怎麽還給他勸酒!”

厲聲一呵斥,佳人們花容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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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沉啞的聲音說:“我沒醉。”

許璟站在門口冷笑:“一個酒鬼焉有資格判斷自己醉沒醉?”

跟在其後的王钺出聲咄叱道:“你們還不快快退下!”

衆女郎慌張,一個個粉衣香裙、珠翠玎珰,魚貫着從許璟身邊疾步而過。

支身靠在幾案上的人醉醺醺哂笑道:“把她們都趕走了,誰來陪我喝酒呢?”

王钺見柴恪伸手又去倒酒,忙要上前勸阻:“殿下!”

許璟拽住王钺:“你下去,有事我會叫你。”

王钺看看她,再看看柴恪,轉過身,愁緒滿懷地出去了。

“眼光挺高嘛。”看對方一杯酒下肚,許璟沒想去攔,她彎腰從地上拾起一幅豔麗的披帛,銜笑說道,“是不是廬江的美人全被你藏進了府裏?”

柴恪悶頭不答,酒壺裏的酒不夠倒滿一杯,他丢開酒壺,去端桌上一杯已經斟滿了的。

許璟蹙眉:“喂,別喝了!”

似若未聞,酒杯就要挨到唇邊。

許璟快步上前奪下了那杯酒:“我讓你別喝了,沒有聽見嗎?”

清瘦的人伏在案上,手臂帶翻了兩只酒杯,酒水流淌,污了他的半管衣袖,他懶懶地閉上眼睛,輕聲咛笑道:“聽見又怎樣,沒聽見……又怎樣……”

說到後面,聲音漸漸地低下去,半晌沒了動靜。

許璟擱下酒杯,慢慢靠近柴恪,半跪在他身邊推了推他:“你是睡着了嗎?”

等了一會兒,人不動也不答應,許璟轉頭朝屋外喊人:“王……”

“許璟。”

伏在案上的人忽然低聲喚她的名字。

許璟目光落回喝醉的人身上,他的手指動了動,緩緩收作一個松散的拳,他睜開了一雙沉靜而哀涼的眼,啞聲地問:“你為何會來?”

屋外的雨沙沙地下。

許璟扶着幾案坐在旁邊,嘆息道:“淑妃娘娘找過我。”

柴恪低語喃喃:“母妃?母妃……她好嗎?”

許璟撐起手靠在幾案上,歪着頭看他:“你說呢?你到了廬江,卻為什麽連封報平安的家書都不寫?”

柴恪眼眶泛紅,他支起身,從案下撈起一壇未開封的酒來。

“柴恪!”許璟驚詫,見狀急忙撲上去牢牢按住了那壇酒,“還喝?你瘋了?”

一個小女子的力氣能有多大,可他偏偏推不開那雙手。

其實他已經喝得很醉了。

他恍恍惚惚地坐在那兒。

許璟要把那壇酒抱走,柴恪的眼裏忽氤氲上一層水澤,他捉緊她手臂,語氣幾乎是哀求的:“不要拿走——”

許璟的心弦仿佛被什麽觸動,她愣住了。

柴恪看看酒壇子,再看看她,一雙似被水浸潤過的眼眸清瑩透亮,顯得像幼小的孩童一般無辜。

許璟渾身一僵,磕巴道:“你、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柴恪望着她:“我從來沒有與你喝過酒。”

許璟回敬道:“沒與我喝過酒的人多得去了,有什麽可說的!”

柴恪低頭看着酒壇子,問:“你酒量好嗎?”

“一般。”

“能喝多少?”

“……”

“一壺?”

許璟的酒量遠沒有差到一壺就被放倒的地步。

秋雨沉沉,夜近三更。

燭臺上的燈燃熄了數盞。

此時與醉鬼柴恪說任何話,都無異于對牛彈琴,保準他明天一早醒了什麽也不記得,許璟正盤算着怎麽把人哄回去歇息,剛好瞥見櫃上堆疊着幾個酒碗,一時就有了主意。

“這樣吧,”許璟拉開柴恪的手,抱着酒壇子起身,去取了兩個酒碗來,“我賞個臉,同你喝三碗酒,喝完你就回去睡覺,怎樣?”

柴恪低頭瞧着酒碗,半是迷糊半是呆怔,隔了好半天,才點了點頭:“好。”

許璟這才放心開了那一壇酒。

清醇香洌的酒倒滿了兩只碗。

“第一碗。”

與柴恪碰個碗,許璟仰頭幹了,碗中滴酒不剩。

“第二碗。”

許璟擡擡手,再是數口飲盡。

“第三碗。”

前兩碗喝得太急,酒氣略有上頭,許璟晃晃腦袋,但為了讓面前的人盡早回去歇下,明天醒了再細致勸導,勸好了就抓緊時間返回長安,也只有咬牙拼了。

許璟暈乎乎才把酒碗放下,就發現柴恪竟抱着整只酒壇子在灌。

“哎,你這個人……”許璟踉跄爬起來,上前去搶酒壇子,“你怎麽說話不算話的?不是說好三碗麽!”

柴恪酒喝得猛,一看架勢就是拼命想把自己灌死的,衣襟盡被酒水打濕了。

許璟生氣,使勁把酒壇子搶過來,甩手丢出去。

啪——

酒壇子摔得粉碎。

守在外面的王钺聞聲心驚,扶着門,望着裏面,不敢擅入,更不敢走開。

柴恪仰倒躺下,劇烈起伏的胸口逐漸平靜,氣息亦趨于均勻。

片刻後,許璟搖晃他:“柴恪?”

一連問了數聲,都不見回應。

許璟的心踏實下來,她擦一把臉,癱坐在旁邊:“王钺,把他弄回房間去吧。”

王钺急忙跨進屋來。

爛醉如泥的人,格外難擺弄些。

許璟看王钺出了一頭的汗,說:“去把二添叫來,你們兩個把他擡回去。”

王钺為難:“梁小哥累得不行,我讓他去洗個澡,誰知澡沒洗,人倒是癱倒睡着了,這會兒怕是叫不醒。”

許璟扶額。

王钺說:“我去喊總管李叔過來。”

許璟擡了擡手:“慢着,慢着。”

王钺不解:“怎麽了?”

“都這麽晚了,怕是睡下了,何苦去叫醒人家。”許璟卷袖子站起來,“不嫌棄的話,我給你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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