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想得美
他冷眼看她的樣子,跟幾年前如出一轍。
許貝貝忽然鼻尖發酸,腦子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從前的事情。
其實那個時候,沈南成的脾氣很不好。
沈南成原本不姓沈。
他讀中學那會兒,爸爸做生意失敗,丢下母子倆跑路,還留下了許多外債。
沈媽媽性子剛毅,挺身而出擔起了爛攤子,又跟丈夫離了婚,把孩子改了自己的姓。
養尊處優的少爺脾氣本來就陰晴不定,青春期突然遭遇這種家庭變故,性格越加古怪。
沈南成那時候心思又不在讀書上,整天跟着一幫半大小子到處惹是生非,後來打架傷了腿,才惹得沈媽媽痛下決心,把沈南成送到了上海的外婆家。換個環境,讓他一邊養傷一邊學英語,準備出國念書。
十八九歲正是叛逆的時候,沈南成又因為腿傷卧病在床兩三個月,渾身精力沒處使,看什麽都不順眼,可能也就對沈婆婆稍微有點耐心。
可是……
她的目光,落在男人左臉的眉尾上,那裏有一條細細的疤痕。
過了這麽久,傷口愈合,長出新肉,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那是傷口。
但她知道。
更清楚地記得,那是怎麽來的。
都是為了她。
許貝貝低着頭,擡手把臉側的碎發挽到耳後,順勢滑落下來,用指尖絞着發尾,臉上浮現起幾分嬌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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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片刻,許貝貝擡眼望他。
眉眼之間,含情脈脈。
她的聲音細細嗲嗲的,帶着些羞澀。
“你……你是不是對我舊情難忘呀?”
沈南成一怔,顯然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問。
他別開眼,雙手插進褲兜,忽然大笑起來:
“我對你?舊、情、難、忘?”
“你想得美!”
“再說了,我們有什麽舊情?”
“……”許貝貝沒想到他會這麽直白地否認,女孩子的面子挂不住,睜着眼質問,“那、那你這是什麽意思?”
沈南成心裏難堪,面上卻是一貫的兇狠:“……是你當年說我是你男朋友就是?現在說不是就不是?憑什麽?”
他冷冷地否認:
“當年也不是!”
許貝貝低下頭,臉頰有些燥熱。
原來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心裏難為情,低着頭半天不說話。
沈南成看着她脖頸微垂,映着路燈絨絨的光,透出小女兒的纖細嬌氣。
他抿了抿嘴角,覺得自己語氣好像重了些。
“我是……”沈南成開口找補,“我是日行一善你知道嗎,換了別的小姑娘我也管。”
許貝貝“哦”了一聲,又不說話。
“行了行了,別罰站了,我送你回家。”
沈南成邁開步子往回走,拉開副駕的車門,一回頭,見人家還站在原地沒動。
“許貝貝,”低沉的嗓音帶着不耐,“快點過來。”
許貝貝擡頭看他,又低頭抿了抿嘴角,才小步踱過去。
沈南成見她乖乖上車,推上副駕車門,暗自松了一口氣。
*** ***
周六一大早,千方夜談項目組臨時開了個會。昨晚上聚餐都喝了不少,行政的還好,不用參加。可憐研發部的小夥子們,坐在會議室裏都一臉菜色。
沈南成也沒好到哪裏去。
昨晚上送許貝貝回了家,他又喝了不少,今天要不是路铮上門捉人,估計也起不來。
IT搞研發的,能上行政班的少,尤其是做項目的時候。
這一回是項目剛上馬又碰上了老客戶那邊除了問題,不得已才這麽忙。
散了會,路铮收拾東西,握住文件夾在辦公桌上跺了跺,等一群屬下走了才說:“哎,想什麽呢?”
沈南成沒動,眼皮擡了擡,施舍給他一個眼神。
路铮笑眯眯:“別想瞞我,剛才讨論方案的時候你絕壁走神了。”
“我剛說得不對?”沈南成眉峰一挑。
“對,對。”路铮搔了搔後腦勺。
說到這個他是打心眼裏佩服沈南成,整天沒個好臉色,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偏偏有資本。就剛才,他分心提的方案也比手下人弄出來的高明。
路铮笑道:“說得對那你也走神了,想什麽呢?”
“無聊。”沈南成哪裏看不出他一臉的八卦,翻了個白眼,起身準備出會議室。
“哎哎,別急別急。”路铮拿文件夾招了招他,“上次老莫不是介紹王總嗎,這兩天王總跟我聯系,想讓咱們……”
沈南成聽他一個開頭,就知道是什麽事兒,硬邦邦地丢下兩個字:“不接。”
這點上他倒是挺理工科直男的,習慣單線程工作,一次只接一個案子,要做就做到最好。
利氏這個案子體量很大,到時候少不得一陣人仰馬翻,再說路铮知道他的脾氣,也沒多勸。
倒是沈南成走到門口,忽然想到什麽,回身站定,沖他一伸手:“手機給我。”
“幹嘛?”路铮莫名。
他倒回來:“不幹嘛。”
“不幹嘛是幹嘛?”
沈南成冷淡地掃了他一眼,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快、點。”
“狗脾氣啊你。”路铮小聲罵了一句,也不計較,把手機解鎖遞了過去。
沈南成翻開通訊錄,看見裏面一串兒的電話,拇指在屏幕上刷刷地滑動起來。
路铮負責業務,電話多是正常的,裏面還有好些沒存的號碼。
沈南成翻了半天,沒個頭緒,只好開口問:“我們上次打球是什麽時候?”
“上周六中午啊,”路铮沒防備,想了想就說,“打完球正好去吃的本幫菜你忘了?”
上個周六……
沈南成點點頭,又再次飛快地翻動起來。
終于,一個可疑號碼,滑過他的視線。
修長的手指一頓,憑對數字的敏感,沈南成一眼掃過,便默記在心。
順便幹淨利落地删除通話記錄。
路铮見他又一臉冷淡地把手機還給自己,低頭翻了翻,沒看出什麽問題,覺得這人今天着實是有些不對勁。
沈南成才不理他,晃晃悠悠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他靠坐在椅子上,一雙長腿随意搭在辦公矮桌上,修長的手指輪着手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沒一會兒,電話忽然響起來。
是沈婆婆。
沈南成接通,那邊立馬傳來外婆欣喜的聲音:
“寶寶,阿婆出門白相去了,夜飯侬自己吃哦。”
*** ***
白相是上海方言,意思就是玩兒。
舊時上海灘上有一種白相人,大概是指那些在社會上游手好閑的花花公子。
沈婆婆的父親就是典型的白相人,敗光了家産,沒留什麽給女兒。沈婆婆年輕的時候雖然是勞動人民出身,但性格卻跟父親一樣,都八十多歲了,還愛玩愛鬧愛白相。
當年沈南成的媽媽要遠嫁北京,沈婆婆不同意,母女的關系一度将至冰點,要不是後來一系列的變故,她到現在也不肯認那個女兒。
這幾年,沈媽媽的外貿生意做得很順,常年全球各處飛。她原本是想接媽媽到國外享享福,哪曉得老人家死活不肯離開上海,只好給買了套新房又請了個保姆照顧她起居。
沈婆婆有風濕,住在潮濕又沒電梯的老房子裏是不行,便和弄堂裏的鄰居依依惜別,欣然去了新家。只是她性格好熱鬧,閑不住,三五不時就要約老朋友一起搓搓麻将。
許貝貝昨晚上喝了酒,早上起來有些頭疼,吃了午飯就又睡了,到了後半天起來,隔着房門也能聽見笑聲。
她換了睡衣,推門出去,果然看見許奶奶和老搭子們在打牌。
老房子窄,沒有多餘的空間,四個老太太就在飯桌上鋪開了陣勢。
沈婆婆一眼就看見許貝貝,塗着紅指甲的手從嘴邊夾住香煙,推出去一張白板,笑眯眯地說:“阿拉貝貝起來啦?”
“阿婆好。”許貝貝沖她一笑,又跟另外兩個奶奶問好。
許奶奶給孫女兒招招手:“好些了哇?”
說完就跟老姐妹訴苦:“你說現在掙點鈔票多少不容易,貝貝昨天跟同事喝酒喝上頭了,今早都難受。”
“是嗎?我孫子昨天也喝多了才回來!”沈婆婆一邊摸牌一邊笑嘻嘻地說,“現在的年輕人不容易的,以前我們喝酒是享福,現在他們喝酒是吃苦頭了。”
許貝貝冷不丁地聽她提起見沈南成,臉色有些不自然,又聽說他喝多了,心想昨天送她回來的時候他好像沒有喝酒呀。
她沒說話,打了個招呼去幫幾個奶奶倒水喝。
幾個奶奶都是十幾年的老朋友,知道兒女是許奶奶的傷心事,便沒有多提,只說孫輩的事情。
沒一會兒,響起了敲門聲。
靠門的一位老太要起身去開門,許貝貝連忙說:“我來我來。”
她還以為是阿爺回來了,拉開門正要叫人,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
門外确實是瘦高瘦高的許爺爺。
可是……
他後面怎麽還跟着單手拎着菜籃子的沈南成?
許爺爺笑呵呵地讓出半個身位:“貝貝,侬看這是啥人?”
沈南成凝睇她,似笑非笑:
“貝貝都認不出來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口嫌體直的成哥,嘤(嫌棄!
謝謝投雷和灌溉的小寶寶,愛你們!
大噶要多多收藏評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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