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夢中少年(七)
? 又是一片渾沌,昏暗陰暝。
承王府。
父王、哥哥與七王叔在書房議事。柳無意端立在七王叔身旁。
柳無意此時尚在淮王府做事,叫做管卿,深受淮王重用。這是父王當時在淮王府中下的一道暗棋,若淮王起兵造反,承王府便會第一個知曉。
但見小厮來報說承王府的細作被挖了出來,不一會兒,管事劉通便帶着一個面目灰青的門徒進來。
哥哥手中的茶一頓,此人哥哥之前見過,在西陵。
父王一派悠閑道:“你在我承王府當差,又密見魏王,想着我承王府中就是些酒囊飯袋麽?”
“小人不敢。”此人略低頭,看着有些落魄,眉目間卻不見怯色。
“若本王問你可曾在我承王府中收出甚麽莫須有的罪證,只怕你也不肯說罷。”
那人直立堂下不語。
父王眼鋒一掃,兩個彪行大漢便上前将其推倒,兩只板子輪番上身,不一會兒此人背上衣衫已被打爛,滲出了血水。
七王叔嗤的一笑:“九弟怕是多此一舉了,欲加之罪又何患無辭。”
“本王并非要從此人口中得些甚麽,只是他在我承王府兩年,我承王府上下待他不薄,到頭來卻是琢磨着我幾十口的性命,委實可嘆。”
父王一生倨傲,生性豁達不拘小節,曾在戰場上被敵人看斷數條肋骨眉頭不皺一下,唯獨最不恥的便是這些偷雞摸狗的下作之人。
“九弟說的甚是,但此人此時動不得,以免打草驚蛇。”
父王想了想,便着人将管卿拖了下去,道:“甚是。”
“承王府與淮王府現如今是上頭那位的眼中釘肉中刺,你我便是如衷犬一般俯首帖耳,在上頭那位眼裏,也是有利齒的爪牙,終究是禍患。”
父王冷笑一聲:“到如今本王卸甲歸田想必都是不成了麽?真是本王的好皇兄。”
“三哥被削了番號卸了官職,到頭來喝口涼茶也免不了一死,皇帝生性多疑,齊淵狡詐歹毒。九弟,此時歸田,便是歸天了。”七王叔把玩着白瓷盞,幽幽道。
“七哥如何想法?”父王道。
“九弟一生征戰為大慶鞠躬盡瘁,承王府現如今卻成了皇帝心中的一塊心病,想必不免心痛罷。你現稱病在家,承王府三千影衛尚在京城外圍,皇兄不敢妄動幹戈,只在承王府外暗兵把守,九弟,七哥不怕與你直說,若承王府禍事一起,淮王府便是下一個。”
“七哥所言甚是,只嘆皇兄被奸臣所惑,手中又有張良碩、趙振安這兩位手握重兵,不得不防。”父王嘆道。
“這便是皇兄此次見九弟之因,張良碩現鎮守鹿平,尚離京師甚遠,皇帝便是想要調遣也不能靈活應變,此時動趙振安是最佳時機。趙振安一死,手中兵符歸九弟所有,到時有我淮王府鼎力相助,便是皇兄想動承王府,也要三思而後行。”
父王皺起眉頭“此事尚待斟酌。”
……
這是四年前的事情,當時父王因久征沙場,功高蓋主,先皇帝早就想除之以後快,幾次三番逼迫父王交出兵權,父王知曉其中厲害,又有三皇叔被禁死家中一事在先,更不能讓出兵權,若此時父王動了趙振安,與逼宮無異,才有七皇叔此次游說父王之事,想集兩家之勢力使皇帝不敢輕易妄為。
只嘆父王一生盡忠,只願保得承王府一家周全,從未有過犯上之意,此事便就此作罷。
次日瞿卿亭與顧臻帶着崇華四處逛了逛,我稱病未出,吃過中飯便在後院轉了轉,遠遠見杜若堂在後院又在拿着刻刀做着木雕,神情專注,這兩日已然習慣,本不應打擾,卻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杜公子文采卓然,想不到這雕工也甚是了得。”
“無所事事罷了。”他放下木雕,給我斟了杯茶水。
“弟妹為何沒四處逛逛?”
“與你一樣,病了麽。”我轉着茶杯笑道。
杜若堂嘴角揚了揚,看向茶杯:“一杯茶, 佛稱之為禪,道稱之為氣,儒稱之為禮,商稱之為利。弟妹說它是甚麽?”
我道:“一杯水罷了。”
杜若堂看着茶水中的那抹透綠:“這茶還是熱着喝好些,弟妹不怕人一走,茶便涼了麽?”
我亦替他添了一杯,苦笑道:“求不得的。若怕它變冷便只守着一杯茶,那這杯茶,本不該我喝。”
杜若堂看着茶水的熱氣半響:“你跟世子很像。”
我笑了笑:“一個求不得,一個放不下,都是一念癡傻罷了。”
他怔了怔,半響沒再說話,而後道:“可否讓我瞧一眼弟妹頸中的石頭?”
我将頸中田黃石取下交與他手中,他用指腹輕輕摩擦,田黃石似是有感應似的變得更加光潤。
晚飯過後顧臻他們回到杜府,我正在中堂與杜伯父說着話,他們進來後坐了一下,崇華笑着執起我的手道:“回來有些晚了,帶了些點心給姐姐,望姐姐喜歡。”
看着我這貴為公主的堂姐屈尊與我熱絡,确實讓我有受寵若驚之感,可這聲“姐姐”讓我有些肝顫,若記得不錯,她應是大了我三歲。
“謝謝妹妹。”不過倒也沒錯,既然她要嫁過來,是該叫我聲姐姐。我還受得起。
道了聲晚安便去沐浴更衣,顧臻與他說話,待顧臻進來替我梳理頭發時,已是一個時辰後了。
“頭發幹了為何不先睡?”他仔細的順着我的發。
“等你。”我笑道。
“等我?”
“嗯。”我站起身轉過來,将嘴唇貼在他的唇上輕輕碰了碰。
顧臻挑着眉,眉眼間漾着笑意。
我将左手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帶在他的食指上,笑道:“這東西不值什麽錢,只是從小帶到大的一件貼身物罷了。”
他擺弄着青玉扳指,嘴角揚起些,沒有說話。
我幽幽看向顧臻,道出一句衷心:“顧臻,謝謝你。”
“為何?”
“你趕在搜查令到晉淮莊之前與我成親,又帶着我來杜府送我哥哥一線生機。”
我低頭垂目:“小時候我只記得去追瞿卿亭,未與你打個招呼。後來又對你諸多猜測,只怕我對你,未曾有過什麽真心話。”
他定定的瞧着我,皺了皺眉,帶着苦笑道:“慕顏,這幾句話說的動聽,我聽着卻不覺着歡喜。”
我更低了低頭看向地上,略微有些疲憊:“崇華公主很好,比我好。”
他挑着我胸前的一縷黑發:“傷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慕顏,你如今要我經歷哪種?”
這句話要命的很,我險些撲到他懷中,說上一句真心實意的話,可那些話只能咽進肚子裏。
吹熄了蠟燭,我蜷在顧臻懷裏,瞪大眼睛看向紗帳。
只想這麽的瞪到天亮,不想再做甚麽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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