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在知道曲海遙跟容意溝通了音樂劇的事兒,還得到了人家正兒八經的建議之後,林琦滿臉上寫的都是“大惑不解”四個字。
“不是、我确認一下……”林琦皺着眉頭眯着眼看曲海遙,“你跟容影帝是真的……”
“清清白白毫無黑點!”曲海遙氣結,“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哥就是人特別好!特別特別好的那種!不要用你肮髒的思想來玷污我的男神!”
林琦的白眼快要翻到珠穆朗瑪峰上去了。他覺得自己每次跟曲海遙談起容意,都能被這小子對容意頂禮膜拜的态度給震住。林琦也不是這麽沒有眼力界的人,按理說前一回已經見識過了的事,後一回應該不會再讓他這麽驚訝了,想來大概是每次跟曲海遙談起容意,曲海遙對容意的崇拜都在更進一步。
“要不是我見識過你跟容意拍《MENU》的時候是個什麽逼樣,我都要以為你暗地裏的身份是容意後援會會長了。”林琦面無表情地開嘲諷。曲海遙本來就皮糙肉厚,在說到容意的問題上更是表現出了驚人的颠倒是非黑白的天賦,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大言不慚道:“哎!是個好主意!反正我正閑着呢,我要去做個調查,看看能不能混個區域總代什麽的當當!”
“當你個唧吧蛋!”林琦肺都要被他氣炸了,“你還挺慶幸自己閑着沒事兒幹的啊?趕緊滾去給我把基礎課程補上!”
“我也不想沒事幹啊,”曲海遙略微垂了垂眼,扇子般的睫毛忽閃了兩下,讓林琦有些辯不清他的神色。
“現在這個狀況,一時半會兒公司肯定不會再讓我去工作了,至于什麽時候才能回去,林嬷嬷,我心裏一點數都沒有,我估計你也沒有。”
“容意當初花了六年時間才打了翻身仗,而且還是在他沒有從事過的領域裏。萬一我也需要六年怎麽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啊林嬷嬷,容意跟我說現在樂帆在業界相當吃得開,如果它今後越來越吃得開了,我的路就會越來越難走。我必須做好準備,抓住一切可能性生存下去。想學聲樂不是因為容意,是因為我要做好用這條路也能打翻身仗的準備。”
曲海遙說得斬釘截鐵,頗有種大義凜然的風度。林琦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他沉默地盯着曲海遙表情嚴肅的臉看了半晌,然後抓住了他話中的“重點”。
“真的不是因為容意?”
曲海遙的正經臉立刻宣告垮臺。
“就……有一點點而已,大概5%吧。”
林琦挑起眉毛。
“好啦,有10%行了吧!”
林琦繼續不說話。
“三分之一三分之一!”曲海遙終于不裝假正經了,一臉的氣急敗壞,索性耍起賴來,“反正我不管,我理由這麽正當,你一定要支持我蹭我男神的聲樂老師!”
“自己掏腰包去蹭!我才不給你的傻哔追星之路花錢!”
但是刀子嘴豆腐心林嬷嬷怎麽可能抗拒得了曲海遙的軟磨硬泡呢?沒過多久之後,曲海遙就開始了在岑觀隐那兒的聲樂課。
正如容意之前向他形容的那樣,岑觀隐留着一頭又長又蓬松的濃密頭發,還有同樣質地的濃眉,以及過長的絡腮胡子,乍一看像是把整張臉隐藏在了一堆老化的電線裏,讓人遠看完全辨不清他的臉,非要湊近去看才行,不過也還是一樣辨不清。而且大概正是由于這種神秘系的外貌,岑觀隐的情緒在別人眼裏也相當神秘系了——他本來表情就不太豐富,現在別人看他左看右看看到的都是一堆電線,就更加無法辨認他臉上的表情變化了。
所以曲海遙對岑觀隐的第一印象總是有點害怕的。但另一方面,岑觀隐又是個異常簡單的人。這個音階唱得好了,就能得到他的表揚;唱得差了,就會被劈頭蓋臉罵一頓,單純得讓人咂舌。
不過總體來說,岑觀隐對曲海遙印象還挺不錯的,雖然不是專業歌手,但不像他帶過的其他一些非專業、但歌唱得不錯的年輕人那樣有一套“好聽就行”的死不悔改理論,曲海遙聽教聽話,悟性好學得快,基本上是個比較讨老師喜歡的學生。
“不光臉長得像,學得快也跟容意像。”在順利地穩定了共鳴腔之後,岑觀隐滿意地表揚了曲海遙。曲海遙以前還頂不喜歡別人拿他跟容意相提并論,現在卻是一聽人說自己像容意他就來勁兒。
“像嗎像嗎?”曲海遙興致勃勃地搖着尾巴,耳朵也豎了起來。“還有哪兒像?”
岑觀隐笑了笑——一陣子相處下來,曲海遙已經能分辨出岑觀隐臉上的表情是喜是怒了——目光朝曲海遙臉上看過來,他生性認真,曲海遙問他哪兒像,他就真的思考了老半天,仔細比較眼前這個活潑的新學生和當年那個桀骜的老學生之間的各種異同。
“其實也沒有那麽像。”岑觀隐沉吟道。“你別看現在的容意到哪兒都彬彬有禮,在我那兒上課的時候,他跟很多玩金屬的年輕人一樣,一臉的憤世嫉俗。”
曲海遙像是發現了新大陸:“真、真的?”
“當然是真的。”岑觀隐放松了表情,看上去有些懷念。他已經很久沒回憶起容意以前的樣子了,要不是因為曲海遙本就是容意介紹過來的,他也不會随便跟人聊起容意的過去。
“他那時候其實希望自己是個女人。”
就像是轟炸機扔下來的炸彈在曲海遙頭頂上爆炸了一樣,曲海遙整個人都不動了,連氣都不會喘了。岑觀隐也意識到自己措辭不對了,連忙找補道:“不是跨性別的那個意思,而是出于樂隊構成上的考慮。”
什麽樂隊構成需要讓主唱變性啊!坑爹呢嗎!!曲海遙在心裏咆哮着。岑觀隐顯然并沒有注意到曲海遙內心的置頂加粗彈幕,他捋了一把自己頭上的電線,解釋說:“容意以前對歐陸的哥特金屬或者搖滾很着迷,在大學裏他就是一支哥特金屬樂隊的鍵盤手,那支樂隊也叫Hyperion。”
曲海遙還沒有完全從震驚當中完全擺脫出來,但還是疑惑地問:“不是說,他大學時候的那支樂隊就是後來跟他一起簽公司的那支嗎?”
“是那支,但除了鼓手之外,其他成員剛簽約不久之後就都離開了。具體什麽原因我不清楚,只是樂隊名字雖然一樣,但原來的Hyperion和重組之後的差別很大。原來的Hyperion主唱是個學美聲的女孩,聲線圓潤柔滑得像天鵝絨一樣,花腔也唱得很不錯,她的聲線就是整支樂隊的核心,有種華貴而有力度的歌劇感。”
“當時的Hyperion,因為成員都是音樂學院裏的學生,所以相對受西洋古典音樂影響還比較大,鋼琴和弦樂是他們一定會在編曲裏加的東西,這也是容意自己喜歡的音樂風格,把西洋古典器樂和金屬融合起來——這種編曲方式放到現在已經不算新奇了,但在十多年前的國內流行樂圈裏還是挺特別的,就因為特別,所以他們唱片公司并不同意他這麽搞。他們公司想要的,說白了就是一支偶像化的搖滾樂隊。”
曲海遙的表情已經由剛才的極度震驚變為了現在的凝重。公司與個人理念相左,這其實也是曲海遙在進入彙星文化以後一直面臨的問題。
“容意剛到我這兒上課的時候,狀态比你現在差多了。那時候他整個人都顯得很浮躁,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他有種憤世嫉俗的感覺,後來想想估計跟他和公司談不攏也有關系。”
曲海遙忍不住問:“如果分歧大到了這種地步,那當初容意哥為什麽會簽那家公司呢?”
岑觀隐聳了聳肩:“我不知道,大概還是太年輕吧。”他頓了頓,續道:“我當時就覺得他狀态不好,長期下去肯定要出問題,後來就真出問題了,不過也許對容意自己來說反而是好事。我記得他出事以後沒了工作安排,沒有通告要趕,來我這兒上課反而規律得多了,基本功也更紮實。其實他也不是學聲樂的,但他和你一樣,悟性很好。而且出了事之後,他身上那種浮躁的感覺反而沒有了,精神狀态顯得很精悍,沉甸甸的。”
曲海遙聽得眼睛發亮。他對于那時候的容意了解太少,只能從有限的只言片語裏得知那時候的客觀情況,但對于容意的內心卻全然不曾了解。而現在岑觀隐的回憶讓曲海遙從側面了解到了容意的心理變化,盡管只是一點點,卻也能讓現在情勢類似的曲海遙心裏得到莫大的安慰。
拜曲海遙本人的勤奮好學,和他們公司确實完全不讓他工作了的現狀所賜,曲海遙的基本功也像以前的容意一樣越來越紮實了,不光是聲樂課上小有所成,林琦還給他安排了一個為期兩周的表演課程。
這檔課程是曲海遙的母校、電影學院國際交流中心的主任金燕華女士開設的,針對性非常強,而且基本上每一期課程都會請一位國內外資深表演從業者或研究者來客座指導。曲海遙這期請到的是皇家戲劇藝術學院的一位從事表演方法研究的博士,他其實是國際交流中心請來參加一場交流研讨講座的,金主任請他過來客座自己的課程其實說出去不太好聽,也不太符合規定,但的确使她的學生們相當受益。
短短兩周的課程結束之後,曲海遙感覺自己都不像是自己了,之前在《無心無劍》劇組當中學到的工作經驗,通過這兩周的指導課程被完全消化成為了曲海遙的個人能力,簡直像是一股仙氣直沖腦門一樣。
“要記住,‘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課程結束、金主任找每個學員單獨談話的時候她這麽跟曲海遙說。當初林琦軟磨硬泡、死活求她同意把曲海遙塞進這個班裏的時候把曲海遙的現狀清清楚楚地跟金主任說了一遍,只是隐去了一些敏感內容,并且把曲海遙的倒黴給大加渲染了一遍。
金燕華跟國內外表演界打了幾十年交道了,什麽沒見過,她不至于對林琦的話照單全收,但也還是把曲海遙招了進來。而在全一期課程結束之後,曲海遙這顆不屈不撓的心她也是看清楚了,最後語重心長地跟他多說了一些。
“表演也算是技術活,長時間不演的話,技術再好也會生疏。光是上課、打基礎也沒用,你還是需要多多表演,不要讓自己生疏了。”
曲海遙很感念地點頭,心裏畢竟還是存着幾分焦躁的。他也知道老是這麽曠着不是個事兒,也想接活兒啊,可現在公司連工作都不給他接,更別說是接戲了。林琦最近忙着給安烏娜拉一個槍戰片的資源,天天帶着小姑娘去應酬,又不能看着那幫土財主給小姑娘灌酒,結果前幾天喝得胃出血,打120送急救了。
安烏娜又急又愧,好在電影是談下來了。曲海遙去醫院看林琦的時候他躺在病床上一手挂着水一手拍着安烏娜的手安慰她,那樣子既像哥哥,也像老師。安烏娜的眼淚打在他蒼白的手背上,林琦淡淡笑着說,你好好幹,我這住院費也就沒白花。随後又十分嚴肅地強調了一直以來他對手下藝人的要求,別為了工作太委屈自己,沒那個必要。
曲海遙有些恍惚地看着這兩個人,心裏不知是何滋味。林琦在曲海遙身上花的工夫只比在安烏娜身上花得多,絕不會比她少,曲海遙的風光、低谷、咬牙堅持、勃然爆發,背後都有林琦的心血。而現在安烏娜尚且能在林琦的嘔心瀝血之後争取到她争取的東西,但曲海遙呢?他作為林琦最上心的藝人,作為林琦的朋友,除了給林琦添堵之外,又為林琦争取過什麽好事呢?
想想都覺得臉紅害臊。
所以這時候,擺在曲海遙面前的這份本來不該讓他心動的工作,破天荒地動搖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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