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畫冊

? 許璟的神思在一瞬間裏凍僵了。

一個事無巨細都愛藏在心裏不說的人,如今開口講這些意味不明的話,可真是……真是讓人感到惶恐不安。

“抱歉,我不記得它長什麽樣了。”

許璟揚眉,冷情地笑一笑,站起來,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晚些時候,王钺來敲門,遞給許璟一件藍布包着的東西,說是柴恪叫送來的。

兩人隔壁住着,這才幾步路,傳遞個物件還需經他人之手,許璟不大高興,門一關上,就随手把藍布小包丢到旁邊去了:“什麽毛病,矯情得過分!”

吃晚飯的時候,許璟一句話都沒同柴恪說過,同樣,柴恪似乎也沒有話要和她說,所以許璟快快吃完先走人了。

濕冷的天,除了睡覺,也想不到更好的打發時間的辦法了。

睡得太早,醒來自然也早,正是三更半夜萬籁俱寂的時候。

許璟輾轉反側再睡不着,于是爬起來,在屋子裏左摸摸、右看看,以期能找出個有趣的玩意兒搗鼓,可是找來找去也不見有什麽好玩的東西,櫃子裏倒是有許多籍冊,許璟卻怕燈光太暗看壞眼睛,拿都懶得拿出來。

百無聊賴坐到桌前倒杯茶水喝,眼光一掃,掃到了一個藍布小包。

扁扁平平,看着像是本書。

許璟眼珠子轉一轉,喝了半杯水,伸手把藍布小包摸過來,心想道:“神神秘秘,我看你能送什麽好東西——”

藍布裏細致包着的,确是一本書冊,不,更準确來說,是一本內裏花花綠綠的畫冊。

許璟端着畫冊,湊到燈光亮的地方去。

畫冊比尋常的書籍大一半左右,是绛色灑金封面,邊邊角角毛糙發白,看上去是一件年頭不短的舊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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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璟往裏翻開,扉頁空白,再翻過一頁,是第一幅畫,畫的是遠景,工筆雖拙嫩,但亦雅致清奇,翠葉秾華,綠意枝頭緋紅雲霧似的繁花開遍,依約看得出那花朵輕勝羽毛,形如小扇——

“這……這是?”許璟心驚怔住,畫右小角空白處有兩列小小楷書,她默念道,“癸未年,上林苑合歡花開……”

癸未年,許璟三歲,柴恪亦不過七歲爾。

輕輕撫摸着那兩排小字,許璟雜感難言,一時竟甚迷惘……

繼續往後翻動,一本畫冊,足有百數頁,每一頁上畫的都是合歡花,伴着綠葉,綻于枝頭,形态不盡相同,輕盈風骨卻一脈而成,而且畫藝日臻成熟,直至最後一張畫,兩朵并生于枝葉間的合歡花栩栩如生,躍然于紙上,似乎已是盛開在了眼前一般。

許璟感慨萬千地想:“這麽美的花,如何能不喜歡呢?”

最後一張畫的落款,寫着“壬辰年·臘月初七雪”八個字。

臘月初七……

壬辰年的臘月初七,許璟剛好滿十二歲。

整本畫冊,畫紙規格統一,但前後紙張的顏色、存留年月深淺并不完全相同,确然是後來才裝裱成一冊的,把它們裝裱起來的人非常細心認真,內裏畫頁平平整整,竟無一絲歪斜,最末一張畫後也用了素白的軟紙稱着封底。

許璟從最後一頁開始,又翻看了一遍,最終目光停在“癸未年”三個小字上,只覺得世事恍惚如夢,所有一切因緣都顯得好荒唐,一盞孤燈下,她扶額苦笑,喃喃自語道:“壬辰年……三歲……七歲……真的沒有比這更荒唐的了。”

翌日早,二添巴巴兒地來送早飯。

許璟奇怪看他一眼:“我沒讓你把早飯送來。”

二添嘿嘿地笑:“這不是省得郡主您去前廳嗎?”

侍女為許璟梳好發,低頭告退了。

二添特意湊門前看了看,侍女果真是走了,左右無人了,才又再別進屋來,小聲地說道:“郡主,王府裏那些個歌伎、舞姬全讓遣散了,趕早就被幾輛馬車送走了。”

敢情貼心送早飯是假,傳遞第一手的消息是真。

許璟聞言愣了一下,繼而道:“這很好啊,淑妃娘娘愁的就是柴恪耽于酒色,他不喝酒了,歌伎、舞姬也遣走了,我們就能盡早回長安去了。”

吃完早飯,看天沒有下雨,許璟領着二添出門逛廬江的街市去了,這一出去,街還沒逛多久,大雨接小雨,又一陣跟一陣地落下來,二添揣着的雨傘遮不住大雨,兩個人就近被困在了茶樓裏,後來是間歇着趁雨小,沿街店鋪逛過去的,連午飯也是在外面的酒樓打發,等到回廬江王府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廬江王府內,處處掌上了燈。

許璟路過前廳,看到柴恪在裏坐着。

“郡主回來了,還沒用晚膳吧?”王钺熱情萬分地迎上前,悄悄擠眉弄眼地朝她示意廳裏坐着的人,小聲地說,“殿下等了快一個時辰了,求郡主給個面子,陪着吃幾口飯菜。”

許璟咳了一聲:“沒有,等着回來吃呢。”

王钺喜笑顏開,趕緊吩咐人上菜。

許璟在柴恪對面坐下,柴恪挑起眼簾看她,淡問一句:“回來了?”

許璟點頭:“嗯。”

再問:“雨下得大,可曾淋濕衣裳?”

許璟瞧一眼那張俊俏卻沉冷無甚表情的臉,簡短答道:“不曾。”

又說:“那就好,若是淋濕了,我府裏恐怕還沒有合适你穿的衣裳。”

許璟兀自笑了一聲,反問道:“廬江王府裏那麽多侍女,還怕找不出一套我能穿的衣裙來嗎?”

柴恪慢悠悠地說:“安樂郡主說的哪裏話,你身份矜貴,豈能穿得尋常侍女的衣裙?”

初到廬江,冒雨趕路,兩套換洗的衣裳全都給打濕了,王钺不也尋了侍女的衣裳來給她暫時穿過?

侍女端了水跪在許璟身側。

許璟望了柴恪身後的王钺一眼:“衣裳幹淨就好,不分_身份如何。”

“是啊是啊!”王钺連忙上前打圓場,“要實在沒有合适的,殿下的衣裳也能給郡主穿嘛。”

柴恪聽此,蹙眉微微變了臉色。

與此同時,許璟洗了手,把擦手的布巾直接砸向了王钺。

氣氛正尴尬,菜一道道呈了上來。

自知失言的王钺幹笑着将話題轉開:“今天的菜……”

“都很清淡。”柴恪截斷道,他隔着一雙雙謹慎布菜的手,直視着許璟的雙目,嘴角銜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廚子特意按本王喜好烹制的,不知郡主是否吃得慣?”

這王爺的架子忽然端起來了,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許璟伶牙俐齒回敬道:“你放心,我沒有你那麽嬌氣,這酸甜苦辣鹹澀辛,我都吃得。哦,還有蝦,油焖蝦、紅燒蝦、清蒸蝦、香辣蝦,我也都能吃,因為我對蝦不過敏!”

柴恪的臉色果然隐約不好看了。

許璟心想,是你陰陽怪氣先惹我的,那就別怪我也找刺頭紮紮你。

王钺站在柴恪身後,向許璟抱拳作揖,臉上有哀求的神色。

許璟心一涼,揣度着面前這尊大神又別想不開撂碗不吃了,她呵呵笑了兩聲,筷子指了指麒麟鲈魚:“那個……二添也會做,明天你還想吃的話,讓他給你做?”

柴恪道:“不必,明天未必想吃這道菜。”

許璟陪着笑臉:“那你想吃什麽?”

“明日事,明日言。”柴恪側過臉,吩咐一句,“王钺,盛湯。”

王钺心中大石落地,快聲答應道:“是,殿下!”

許璟支頤,瞧瞧湯缽,再瞧瞧臉上挂笑的王钺,側首對二添說:“二添,盛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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