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慕黎番外(上)
那一日,母妃告訴我,父皇準備将沈相的女兒許配給我。沈相,在我的印象之中,是個極溫和謙讓的人,為官清廉,父皇對他也是諸多倚仗。
對這門婚事,我并無太多想法。我知道,在旁人眼中,這是門極好的婚事,畢竟沈相作為百官之首,只有一個掌上明珠,娶了他的女兒,自然也就得到了沈相的支持。可是,我對于太子之位,權勢名利,并不熱衷。就像母妃從小告訴我的那樣,皇家最是無情,皇帝最為孤寂。
母妃是個極聰慧淡泊的女子,可是太過善良。身在皇家,若想好好地生活下去,總少不了鬥争與鮮血,你的争與不争,無關緊要,更無人關心。
“黎兒,你若喜歡別的女子,不想娶的話,母妃便和你父皇說說。”
母妃總是事事為我着想,可是,皇室婚姻哪一樁會無關利益,其中關系更是錯綜複雜。更何況,喜歡一個人,于我來說,幾乎是不會發生的事。小時候,去聽太傅講學時,少年心性,總是喜歡跟在兄長身後,那個時候,他們對我也是諸多照拂。随着年齡漸長,不知何故,我從他們眼中再也見不到親切之意,或是嫉妒,或是厭惡,大抵是對我的不喜。
後來,我便隐隐約約地明白,他們的态度或是因為父皇的緣故。不過彼時,我早已習慣了一個人,一個人習武,一個人讀書,沒有兄弟,更不會有朋友。正因為如此,所有的其他人在我眼中不過是陌生人罷了。我幾乎不會有情緒波動,任何事和人,再與我無關。
大概,因為我常去馨熙坊,聽清菡彈琴,母妃便會錯了意。但那不過是因為清菡于我有相救之恩,其次,便是對她的才情與心性的一種欣賞罷了。喜歡?可能有那麽一點吧,但是絕對不是非卿不娶的。至于父皇的賜婚,是誰我并不關心。而且,既然是沈相的女兒,沈相這樣正直的人,自是不會參與到皇子之争中的,如此,也省卻了以後的許多麻煩。
所以,對于父皇的賜婚,說不上有什麽不滿意的,反而更覺得是順其自然。所以,我幾乎不曾思考便拒絕了母妃的提議。
成婚那日,聽着許多人的恭賀與祝福,我雖身在其中,心裏卻覺得分外可笑。第一次見到她的身影,那一身的紅嫁衣看上去極是豔麗,寬大的嫁衣卻也能清晰地顯出那抹纖細,我想這樣的大家閨秀大抵長得都是一個模樣,循規蹈矩,溫柔如水,這樣的女子,其實無論是作為七皇子妃,還是作為一個妻子,都是極好的。
我卻從未想過,沈相的女兒與我想象中的千差萬別,揭開紅蓋頭的那一瞬間,既不是我想象的端莊淑麗,亦非溫柔如水。臉上的表情,既不是娴靜害羞,亦非緊張不安。巴掌大的小臉,看上去很是精致,仿佛畫師一筆筆精心勾勒出的,只是,白皙的臉頰上,挂着兩行淚水,一雙很是靈動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我。
當時,我唯一的感覺,并非所有女子的淚水,都是我見猶憐的。她那梨花帶雨的模樣,落在我眼中,竟覺得特別的可愛。尤其,當她說餓了的時候,我便肯定這還是個小丫頭,所以,從那個時候起,我大概便是對她存了一份寵溺的心思。
看她吃東西時,那大大的眼睛滿是笑意與純淨,襯着那一身紅嫁衣,一時間,讓我覺得移不開眼。從小便習慣了黑暗與陰謀的我,她于我太過單純。所以,那一晚,我只是靜靜地躺在她身旁,什麽也沒做,可能是怕吓壞了她。我想,她自己或許也不知道,她睡着的時候,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那種快樂與滿足,好像也感染了我。
第二日進宮見父皇母後時,那個時候的她,懂得察言觀色,說出的話經過細細揣摩,與昨晚的小丫頭又大不一樣。那一日,當她神采奕奕卻堅定地站在我身邊時,我第一次覺得在這皇宮之中,還是有值得高興與慶幸的事。比如,父皇的賜婚。
自從萱兒在我身邊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每一日,我最想待的地方,便是自己府中了。等到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連自己都有些驚奇。我想,世上若真有母妃所說的喜歡的話,我想,我喜歡萱兒。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是她闖進我的竹苑,笑着如一個精靈般鑽進我懷裏,還是我受傷時,她處變不驚地照顧我,柔軟的唇覆上我的唇時,亦或是這些時日,看着她的點點滴滴?我說不清,只知道,那一次太子派人刺殺我時,我第一次動怒了,所以每一劍都帶着狠意與殺氣,回過頭,發現她看我的眼神中,竟有一種害怕,那一瞬間,我便後悔了。
只是,我不能放過太子,所以,這些年來,這大概是我第一次真正的回擊太子,我可以忍受,他一次接着一次的跟蹤與刺殺,可以忍受他對我處處針鋒相對。只是,只有她的受傷,我絕對不容許,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我雖未針對過其他皇子,可是,卻不知自己運用權謀計策,竟也熟悉的好像曾經無數次使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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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之後,她告訴我她想離開,她說出這句話時,我便意識到了,從她嫁進七皇子府時,這便是她一直在打算的事。那一刻,我只知道自己的心突然間便空了。只是,我喜歡她,而她在我身邊,無疑像今天的事不知會遇到多少次,我更知道,她喜歡的是外面的那一方天地。所以,我決定放她離開,對她的心意始終沒有說出口。縱使我舍不得她的離開,可我更不想她這樣的人兒,染上任何陰謀的顏色,也不能忍受她受一丁點的傷。
可我卻沒有料到,這樣單薄的人,卻是因為我幾乎失去了生命。那輕盈的身子,撲進我懷裏時,我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她衣衫上的那片紅色,讓我立刻失去了知覺。我不知道,吵鬧的殿內發生了什麽,我的眼裏看見的只有那張蒼白地再無一絲血色的臉。我死死地抱着她,只知道一遍遍地大聲喊着“太醫”。
當所有人一遍遍地告訴我,他們救不活她,那一刻,我幾乎想把他們全殺了,胸口的憤懑,除了鮮血,我不知道還有什麽方式能夠發洩。可是,看着躺在床上的她,從未如此安靜過,我很害怕,一遍遍地喊她的名字,好像這樣,便能将她留在自己身邊。我一直坐在床邊,盯着她的臉龐,一刻也不敢放松。
那幾個日夜,都發生了一些什麽,我現在也記不得了。只知道,我除了那樣陪着她,什麽也不能做,所幸,她最終還是睜開了眼睛,那一刻,我覺得自己便像是在大漠迷途,在死亡邊線徘徊時,終于發現了一汪清泉。
我答應過放她離開,可卻因為自己的私心,一日日留着她,奇怪的是,她的受傷,命懸一線,卻并沒有讓我有立刻讓她離開的想法。相反,這一輩子,我都要将她留在身邊,再不放手。因為我不能忍受失去她,即使在我身邊會有危險,可我不會讓這樣的可能發生。
心中這樣想,終究是不願意強迫她的,我問她可願留在我身邊時,第一次對一種不确定的事,感覺到了緊張。我幾乎已經想好了,她若拒絕,我即使是綁着她,也不會讓她離開,可是,很快我便放棄了,還是舍不得她的。
她若不願意的事,我怎麽會忍心逼她呢?所以,當她點頭的時候,那種狂喜幾乎讓我失去了理智。她因為我的一句話,笑的很是燦爛,可在我心裏,錦繡河山,比不上她的一颦一笑,卻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那之後的每一天,都是從未有過的充實與滿足。分離來的太過突然,我想她想的幾近發瘋,所以才會在戰争一結束,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跑了四天四夜,換了四匹快馬,才趕回京城。見到她的那一刻,心才稍稍安定。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幾乎一夜之間,我失去了所有,我知道這都是四哥所為,四哥有韌性,有耐性,比之太子、五皇子,多了一份沉穩與心機,可也有他的驕傲,不屑小人行徑,卻又能狠辣無情。
而我震驚的卻是這一切的導火線,是萱兒的兄長,她曾經不止一次提起都面露崇拜和依賴的哥哥。而後,從我的竹苑搜出那封信,可我卻對萱兒,不曾有過絲毫的懷疑。
她沖進來時,脖子上的血痕,那樣觸目驚心,我本是想無視,心卻很疼,所以細細地與她包紮了。可她卻扯下布條,那一刻我是真的生氣了,只是,她沒有看見我藏于袖中握得緊緊的拳。
我還是将她傷害了,可是,怎麽辦,我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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