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一線回天

? 前一天午後,關中秦南鎮。

朱子琰與師父,大哥三人經一夜暢飲,痛快地睡了個懶覺,醒時已至正午,他起床後吃完早飯并午飯,正欲與大哥師父作別分別回各自的地盤。還在客棧外寒暄間,就望見大路上急匆匆的駛來一人一馬,來人看清是他後,大喊道:“三爺留步,有急事。”

他三人定睛一看,那風塵仆仆趕來的竟是大哥的徒弟連峰。

大哥蹙眉道:“你不在京城呆着,怎麽跑這來了?是你師娘有什麽事叫你來的?”

連峰行之他們近前,撲通下馬,大口喘着粗氣回道:“的确是師娘叫徒兒趕來,但不是來找師父的。”說着從懷裏掏出兩封信遞給朱子琰,又道:“師娘叫我将這個給三爺,還說京城出了大事,叫您趕緊回去一趟。”

朱子琰心內略感不安,疑惑的接過這兩封信,其中一封裏還夾着根硬硬的東西,摸着像柄簪子,他一驚,忙拆開信來。

清秀的字跡映入眼簾。

兩封信都出自雲琪之手。

第一封信簡短,寥寥數語大意是那樁婚事并非她所願,她知道他已如約來過韓府,心內愧疚,婚事雖為皇上親定,她家裏人不敢違背皇命,但她敢,并約他半月內入夜至韓府花園她居住的落月樓外,只要他肯去,她便随時跟他走,海角天涯,絕不後悔。

他匆匆讀完看見落款日期,竟然是一個月前,他剛離開京城後。

他顫抖着又打開另一封信,握着随信附上的玉玲珑簪,讀着長信中的一字一句,他的心終于止不住的劇痛起來。——

子琰:

見字如面。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不在人世了。不知你讀信的時候是何時,在哪裏,是否還記得我?

時光匆匆,轉眼已近一年。還記得第一次見你,你救我于市井嘈雜之中,從那時起,我便已忘不了你。感謝上天讓我們幾次遇見,你初次贈我玉簪時,我便覺得上天待我的确不薄,能遇見你,你這樣待我,我已經不枉此生了。江南深山中,你又一次前來救我,我那時覺得你一定是上天垂憐我,特意安排給我的救星,在山莊的幾日,我已暗定決心,此生非你不嫁。

奈何天意弄人,我無力抗拒皇命,亦不能違背親恩,便只能負你,可我如何能負你,如何能負幾次三番救我,将我的命看的比自己的還要重要的人?我想不出這個道理,更沒有解決的方法,唯有選擇此一條路。

我已知曉當年你父母的事,知曉他們的早亡與我的父親有關。無論對錯,我替父親向你說一聲抱歉,對你從前吃過的苦,我非常內疚。對不起,我知道的都實在太晚了。

此生與你相遇,不知是緣是劫。若是緣,我深深感謝天恩,與你相遇相知,有你真心待我,我已無遺憾。若是劫,此番就讓我一人去赴吧,我欠你太多,也應該還了。

既然已無緣做你的妻子,玉簪就此歸還。願你以後能找到适合戴它的人,願你們永不必分離。

如何與君別,當我盛年時?不要怪我,因為我這一生,只有愛一個人的能力。

僅以此信,以慰君意。

願你此後,再無痛苦,一生幸福。

雲琪絕筆

滿紙清新隽秀的字跡,一如雲琪的微笑,字裏行間還有滲透的斑斑淚痕,她執筆時該是如何的心碎?他不敢再想,他的臉色已煞白,顧不得與別人再道別,已轉身上馬疾馳而去。

三月十八,醜時三刻。京城。

一陣急敲門聲響起,須臾,藥廬的側門打開,朱子琰急問開門人:“大嫂呢?”

開門的學徒回應:“師娘在房中,她說三爺這幾日必定回來,特地叫我們在這給您等門呢……”

沒等他話說完,朱子琰已旋風式的進到院中去敲大嫂的門了。

燈光下,大嫂望着一臉急色的朱子琰道:“兩天的路程,你一天半就趕回來了……”

他打斷大嫂的話,急問:“大嫂,這怎麽回事,雲琪怎麽樣了?你快告訴我?”

大嫂沉默了一會,沒回答,卻肅然轉問道:“三弟,我只問你一句,若要你放棄一切去換雲琪姑娘,你可願意?”

他緊盯着大嫂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我只要她平安,莫說一切,便是拿我的命去換,也無妨。”

大嫂嘆道:“那便好,你定要記得方才說過的話。事不宜遲,你随我來。”說罷,領着他又招呼了幾個徒弟,趁着夜色向城郊奔去。

一行人匆匆來到城郊的越山,半山處一塊平坦的地方正是齊王府的墓葬用地。新壘的一處尚未立碑的墳包被刨開,笨重的棺門開啓,裏面正躺着和衣而卧的雲琪。朱子琰的心被猛揪了一下,她的身體雖已冰冷,但卻并未僵硬,他将她輕輕抱出來,其他的人從馬車內擡出一具女屍,匆忙替換上雲琪身上的一身壽衣,放入棺中,重新合上棺蓋,合起墳包。

做完這些事,一行人随即匆匆離去,趁着天還未亮趕往城郊的另一個方向。

老天爺終于開眼,一場大雨在天亮前傾盆而下,肆淌的泥水将地上淩亂的車轍腳印沖刷了個幹淨。

京城南郊,鹿鳴山。

正午的陽光覆蓋着山中一座院落。三進的院落向來幽靜古樸,今日自淩晨起卻沒再安靜過。

風塵仆仆的謝良與顧嵩硯剛落腳,向看門人問了幾句話,便匆忙趕到後院一處廂房內。

廂房裏屋的床上,雲琪安靜的躺着,一旁的朱子琰緊握住她的一只手,不只是因被握久了還是大嫂方才施在她身上的銀針起了效果,她的手竟慢慢有些回暖,鼻尖也有了微弱的氣息。

兩個時辰前,他們剛到這裏時,大嫂已将銀針刺入她的百彙與神庭兩處穴位,并令朱子琰以內力為她運氣,沖開她已被封閉的經脈,推動她體內已停滞兩天的氣血。因此她冰冷了許久的身體才有了現在這些微弱的反應,但有了這些反應就說明有了一線回天的希望。

謝良與顧嵩硯進門的腳步聲喚醒了一直凝神望着雲琪的朱子琰,他回頭,發現來者是大哥與師父,正欲起身,師父卻示意他不必動,他點了點頭,繼續保持着之前的姿勢。

大哥走近床前瞧了瞧依然閉目的雲琪,問大嫂道:“這是怎麽回事?三弟走的太快,我同前輩相跟着回來的路上聽說齊王府的婚事一夜成了喪事,雲琪姑娘這是怎麽了?”

大嫂望了眼朱子琰,回大哥道:“她前幾日去醫館找我,向我要烏蒿丸。”

大哥驚呆:“那你……給了她?”

聽見烏蒿丸三個字,沒等大嫂說話,朱子琰已猛擡頭問道:“大嫂你說雲琪吃了烏蒿丸?”聲音已近顫抖。

大嫂白了他兩人一眼,道:“我若真給的是烏蒿丸,你們也無需來這裏白費力氣了。”見衆人不解,她補充道:“我自幼習得是救人之道,當然不會造□□去害人,我給雲琪姑娘的藥丸裏多添了幾味藥,改了藥效,她前幾日不過是處在假死中,不然,便是我醫術再高明,也沒辦法将死人醫活啊!”

大哥思慮了片刻,問道:“你添了些什麽藥?能将致死無疑的烏蒿改掉藥性?難道是曼陀羅?可所添的劑量一旦有偏差,即便有呼吸脈搏,也難以讓人徹底清醒過來啊!蘭黛你這樣,始終有些太過冒險了!”

大嫂斂眉嘆道:“我也實在無法,那日她找我尋那種藥,我原本沒有答應,可她卻說即使我不給她也會有其他法子,沒想到這姑娘是這般烈性決絕的,倘若我不出此下策,由她使其他的法子,那現在豈不是更無力回天!不過話說回來,烏蒿丸這種老一輩江湖人才知的頂級□□,她一個千金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烏蒿丸,的确是老一輩江湖人才聽說過的一種毒性極強的致死藥,傳說是幾百年前由南越之地流入中原,其與其他常見的□□最大的區別乃是服下後幾個時辰內慢慢毒發,過程無任何疼痛,藥性逐漸麻痹人的神經乃至呼吸,最後服藥之人在睡中死去,倒也算種柔和的死法。

朱子琰低頭:“恐怕是從我那裏帶走的醫書,她此前離開山莊時,帶了我那兒的一本醫書,說是路上打發時間用的,沒想到,竟讓她起了走了絕路。”他深深嘆息,握着雲琪左手的手指加深了力道。

“也許并非絕路,是上天給的一條生路也說不定。”一旁聽完他們談話的師父緩緩走近床前,開口道:“看樣子,你們已經通了她的經脈?只是這姑娘何時能醒,蘭黛你可有判斷?”

大嫂點頭,沉聲道:“不瞞顧前輩,雲琪姑娘身子弱些,眼下雖已回了氣血,但要想完全蘇醒,恐怕還要月餘,這期間須得每日按時行針運氣,否則稍有疏忽,也許……也許醒不過來也有可能。”說罷嘆了口氣望了望神色疲憊的朱子琰。

朱子琰倒沒有嘆息,凝視着雲琪的睡顏,堅定道:“就算她不醒,我也要守着她一輩子,再也能不離開她。”

師父淡淡笑道:“嗯,看來你這次動了真格的了,也是,人活一輩子,難得能遇到一個知心如意的,更何況這位姑娘這樣癡情,倒是實在難得。罷了罷了,你前幾日岐南山頂一戰替為師掙了面子,現在為師也給你做個人情可好?”

此言一出,房內醒着的其餘三人齊齊望向他,朱子琰不解道:“師父的意思是?師父有辦法救醒雲琪?”

師父呵呵笑道:“為師近幾十年常待在垚蒼,除過教教你們這些孩子,平日裏不過也就養些內力,人年紀大了不長打架,留着些內力也多餘,此番就借花獻佛吧,若能救醒這位姑娘,成全你們,也就不算浪費了。”

聞此言大哥欣喜道:“若有前輩能為雲琪姑娘運功再配合銀針去毒,那她醒來的希望定有十之□□了,三弟,還不趕快謝過你師父。”

朱子琰立刻起身向師父跪拜,師父拉起他,輕拍他的肩道:“不必客氣了,你倒是挺有眼光,這位姑娘睡着都能看出這樣一副好樣貌,與你倒十分般配。”

于是,往後的一連十日,師父每日早晚兩次為雲琪運內力,配合大嫂的銀針療法,逐漸的,她雖依然睡着,臉色卻慢慢紅潤,脈搏與氣息也越來越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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