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文吉勳倒是沒有跟着大夥兒一塊衆樂樂。曲海遙這樣的狀況,估計他的鏡頭要拍很久。文導想了想,叫來武指問有沒有能給曲海遙做替身的。曲海遙一聽就吓壞了,連蛋蛋上被威亞衣壓迫着的感覺都忽略了,趕緊對文吉勳嚷:“不用的不用的!我剛才第一條拍,沒跟容老師配合好,下面我肯定能行!”

他實在不想用替身。其實他這種狀況,對于劇組來說用替身反而更省時省力一些,但是對于曲海遙自己來說,第一次拍打戲就用替身,無論是履歷還是經驗都不是什麽好事,說出去也不好聽。這個圈子本就是一個注重名聲的地方,尤其是對曲海遙這種偶像鮮肉來說,如果可能的話,他絕對不想在自己第一次拍古裝戲,還是這麽大的劇組的情況下使用替身。

雖然找了借口,但文吉勳在圈裏這麽多年,不用想就能明白曲海遙的用意。他稍顯嚴肅地皺了皺眉,然後将詢問的眼光投向了容意。

曲海遙的心頓時提起來了。他和容意之間雖然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插曲,但在容意對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态度上,曲海遙從來沒有過一星半點的自信。除了第一次見面之外,他在容意面前似乎都是糗到不行的狀況。

曲海遙偷眼向容意看過去,而對方正好也向他的方向看過來。那張臉上因為化妝的緣故猙獰異常,可這是仿佛是曲海遙第一次在鏡頭之外沒有避開容意這樣直白的直視。

他拿不準容意是什麽樣的人,但對方似乎并沒有打算給他什麽難堪。容意移開目光之後想了想,對文吉勳點了點頭:“再試一條吧,我也要找找感覺。”

曲海遙松了口氣,圓圓的眼睛亮了起來,顯然正躍躍欲試着。他自己對于這點倒是毫無察覺,只有容意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開了視線。

再被吊上去的時候,客觀來說應該比剛才感覺更勒了,但這時候的曲海遙已經無暇顧及這一點。在地面上的時候他讓武指老師又詳細指導了他一遍,武指老師也很有經驗了,剛才在地面上看了他的動作,就明白了他問題在哪兒,針對他的身體做了更詳細的動作說明。曲海遙現在滿心都是那些動作要點,于是容意飛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牙關咬得死勁、一臉如臨大敵的曲海遙。

容意:“………………………………”

“說臺詞啊。”容意無語地提醒他。曲海遙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臺詞要說,本來就被勒被憋得通紅的臉現在更是脹成了豬肝色。他趕忙開口,趁着文導還沒叫停的時候把臺詞順了下去:

“你……你是嵬戾?!”皇甫玉華又驚又怒。而嵬戾聽到了對方的聲音,淩空轉身迅速朝這邊飛過來。

這場戲當中,嵬戾已經功法大成,皇甫玉華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手持天穹派世代流傳的聖物天穹劍,就連練成的功法,也是他母親幽冥夫人從皇甫斷手中逃走的時候盜來的穹昊心法。皇甫玉華明明身為天穹派少主,卻被一個外人用自家功法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卻無還手之力,他一路被嵬戾從空中逼到地上,那一劍眼看着就要穿胸而過。

可森森寒光已經逼到眼前,皇甫玉華感受到的只是丹田氣海傳來的一個讓人內力虛蕩的鈍痛。

他向後摔倒在地的同時睜開眼睛,嵬戾正伫立在他身前,那張臉上遍布血污和疤痕,那雙眼睛卻平淡無波。

但皇甫玉華心裏卻是一顫。這雙眼睛,和他在地牢之中看到的那雙野性而又帶着困惑的眼睛,已經不一樣了。

“……別走!”皇甫玉華倉皇地喊出了聲,嵬戾卻已經丢下他決然離開,只留下幽幽只言片語:

“我說過,你們門派上下,除了她之外我一個都不會留。”

“但我也不會殺你。”

皇甫玉華緊緊咬住了嘴唇。門派之中已經有數十甚至上百人死于或傷在嵬戾劍下,慘烈程度同幽冥谷滅門之日不相上下。但皇甫玉華本來滿是憤恨的心卻因為嵬戾的眼神和聲音而揪起,他分明感覺到,這個舍棄了一切、也被一切所舍棄的人,心中是留有依戀的。

嵬戾現在舍下的,是他心中最後的依戀。

皇甫玉華咬緊牙關,冒險強行運氣沖開嵬戾加在自己丹田的禁锢,然後深深緩了口氣,向着嵬戾消失的方向沖了過去。

這一鏡要了曲海遙半條命,他爬起來的時候都感覺整個人發虛,好像真的被嵬戾封住了丹田一樣。他的情緒還是有點焦躁,但身體的酸痛将他的焦躁和揪心沖淡,讓他慢慢緩了過來。喊了CUT之後賈俊連忙上來扶住他,曲海遙卻想掙紮着去看自己這一鏡怎麽樣。

可惜沒能成功。他一動就感覺到全身扯着疼,明明自己身體的運動能力不那麽差的,曲海遙不明白怎麽吊個威亞會這麽狼狽。那邊文吉勳和幾位副導演都湊在監視器前,劇組的武術指導也在。容意在人群的外面,他臉上黏的傷疤因為浸了汗水而有些不服帖,化妝組正在給他補。

“還可以。”武術指導看着監視器對文導說,“反正後期還要做,我覺得問題不大。”

文吉勳也點頭道:“本來就要求這場戲裏皇甫玉華要比較僵硬、被嵬戾壓着打。這個效果……我覺得還是過了點。”

曲海遙連忙喊過去:“那要不我再拍一條吧!”

“不行,”武術指導率先搖頭,“這場又不是最後一場,馬上還要轉場拍地面上的打戲。吊太多回的話會沒力氣再拍了,就算你可以,容意也不可以啊,他後面強度不小。”

曲海遙啞然。他目光飄向容意,腦子裏真的忘了這一茬兒了。容意在之前就拍了很久,剛才那一鏡裏嵬戾還是主導,體力肯定比自己消耗得大。這種只考慮自己、完全不顧前輩的狀況的态度…………

曲海遙覺得自己真的蠢死算了。

容意笑了笑,那雙又大又長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然後用下巴指了指曲海遙對武術指導說:“他可以,我就可以。”

武術指導也被這種小孩子鬥氣一樣的話逗樂了。他看向曲海遙,還沒來得及開口曲海遙就如獲大赦點頭如搗蒜:“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

曲海遙和容意很快又被吊了上去。這回曲海遙還真是掌握了點竅門,雖然身上已經被勒得很痛了,但他竟然在這種情況下進入了一種忘我的境界。痛感好像隔着一層毛玻璃一樣被模模糊糊地傳到了曲海遙身體上,而他現在已經覺得自己是皇甫玉華了。

與嵬戾交戰的動作不再僵硬,也沒有跟不上嵬戾的節奏,而是呈現出恰如其分的急躁和艱難。在空中跟拍的攝像機完全捕捉到了兩人各自的特寫,一個咬牙苦苦支撐,一個滿眼枯涼的決絕。

嵬戾一劍橫掃過去,側身飛出一腳撐在皇甫玉華的胸前,将他向地面踢過去。皇甫玉華的身體快速下墜,同時擡劍擋格,然而手中的劍卻在此時發出一聲铮鳴,劍身從中間斷開,上半截劍身一下子飛了出去,沒借到力的曲海遙一下子往後摔在了地上。

本能地往後撐了一下的腳上,從腳腕處傳來了一陣劇痛。

曲海遙悶哼了一聲,感覺小腿一下子疼到發麻了。文吉勳立刻叫了停,一群人慌忙趕過來查看狀況。迅速落到地下的容意大步趕過來,皺着眉頭俯下身來問曲海遙:“扭到腳了?”

曲海遙點了點頭,容意就掀開了他戲服的下擺去查看。腳踝上确實很痛,鋼絲還在身上吊着,因為姿勢的問題曲海遙沒辦法彎過去看自己疼着的地方。

片場一下子被打亂了,工作人員們圍過來,一些人在問剛才的斷劍有沒有劃到容意,一些人在查看曲海遙的傷,一些人在找道具組興師問罪。道具組被吓得要死,胡永鵬氣得臉通紅,大罵道:“就擦着他眼睛旁邊飛過去的!真刺到了誰拿眼睛賠給他啊!”

看來是真的很兇險……曲海遙擡頭往容意那邊看。現在他的腳踝正在被緊急處理着,噴了鎮痛噴霧,效果真是顯著,感覺一下子好了不少。容意臉色也不太好,化着幹裂妝的嘴唇抿得很緊,眼睛在道具組的工作人員身上掃來掃去。

平心而論,被容意這雙眼睛像X光機一樣掃射着,感覺肯定很膽寒。曲海遙設身處地想了一下都覺得要被吓尿了,賈俊扶着他試着站了起來,曲海遙微微活動了一下腳踝,覺得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嚴重。

(曲海遙的想象:啊啊啊啊啊骨折啦!骨折啦!我剛才聽到咯啦一聲!肯定是我的骨頭斷啦!!!!)

“你今天先收工吧,這樣……估計也拍不了了。”文吉勳也皺着眉頭,表情很嚴肅地思考着,“剛才那一鏡可惜了,下次再補拍吧。”

補拍?

曲海遙回憶了一下剛才那一鏡。雖然他沒看到監視器,但光憑感覺來說,剛才那一鏡肯定比前面要好得多,如果補拍的話不就是又要重新折騰一次?或者……難道會找替身來幫自己完成?

不不不不不絕對不行!曲海遙對這件事有着極強的抵觸心理。他掙紮着喊:“沒事沒事,把這條拍完吧!”

文吉勳本來都準備轉身走了,聽到曲海遙這樣說,又把頭轉了回來,眼睛不由自主看向他的腳踝:“可以嗎?”他又看向剛才監督着處理傷勢的武術指導,武術指導有些猶豫:“這個傷……晚上肯定要腫,最好不要再拍了。”

可要是等傷好了再拍就太浪費時間了,如果今天不往下拍的話,需要補拍的部分找替身完成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曲海遙咬了咬牙,苦着臉對文吉勳央求:“導演,你就看在我光榮負傷的份兒上,成全了我吧!”

本來片場的氣氛被這突發事件鬧得挺緊張有餘活潑不足的,被曲海遙這麽一哀求,活潑值蹭地一下蹿上去好幾個百分點。文導緊繃着的臉也緩下來一些,旁邊的導演助理禁不住調侃道:“你要不要把所有的‘我’都換成‘臣妾’?”

曲海遙從善如流:“臣妾做不到呀!”

人群中發出一陣笑聲,文吉勳幾乎是扶着額表示真是夠了。容意用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看了看曲海遙,然後跟文吉勳建議:“前面的鏡頭不用拍了,就從他摔下去之後開始拍吧,後面再剪。”

文吉勳想了想點頭道:“也是個辦法。”然後迅速開始安排機位。曲海遙給自己争取到了這個鏡頭,心裏可高興了,可轉念一想待會兒還要猛地撐起來去追向嵬戾消失的地方,估計也是一陣皮肉之苦。

“注意力集中一點,最好一條走完。”武指老師提醒他。

可最終還是沒有一條走完。中間受傷的小插曲讓曲海遙開拍之後有點不在狀态,這個鏡頭拍了三次才過,天色都已經開始暗下來了。停下來的時候曲海遙覺得自己的腳已經疼得沒知覺了,文吉勳讓他趕緊先回去休息,曲海遙還要卸妝換衣服,離開的時候劇組已經去轉場準備拍夜戲了,曲海遙幾乎是被助理們擡着坐上了車開回酒店。

——看來腎上腺激素是有麻痹疼痛感的作用,至少剛才還在戲的情緒裏的時候,曲海遙一點也沒覺得有這麽痛。他現在冷汗都下來了,賈俊和另一個助理管小軍急得手忙腳亂的,曲海遙倒是鎮定,雖然疼,但還是清醒地讓管小軍把冰袋拿出來:“再幫我噴點白藥,噴完以後把冰塊換成冰袋。”

賈俊一臉心疼:“文導真是的……哥你都傷成這樣了,還讓你拍了那麽多條。”

曲海遙本來閉着眼睛靠在座位上,聽了這話睜開眼睛看了賈俊一眼:“別亂說。重拍是我自己要求的,文導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要求,所以才嚴格對待的。更何況人家本來也不是很嚴格,我自己太次了而已。要不是我水平太次拖了後腿,哪還至于出這種事兒。”

“也不是哥出的事兒啊,那不是道具組的掉鏈子了嘛。”

“說是這麽說,可如果是替身來拍這條,估計多半不會傷到的,人家畢竟有經驗。我是個菜鳥,又非不用替身,既耽誤了進度又出了意外,”曲海遙愁苦地揉了揉額頭,“我還在想明天怎麽辦呢,我這腳明天能不能好啊……”

“怎麽可能好啊,”賈俊好聲勸他,“哥你都腫成這樣了,就別惦記着明天的戲了,大家也都看到了,不會要求你明天上戲的。”

曲海遙嘆了口氣,沒再說話。路上還堵車,回了酒店房間之後借着明亮的燈光一看,腳腕已經又腫又紫、活像個畸形生長的茄子了。助理們看着都直抽氣,曲海遙小時候打籃球也崴過腳,但從來沒這麽嚴重過。

“哥,要不咱還是去醫院看看吧?”管小軍實在覺得這不是個事兒。曲海遙搖了搖頭:“這麽晚了,醫院還離着大老遠的呢,現在去還不知道要折騰到什麽時候。算了吧……”

“那能不能請個大夫上門來看看呢?”

曲海遙直接翻了個白眼:“這個點?這破地方你要上哪兒找大夫去?”

管小軍不吭聲了。曲海遙又說:“而且波哥說了,只是扭傷,沒什麽大礙的,不用操心了。”

波哥就是劇組的随行醫務。賈俊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沒忍住還是開口道:“對,人家波哥還說了呢,只要靜養就好了。”

曲海遙:“………………”

“哪兒那麽多話,”他上手對着賈俊的屁股就是一巴掌,“快去看看小高給我弄吃的弄到哪兒去了!我餓死了!”

曲海遙雖然暫時不能動,手上的勁兒卻一點不小。賈俊嗷地一聲捂住了自己的菊花,剛想委屈控訴,外面就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吃的來了!”曲海遙歡呼着讓兩個助理去開門端吃的,倆人立刻照辦,火速離開了房間。曲海遙在床上就聽到開了房門的聲音,然後是管小軍的小嗓門:“你可算回來……哎?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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