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羅剎

? 幸會了神祈，我的妹妹。

我叫羅剎。

……

從那以後，我終于知道原來自己還有這樣一個哥哥。

他是父皇的長子，按照常理來說，本應是未來皇位順理成章的繼承人——但很遺憾，炫珠大地總是個鮮少遵循常理的地方。

就比方說我偉大的父皇，也是在上一任帝皇衆多子女中異軍突起，壓倒衆長位皇子最後脫穎而出繼承帝位的。

而據說，當初父王的脫穎而出，與他那位早早便表現出驚人才幹和超強魅力的長子有着很直接的關系。更有傳言稱，我的父王其實根本就是憑借着這位兒子才能夠問鼎帝位的。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據說，上一任帝皇非常欣賞與寵愛他的皇長孫、父王最年長的那個兒子——也就是我這位哥哥羅剎。

只可惜，當上一任帝皇病逝，上位以後的父皇立即便架空剝奪了這位羅剎哥哥的所有權利與資格。以至于直到現在，身為帝國未來女皇的我依然對此人一無所知。

又據說，我父王非常不喜歡我這位羅剎哥哥。

而這些據說也是我在那次與這位哥哥“不愉快”的見面之後，從各處不着痕跡地道聽途說而來。

只是我沒有想到，我僅僅是含沙射影般隐晦地打聽了關于這位哥哥的只言片語，就立即因為這件事被招入父皇書房，并在那裏再一次見到了這位有着邪氣外表懶散而笑意玩味的哥哥。

那天在皇家書院的第一次相遇，最後的結果是我完全忘記身份地落荒而逃。我還清楚記得在我倉皇轉身一刻這個人嘴角那抹輕慢的笑，那時候他的眼神，讓我至今回想起來，都會産生一種深深的惱火與挫敗。

而這個時候，在戒備森嚴的禦書房，在我們父王的眼皮底下，這個人依然用那種令人惱火的眼神肆無忌憚地看着我！

那眼神裏，寫着輕佻，玩味，狂浪，與……興味盎然。

他好大的膽子！

Advertisement

我再次怒上心頭，忍不住就一步上前站在他對面直直瞪着他的眼，可沒想到面前那雙可惡的邪氣眼眸一眯，眼角彎彎，翹出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你臉紅了哦，我的妹妹。”

他竟然湊近我的耳畔，邪邪地說了這麽一句。

我一愣，随即立即感到，自己臉頰邊那火辣辣的熱度！

一種奇異的火辣感覺從脖子底下迅速流竄至臉頰邊，而那源源不絕竄起的熱度不僅自我本身而來，還來自他那句問話所帶起的溫熱氣流。他的呼吸近在咫尺，随着那懶懶的笑意，一波一波騷動在我的耳邊。

“嘿，還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呢。”他笑，聲音好不玩味慵懶。

我握緊了拳頭，以我所能擺出最最兇惡狠厲的模樣瞪着他。

可是他就只是笑，毫不害怕地無忌而張狂地笑。

我狠狠別過頭，向書案那頭穩穩端坐的高大身影：“父皇！他……”

早已旁觀許久的父皇卻并沒有和我一樣的怒氣，就只是擺了擺手，那一張英俊而成熟的臉上只能夠用“莫測高深”四個字來形容。

他英挺的眉心緊緊攏起，并沒有對我說話，而是直接看向了一旁：“羅剎。”他招手，向着自己的大兒子：“你過來。”

羅剎輕笑，優雅地躬身走近。遙遠的父皇仿佛是嘆了一聲，頓了一會兒，竟然這樣問道：“這些年來，你過得可好？”

這句話讓我愣了愣，忍不住歪着頭打量在桌案兩邊的一對父子。而我那位哥哥只飽含深意地笑了笑，開口道：“好得很，我的父皇陛下。”

好得很，我的父皇陛下。

恭敬的話語，輕慢的語調。

一雙獵鷹般深邃危險的眼睛，一尾淺淺上勾，很容易令人流連卻會膽寒的唇角。

在這樣一個皇權制度森嚴只會以地位和權力說話的皇域聖城，我竟然還會有一個敢用這種語氣對父皇說話的哥哥！

我對這個人開始産生強烈的好奇，事實上，我早已對這個人産生好奇了。

我等待着父皇的反應，并且很不自覺地，開始用預天眼來觀察我父皇的內心世界——我想知道他和這位羅剎哥哥的關系。

在我熟練掌握了預天眼的使用技巧以後，這種奇特的能力早已如同血液一般滲透了我的四肢百骸，以至于很多時候，我總是會不自覺地使用這種能力，依賴這種能力。

我集中意志，通過預天眼看到了一片藍紫色花海，花海中有一位鮮紅色長發的窈窕身影遙遙而立。那身影迎着夕陽，周身上下全都披滿了嬌豔夕陽的殷殷血色。那種如巨型染血畫卷一般震撼的景象令我整個人一愣，随即立刻感到一股強勁的壓力襲來！我整個人霍地一滞，在意識世界中全身顫抖地呆楞了千分之一秒，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看見自己父皇神色淡淡，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我。

剛剛在意識世界中的壓力，是我父皇身上所發出的……

我忍不住後退了一步，依然沉浸在剛剛看到景象的震撼之中。剛剛景象中那個紅發身影旁邊還有一位邪氣少年卓然站立，那少年……

我擡頭，恍恍然望向父皇對面的羅剎。

而羅剎也恰巧剛好轉過頭，看向我的眼睛。

剛剛意識世界中畫面裏的殷殷血色，忽然“嗡”地一聲再次在我面前重現！

我在心底猛然一驚，羅剎卻眯了眼睛，咧嘴向我邪邪地笑了笑。我再次被他笑得愣在原地，卻只聽父皇嗓音沉沉地說：“祈兒，他是你的親生哥哥，你們有何間隙應當當面說清。你若對他的事好奇，盡可以直接來問我，不可以再暗中打聽。”

我反應半響父皇的話，動了動唇，只覺臉頰燒得厲害，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父皇是什麽意思？他很少會用這種低沉的語氣和我說話，更加很少用詞如此直接。

那意思其實是在明确地告訴我，關于這位哥哥的事情，我不該問……不可以知道嗎？

我皺緊了眉頭，用充滿疑問的目光看着父皇。可父皇并沒有解答我的疑問，就只與羅剎寥寥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最後竟然還頗為鄭重地對羅剎說：希望他能夠好好照顧我這個妹妹。

而羅剎揚起了眉毛，饒有興味地看着我說：“可以……”勾唇，緩緩再補上一句：“一定會。”

短短的一句話，讓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剛剛被确認了某種無法抗拒的歸屬。

由于預天眼的存在，我自認自己感覺一向靈敏，只是在這個人身上，我好像總會缺乏一種自信……我沒有把握确認自己的感覺是否正确。

在我迷茫之際，羅剎不知何時已經默默地退了出去。

留我單獨面對自己的父皇，不知為什麽，總感覺他那挺拔的身影忽然間蒼老許多。

我又想起剛剛他那道冰冷的眼神，和在意識世界中看到的那一片殷紅血色。

心中懷着強烈的疑問，可我卻再沒有機會解惑。随後的時間裏父皇恢複了他的遙遠與高高在上，開始細致詢問我在皇家書院裏學習的一點一滴，我集中心力小心地一一應對，待到言罷從禦書房退出來時，才發覺天色已晚，日影西斜，黃昏降臨。

火紅的太陽在遙遙遠方只剩下一片灼灼殘邊，但天邊依然殷紅似血。近處的景物已見晦暗，向四周看看，整個禦花園也都蒙上了一層淺灰。我不喜歡日落以後一點一點逼近黑暗的感覺，抖抖身上的長袍本想趕快離開，卻忽然聽到身側很近很近的地方，有一道聲音傳來：

“嗯？你怕黑？”

悠悠緩緩的聲音，聽得我瞬間汗毛倒豎，整個人一僵！

僵直中艱難轉頭擡臉，發現身旁一支騰空展開的樹枝上竟半躺着一個人，那人一腿踩着枝杈悠哉地撐着胳膊支着下颚，眯着眼，懶懶低笑中徐徐地看着我。

羅剎。

天色已越來越暗，但他邪邪上翹的嘴角依然落着一點柔和的光亮，光芒很淡，迷迷蒙蒙地看不大清楚，卻不知為什麽特別勾人。我想我的視線一定在他嘴角停留了很久很久，因為當我緩過神來的時候，就又看到了他那種飽含玩味笑意盎然的目光。

我為自己的反應而暗暗着惱，為剛剛明明和他近在咫尺卻絲毫沒有察覺他的存在而挫敗飲恨。

這個人……很強，也許我根本無法企及。

我不自覺後退了一小步，可是他卻更加開懷地笑了起來，起身，伸手将我一拉。

“等你很久了。”他說。

聲音近在耳邊，而我又和上次一樣……跌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呼吸如此輕柔，一波一波，騷動在我的臉頰耳邊。那種微微發癢的感覺就像一種奇特而無法抗拒的咒語，令我整個人恍恍然迷失，下墜。

不知自己此刻是什麽表情，但我想那一定是非常非常的愚蠢而呆板。所以他才會笑的如此肆意，如此輕慢，是嗎？

可是這樣的笑卻讓我無法抗拒，我找不到自己的強勢與高傲，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有他那雙帶笑的眼，邪惡的眼。

他的目光落在我額頭，在那裏雙眉之間的位置有一顆深深的朱砂痣，預天眼的标志。

再一眨眼間，他已經毫無顧忌地撫上我的額頭。

我整個人全身僵直，感受着他指尖清涼的溫度，聽見他低低地說：“預天眼，你有這東西，覺得很榮耀？”

我一動不動地盯着他。

他又笑，令我不敢相信地嘆了一聲，摩挲着我的額頭說：“這是個招禍的東西。神祈你聽着，可以窺探未來，窺探他人的內心世界永遠不是一件榮耀的事，知道天界以往的預天聖女都是什麽下場麽？”

我愣了愣，忽然想起剛剛父皇那道冰冷的目光……

“好了，這種能力還是少用為妙，知道他人隐私有什麽好的？”他向我眨了眨眼，笑意裏的邪惡明顯：“已經知道我的隐私了麽？那麽現在我心裏在想些什麽？嗯？我的神祈妹妹。”

我屏住了呼吸，那種挫敗與懊惱的感覺再一次一點一滴将我吞沒。

他的一雙眼睛邪惡而漆黑，倚着樹幹，懶洋洋地抱着我的身子，自然得像是在抱一只溫順的寵物。

我擡起胳膊，用盡全力抵住他的身子，說：“……你！”

可是他打斷了我的話，輕輕放開我将我的胳膊一拉，說：“走吧。”

走？……去哪？

仿佛擁有預天眼能看透人心的人是他，這個人咧嘴邪邪一笑，理所當然地說：“去看看宮外夜景。你要知道，炫珠大地的夜晚一點也不可怕，是很美的。”

那話說完，我也就被他拉了出去。

莫名随他在外游蕩了一夜，體會了一次作為帝國未來繼承人所從未體會過的恣意快樂。

我想那次可能是因為我自小到大從未出過宮而被弄懵了，從而也使那次莫名其妙的外出嬉戲，成為記憶中我和他唯一溫馨的一次相處經歷。

那晚，炫珠大地的夜空漆黑而炫亮，一如他的眼睛，閃耀迷人。

羅剎，我的哥哥。

一個危險而不應當去靠近的人。

我的預天眼這樣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